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有没有一点权概念?私信呀,是给人读的吗?

    时穿扫了一眼凝立在场心的行首秦桑,宗泽以为时穿是顾忌到消息外泄才不肯说,他一摆手:“这里的人,咱回头找个院子养几天,等尘埃落定再放他们出来。”

    啊,论歪楼的本领,时穿在大宋自称第二的话,大约没人敢说第一。既然宗泽开始了歪楼的先端,那时穿就会把楼歪的更狠:“咳咳,没必要囚禁她们,即使她们说出去,对事件也毫无影响。面根本不怕这件事外传。即使人人都知道,面也不怕——政事堂太宰王黼早已把北伐失败设为敏感词,即使有人递奏章朝廷,这份奏章也会被屏蔽,或者扔进垃圾桶。”

    宗泽怒吼一声:“枢密院……”

    “通过军情奏,走枢密院的途径,也不行。枢密使郑允中已经被架空,沿途的驿站听说是给枢密院传递军情,恐怕驿吏担心受到报复会提前把军情通报扔进垃圾桶。同样的道理,沿途驿吏有支持枢密院的也有支持经抚房的,递交经抚房的文也不见得安全抵达。及时安全抵达也没有,两院房如今都的不可开交,所有的文都用来作为打击对方的工具,任何一方提出的军情,都不起任何作用——只是党派斗争的工具而已。”

    宗泽一瞪眼睛,还要强辩,时穿已微笑着摇头阻止……难怪宗泽会被登州官场排挤出去,这个人为人太爱较真。

    这么说来,王黼将其调入登州,未必安着好心。

    “天下百姓议论也没有用,朝政从来不是庶民能决定的,宰相眼里,庶民就是一个屁。所以这事根本不怕庶民知道,别说秦桑姑娘了,宗大人你也一样,不信你就把奏章递交去试试?”

    宗泽气鼓了又鼓,怒火添胸。

    不知什么时候,时穿已经把童贯的密信收了起来,他暗自想了想,心中嘀咕:没到时候,还没到时候。如今士大夫们还沉浸在歌舞升平之中,他们还没有觉醒,所以,现在只能看着事情进一步演变,直到……

    直到把士大夫们逼入绝境。

    “所以,咱们还是做点实事”,时穿笑着缓和气氛:“整个长江之北,还有一支军队未曾动用,但凡败家子,见到最后一点家底,都是赤红眼睛的。这次败家子要拿出最后家底,咱们登州不能败……宗大人,你说呢?”

    宗泽眼睛一亮,问:“我听说登州官场下齐声反对二次北伐,唯有一人始终未曾发一言一语。”

    时穿答:“我当然不能说一句话了,整个登州官场都在反对,我不说话,万一有事,我还可以出面缓缓场子,让事情不至于闹得那么针锋相对。”

    宗泽沉吟了一下,心中暗想:都是时大人是童贯死党,看来这位时大人也有自己主意……猛然间,一道闪电在宗泽脑海中亮起,他吃了一惊,急问:“你刚才说‘还有一支军队’?在哪里?童贯还要败尽最后一点家底?哪有啊?!整个长江之北,那还有军队驻守?”

    宗泽概念中的“军队”,指的是大型野战军团。而像登州、海州、以及张叔夜手头的军队,仅仅是地方守卫部队。

    二次北伐之前,大家都在盘点家底,预料中的童贯失败后,举目四顾,整个北方大地确如宇文虚中、秦桧所料:再无一支成建制的军团——这在战前大家都已经反复提醒了,怎么时穿说还有一支军队存在?

    “京师、京营、禁军!”时穿淡淡的提醒。

    “不可能!”不仅仅是宗泽跳了起来,在场的官员无不惊恐万状。之前大家之所以忽略京营,是因为对于古代中国来说,京营是最后的武装力量,不到王朝灭亡前那一刻,动用京营,几乎是难以想象的。

    “宗大人,你知道陛下是怎样培养出来的吗?……陛下自小身边有玩伴,长大了,要进学了,朝廷会任命以为正式的伴读,这伴读是有品级的,都是功勋世家子弟出任。”

    时穿稍稍停顿,宗泽马疑惑的问:“千古以来,君王不都是这么培养的吗?”

