张问和朱燮元等人在西官厅一直谈到中午,午饭就在衙门里随便吃了点。现在这个衙门刚刚起步,大到制定规则、小到督制专门的兵符,都还没有准备好。坐在偏厅里负责笔录的书吏,为了记录事要、纸张都用掉了一叠。

    就在这时,有个身穿绿色圆领的吏员在后堂门口说道:“禀各位达人,几位将帅在大堂外边,想见张阁老。”

    张问道:“传他们进来。”

    过了不一会,就见四个身穿铠甲的将帅从门外走进来,都是张问认识的熟人。章照、叶青成,是几年前张问在辽东时的旧部,现在温州军大营;其中还有个女将穆小青,是接受朝廷招安的白莲教圣姑韩阿妹的表姐,属于张问的后宫一派;另外还有个圆脸莽汉刘彪,是刘铤的儿子。

    四个将领先后走进堂中,然后站成一排,“哐当”一声单膝齐齐跪倒,对张问抱拳道:“末将等拜见张大人。”

    张问急忙从椅子上站起来,走下暖阁,一一扶起几个将帅。张问面带笑意、态度十分亲切,在扶叶青成的时候说道:“叶将军,你教给我那套剑法,我可是坚持练了一年时间了,找机会咱们比划比划。”

    “哈哈……”刘彪等人听罢便笑了起来。

    而叶青成则谦虚地说道:“大人青出于蓝胜于蓝,恐怕末将早已不是大人的对手了。”他的身材颀长,面容如削,在四个将领中,气质却是最好,而且因为曾经是个秀才,言行中带着一种其他武将没有的儒雅之气。

    张问又说道:“尔等大军驻扎京师,定要约束部下、不要滋扰生事,以好给京师官民留下个好印象。”

    章照拍着胸膛说道:“大人尽管放心,咱们到京都一个多月了,何曾生过扰民之事?咱们这支人马,现在是令行禁止,军纪严明绝无二话。”

    张问突然收住笑容,正色道:“此话当真?”

    章照道:“军中无戏言。”

    “好,正巧今天我到德胜门来了,以后不定有时间……”张问看向兵部尚,“朱大人,择日不如撞日,要不今天我就为你们西官厅初选一下将士?”

    朱燮元呵呵笑道:“请张阁老安排。”

    就在这时,突然门外传来了沙沙的声音,张问转头看出去时,只见外面下起大雨来了。张问想了想,说道:“那好,立刻传令南方两营兵马到德胜门外集结!”他回头对朱燮元说道:“用兵部的命令传东官厅监军李朝钦,命他召集三大营各部、也到德胜门外来,就说兵部要选兵。”

    朱燮元皱眉道:“没有宫里的圣旨,恐怕不容易调动京营。”

    张问道:“改制官厅,已经是批红决定的事儿、并且了官报:一应兵马都要听从兵部的统编安排,李朝钦会听的。”

    “那好,下官即可就办。”

    张问回头对章照等人说道:“你们都下去带领各自的人马,到德胜门外去,我稍后就到。”

    “末将等遵命。”

    ……

    雨还在下,时值九月,已到了深秋季节,每下一场雨,天气就会更冷一头。张问等官员乘坐轿子来到了德胜门外,他在轿子里听得外面人马吵闹,各营兵马已经到城门外集结了。侍卫为张问挑开轿帘,他从轿子里面走出来后,又有一个人在他头上撑了一把伞。

    “牵马过来!”张问喊了一声。

    旁边有人忙牵着一匹马走了过来,还有一个人端了一根凳子过来。张问接过缰绳,对打伞的人说道:“不用给我打伞。”

    “大人,雨大,别着凉了。”

    张问没有搭理他,直接踩在凳子上翻身上马,从仪仗队伍里策马奔了出去,后面的几个侍卫急忙骑马跟了过去。

    雨其实不算大,淅淅沥沥的却很快就把张问身上的官袍打得尽湿。他骑在马上向前面望去时,只见人山人海盔甲黑压压一片,人头攒动上面刀枪如林。

    “都站好了!”张问听见军队前方章照扯着嗓子大喊。他闻声看去,前方的那些兵马阵型比较整齐,看旗帜是温州大营的人马;紧挨着那营兵马西边的是福建大营;京师三大营也来了一些人马,在东边乱糟糟一团、正在整顿队伍。

    “张阁老,张阁老……”突然一个尖尖的声音喊道。张问回头看时,只见来的人正是京营监军太监李朝钦。李朝钦身后有个小太监给他打着伞,他一看张问骑在马上身上湿漉漉一片,便回头对那小太监说道:“别打了。”

    连王体乾在张问面前都无法装大,李朝钦这些太监更要买张问的账,张问没打伞,他也不敢继续打着。

    但张问却说道:“李公公,你打着伞,今天是我要在雨里边选兵,我不打伞无妨。”

    李朝钦一脸关切地说道:“哎呀,张阁老,您也得注意身子,别着凉了呀,您看身上都湿透了……这天儿也怪,都一个多月没下雨了,偏偏今儿个张阁老要选兵,它就下雨了。”

    张问指着京营那边乱糟糟的一大群人道:“京营那边是怎么回事,叫各营将帅赶快整顿人马,排成队列!”