    “没错,千古以来,君王都是这样培养出来的的时候有错,那是玩伴受罚,长大了不好好读,那是伴读受罚。君王犯了错,从来不需要自己承担责任,承担责任的总是下面人,所以君王做决定,无需慎重,无需考虑责任。

    今初立的时候,章惇大人说今轻佻,一位典型的艺术家本身就是激动体制,一遇到事情就爱犯激动,就喜欢偏执。如今今切切念念恢复燕云,而辽国的虚弱助长了官家的执念,王荆公变法,又使的朝堂弥漫着一股‘不同意我主张就是我政敌’的偏执气氛,遇到今执拗起来,百官不敢开口——在这种情况下,任何人阻止不了第三次北伐。”

    宗泽气得浑身哆嗦,他几次想开口,几乎要拿出临死前大呼“过河!过河”的气势,大骂几声“败家犬”,可是,一股深深的无力感让他说不出话来,停了片刻,宗泽颓然的问:“大人,当今之计,奈何?”

    “听天由命”,时穿故作轻松的刺激了一句。

    宗泽神情沮丧,稍倾,他突然眼前一亮,紧盯着时穿问:“我听说登州曾招纳数万团练,但本官接任的时候,名册只见到数万厢军?京东西路盗匪绝迹,听说剿匪的时候,曾有雷火兵参与,如今这些雷火兵在哪里?”

    时穿避开了目光,刁翚凑过来遮掩,喊道:“音乐,丝竹奏起来,没啥事,诸位继续饮酒……”

    行首秦桑垂泪说:“奴家心神俱疲,官人,请许奴告退。”

    时穿摆手让宗泽坐下,招呼秦桑:“秦桑小姐,你过来替我扶盏。”

    秦桑小姐哀哀的坐在时穿身边,下意识拿起酒壶向时穿酒盏中添酒。这一缓和,宗泽发觉整个登州官场的旧有官员都在回避他的目光,宗泽心中透亮:“时大人,那些军队在哪里我不管,但我们绝不能拿山东弟子去填童贯那个坑。”

    “为什么?”时穿诱导说。

    “童贯欺瞒下,谄媚事君,罪无可恕,大人还要助纣为虐吗?”宗泽不客气的反问。

    终究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时穿摇着头,失望的回答:“你说的不是论点也不是论据——辩论,要就论点提出论据反驳。你用反问式、质问式方法进行辩论,这种辩论方式称之为‘疯狗式辩论法’,与那种‘漫骂式辩论法’合并称之为……咳咳。宗大人,你冷静一点,想要说服我,想要说服百姓,咱必须给百姓一个结结实实的理由,告诉百姓为什么而战,为什么而不战?”

    “山东之民,守山东之”宗泽脱口而出。

    “山东之地,是山东庶民的吗?宗大人,天下是当今陛下的天下,与山东之民何干?”

    宗泽一阵阵憋不住的火……但宗泽总归是进士出身,一眨眼,他想到了一段话:“时大人,《周礼.秋官.司寇》云:‘司约,掌邦国及万民约剂……治民之约次之’。朝廷治民,总归有法度,朝廷规定的赋税咱们一点不缺他的,若又再额外要求钱粮的,哪怕是为了国战,总归是违反与万民的约定。咱这些地方官不能不提万民主张,否则……”

    时穿终于听到了自己想听到的,他强行插入,答:“司约……约定……契约精神,我总算听到一点正常的理由。宗大人,记住你说的话。”

    受到时穿的肯定,宗泽思路越来越清晰:“大人,士卒拿朝廷俸禄,战场替朝廷拼杀那是他们的本分,但山东团练不拿朝廷钱粮,反而需要自备武器,或者依靠乡绅赞助,他们的职责只是守土而已,所以,山东团练不能外调。”

    这才是正常的宋人观念——南宋时,赵家皇帝想要北伐,南宋百姓却拒绝为此承担额外赋税。最终导致南宋朝廷数次北伐流产。赵家皇帝要打下赵家江山,那是赵家自己的事情,你自己节衣缩食省出军费,百姓没这个义务。

    这个观念再进一步,那就是彻底的契约精神——我出了钱、纳了税,那么我就有权要求享有出资人的权益。

    终于,在连番诱导下,宗泽这个本土出身的进士,提前数十年讲出了宋人的契约主张……时穿向宗泽伸出手去:“欢迎你贼船来。”

    旁边的刁翚是早就被时穿拉贼船的人,见到宗泽主张与京东东路官员一致了,他伸出手去,握着宗泽的手,轻声说:“京东东路已武装团练三万人,目前正避于荒岛之秘密训练,这荒岛就在蓬莱外海,水军已将荒岛彻底封闭,外人不得登岛。”

    稍停,刁翚摆摆手,示意秦桑小姐回避,而后在音乐声中压低嗓门说:“去年登州建碉楼,倒是引起大户人家追风。这次北伐之前,京东西路下吹风,秘密告诉士绅现状,士绅们听说整个北方已无军队驻守,都惊出一声冷汗——谁都怕呀,军队全没了,这要万一有事,谁家能安全?

    故此,乡绅们纷纷改建住宅,修建坞堡,其中碉楼修建最盛……不久前,我等已经决定向基金会股东开放火炮买卖,帮助士绅训练炮手……嗯嗯,收费的。如今我们已经卖出了四十门火炮。

    此外,枢密院火器房登州外房那些职官都是童贯亲信,这群人贪婪无度,聚敛成性。对此,这段时间我睁眼闭眼,听任他们向乡绅私售火药,时大人还不时打着乡绅旗号,假借乡绅之名私购火药……如今这事大家都知道。所以,登州外房库房内空空荡荡,这不要紧。火药都跑到各乡绅、团练的库房内。而登州外房,只要稍稍积存点火药,立马就被那些混蛋换成钱……

    至于你刚才问的铁器嘛……京东东路自两年前就鼓励乡绅自办团练社兵,去年经抚房成立,京东东路开放了弓弩禁令,只要有官员作保,准许乡绅不限量购置弓弩,但严格限制弓弩佩戴路,但有发现立刻罚没与拘禁……

    我这里大约有个数字,时大人也没瞒我:两年间,京东东路共出售刀枪一百万有余;弓三十万张,各类弩十余万;此外,京东西路张叔夜大人那里,也购买了超过十万刀枪,弓弩约一万。如此测算起来,府库虽然空虚,但整个山东两路百姓已经彻底武备起来。

    这且不算,两年间咱们借助从金国中京府购买木材的名义,慢慢积攒了约三万匹马——都是未曾阉割的种马。听说在中京府海边几个牧场里,还有三万匹战马饲养着。如此一来,我们京东东路摆在明面的兵力,全部换成了马军。各地紧要道路都驻守有团结兵校阅团练,马军来回巡逻,团结兵控制节点,即使民众手中刀枪如林,也不怕聚众作乱。”

    宗泽再问:“巡逻的马军有多少?”

    时穿凑过来回答:“摆在明面的是千余登州团练,其中有三百雷火兵。此外,登州水军还有战船一百三十二艘,全员满载的话,水军士卒可以达到三万,但现在只有约七千人。这些战船采用轮休制,港中始终有三十艘战船停泊待命,外海之巡逻的有七八十艘,港中待命的战船,船载战兵我称之为陆战队,约千余人可以随时待命。

    我们的船快,除了部分经营外海的船只,七八十艘战船足以将整个海域遮蔽的严严实实,只要我一声令下,渤海湾内不会有片板游弋。”

    宗泽常常松了口气,说:“守如泰山已经做到了……时大人,本官履任之后,民政该从何处着手?”

    “积钱粮”,时穿招手唤过黄煜,回答说:“宇文大人以及代印的黄大人已经做到了高筑墙、藏兵于民,大人来了之后,一定要广积钱粮。”

    黄煜轻咳一声,插话:“自去年开始,我们已开始从高丽、日稻米,所以我刚才说京东东路钱粮不缺。如今各处粮食价格飞涨,我京东东路粮价一直很稳定。”

    宗泽迟疑的问:“政事堂与……经抚房催逼钱粮的话?”

    时穿回答的斩钉截铁:“赋税之外的钱粮,无论他们怎么催逼,该我这里回绝的我会做到。”

    宗泽马接过话头:“该老夫负担的,老夫绝不推脱。”

    这顿接官宴算是完美终结了,时穿起身,说:“请恕我更衣。”

    几位官员起身拱手:“大人请自在。”

    走出宴会厅,转过廊下,替童贯送信的信使跳了出来,拱手说:“大人,这位就是赵良嗣大人。”

    赵良嗣深深鞠躬:“大人,使相催的紧,国事紧迫,我能否今日出港,直赴金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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