    他又回头对身边的官员说道:“着令传令兵到各营传令:排成队列肃立,没有命令不得乱动!记好了。”

    “是,大人。”

    后面朱燮元、沈敬、黄仁直等官员打着伞走了过来,他们深一脚浅一脚的,被雨水淋湿的地面被无数人踩过之后、泥泞不堪。黄仁直一手打着伞,一手撸?着胡须笑道:“大人选兵要做表率,老夫年纪大了可受不了寒,还请见谅。”

    张问向那几个花白胡须的官员点点头,这些人年纪大了,确实应该体谅。

    传令兵正在营队中间穿梭,一面高声喊道:“张大人有令:各营将士排成队列肃立,没有命令不得乱动!张大人有令……”

    没过多久,章照所部的人马已经安静下来,站在雨中一动不动;穆小青那边还有些混乱;而东面三大营那一大团人马,最是吵闹,冰冷的雨水、泥泞的地面,加上沉重的盔甲,让他们怨声载道,纷纷埋怨上边检阅军队也不选个好日子。

    张问叫来叶青成,对他说道:“你带着亲兵到各营巡查,那些站着乱动、乱说话的人,叫他们都回自己的营房。”

    不出半个时辰,京营那边就有成建制的阵营被遣散回去。遣散的那几帮人马,估计平时根本就不操练、毫无军纪可言,站在队伍里说三道四、一会嫌冷一会嫌湿……剩下的人在雨中站了半个多时辰以后,就有点考验忍耐力了,各营都不断有人被遣散回去。张问也亲身感受着在雨中淋着的滋味,他骑在马上没有动,很快就觉得寒冷刺骨,不咬着牙关就得咯咯乱响,嘴唇都冻乌了。不过因为张问比较年轻、身体原本就硬朗,而且每天练剑,他还坚持得住。

    朱燮元等老头打着伞、站了近一个时辰,双腿软,却见张问在雨中一动不动,都对他十分敬佩。

    雨水顺着张问的帽子往下滴,而他却将腰板挺得笔直。他稳稳地站在那里,他的坚定感染了身后的那些官员。官员们看到了张问的态度,他不仅坚持在雨中、更会坚持在他的政略上。

    两个时辰过去了,天色都已渐渐黯淡,雨下得小了,但一直都没有停过。这时候空地上的兵马已经离开了一大半,剩下的人都默默地站在泥泞中,城楼下竟然安静下来、完全不像有几万人聚集的地方。

    小雨沙沙作响,细微而缓和。在秋雨和时间的冲刷下,浮躁仿佛已经远去了,剩下的人都很认真地看着张问,张问板着脸坐在马上,和众军对视。

    “驾!”张问终于扬起了马鞭,动了起来,他在阵营前面奔驰了一圈,麻木僵冷的身体因为马背的抖动隐隐作痛。他勒住战马,伸手在脸上抹掉一把雨水,大声说道:“我给这里站着的将士们取了名字,从今天起,你们就叫西大营!”

    张问回顾周围,继续说道:“从今天起,你们的军饷,在大明军士的最高标准上提高三倍;甲兵、衣服被褥一应用度全部由国库开支!从今天起,战死者父母妻儿由兵部专款奉养!”

    军营里的将士顿时嗡嗡说起话来了。三倍军饷,让他们有些吃惊,又有点不敢相信;不过这话是内阁大臣亲口说出来的,肯定比较靠谱,于是大伙心动了。众人吵闹一会之后、便开始欢呼,一改先前那长时间的安静,气氛立刻热烈起来。

    张问策马回到仪仗队伍里面,从马上下来,对朱燮元说道:“我得回去换身衣服,朱大人在这里主持官吏、将帅,把这里的这些将士名单造册统计,存档到西官厅。”

    朱燮元拱手道:“有下官在这里,张阁老快些去换身衣裳、将息身体。”

    张问和众官员别过,这才上轿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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