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驸马还没有请过来,李佑与朱部郎的闲谈仍在继续。李佑忽然记起自己为坐监读书在礼部登录过的,不注销也是个麻烦事。

    礼部和吏部各有一套名籍管理系统,这年头可没有互联互通的信息化平台。万一哪天出现个别有用心的人,拿着监生名籍册簿来告他一个无故擅自逃学,那就搞笑了这是可以入罪的还真真切切是铁证如山。

    所以李佑便请求道:,“在下在礼部登录的名籍,可以销掉了,因为要到吏部听选。”

    朱部郎很意外道:,“你不去读书了?熬到肄业坐地升级的美事,可是不常有的。”

    随即朱大人想到季估与吏部尚书有点关系,便琢磨出几分,毫不见外的问道:,“天官能用上你?叫你去哪里?”

    话都说到这里了,李佑略一沉吟,掂量几下朱部郎的人品数值,而后答道:,“约是中书舍人。”

    ,“分票中书?”朱部郎立刻就猜了出来。

    李佑点点头承认了。

    朱部郎朱探huā虽然被朝臣阻止不能任翰林,但也常去文华殿shi讲,辅导天子功课。本来他这宗室是要避嫌的,大臣们也不放心,一个皇亲给天子讲经论史,万一屁股坐歪了怎么办?意识形态问题绝对轻忽不得。

    但天子信任朱部郎,时常传召,最后内外妥协,给朱皇亲安排了一个shi讲的名头,只许讲诗文书法而不许讲经史。

    总而言之,时常出入宫掖的朱部郎对内廷动向有所了解的,所以他猜得很准。能让李佑放弃坐监升官机会的中书舍人,肯定不是普通的刀笔吏式舍人更不可能是地势清要的中书科舍人,必然是那太后下诏新增的分票中书。

    ,“不想许吏部也真看重你”朱部郎感慨后却劝阻道:,“你先不要注名。分票中书此事中外瞩目,甚为难测,许吏部固然把持铃曹大政,但难保不出意外,万一不成你何去何从?挪到其他什么位置也不如坐监升一级好。”

    李佑皱眉沉思朱大人说的也对,这么敏感的事情谁能有万全把握?还是不能太盲目相信许尚书。

    朱部郎又道:,“更何况以本官的看法,设分票中书只是当前的权宜之计。等到内阁出了首揆,分票中书自然无用了,或者裁撤或者名存实亡状若鸡肋。若名籍在国子监册你随时可以退身坐监,有一条后路总是好的。”

    朱部郎这个建议其实很符合李佑遇事先思退、未胜先料败,万事求稳当的保守心态。

    不过去国子监读书也不是什么难事罢,按照新出的补监制度,找一个没用过名额的四品大员推荐就可以了。李佑便问道:“朝廷今年补监,让在下这等出身有机会习圣人之学。若诸事不谐时,自可寻一位老大人推荐入监,如今也没有保留名籍的必要罢?”

    “朝廷之事,你还是知道的太少啊。”朱部郎答道:,“给杂流补监获出身朝野非议者甚多实不相瞒,本官也是极力反对的。不过时任次辅裴阁老为国家求贤计力主此事,如今他已致仕,难免有人去政息之忧。”

    这么说来入监读书的机遇还ting宝贵错过这次坐监下次可就不知道还有没有了原本认识一票各方大员而有所依仗,不怎么珍惜坐监的李估登时纠结万分。

    他不经意抬眼却瞥见朱部郎神容轻松,怡然自得的持盏品茶,心里忽的有了明悟,朱大人是在等着卖人情呢这种手法在官场中太常见了。

    ,“在下束手无策,听放鹤先生为人有情有义,还请施援哪。”李佑拱手道。

    朱部郎其实现在也不图什么,见状笑呵呵道:“好说,本官试一试,给你办一个长假停监。”

    这时候,朱部郎打发去的下人也把林驸马请过来了。

    无论是跟血缘稀释的几乎快没有的宗室礼部员外郎相比还是与待选七品相较,在名份上皇家女婿驸马都尉尊贵的多。所以朱放鹤与李估一齐出去迎接。

    或许是久病成医的原因,林驸马恢复能力不错,短短两日不见前夜留下的痕迹已经不明显了。

    这林驸马对朱放鹤和李佑拱手还礼,却道:,“朱兄只说请我吃酒,怎的这个奴颜婢膝的人物也在?”

    李大人闻言大怒,和提他的吏员出身一样,他同样也非常讨厌别人说他奴颜婢膝、阿附权贵、卑躬屈节、谄言令sè、媚上欺下什么的这厮xing格岂止是狷介,简直不可理喻!哪有这般说话的道理,你也不过是个无权无势吃软饭被当猪养的驸马而已!

    也是李佑对林驸马不熟悉。那林驸马平常说话习惯就是这样子,带着几分尖酸刻薄愤世嫉俗的,其实没什么恶意。换成熟悉的也就一笑了之,或者遇到不熟识又怕他身份的,忍几句也就适应了。但若遇到不惧他身份的,难免要引起误解。

    论起口舌之争,李佑什么时候吃过亏,当即还口道:,“听说公主选秀男比天子选秀女还令人津津乐道,在京师如同节庆一般,能脱颖而出者皆为才俊。在下实在没有雀屏中选而登时富贵加身的大福缘,只得一步步侥幸做到实职七品,居官常思来之不易,时存战战兢兢之心,比不得驸马天家东chuáng,自是横行无忌。”

    林驸马将手中扇猛然一合,瞪眼就要反chun相讥。

    朱放鹤先生眼看两边又要起冲突,连忙调解道:,“两位皆为有才之人,可谓一时瑜亮。万万不可互轻,看在为兄薄面,应当把酒言欢才是,不然辜负了这良辰美酒。”

    两人便没在外头再说什么。朱放鹤换了一间小厅,吩咐摆上酒食开了席。

    身份最尊的林驸马却故意坐在下首,讽刺道:,“草民可不敢居于七品大老爷之上,免得无意间又有什么冒犯了。”

    你还真是季估心里骂了几句,大喇喇坐于上首,口中道:,“原来驸马爷有几分自知之明,知道应当居下,便却之不恭了。”

    就连林驸马也意外到脸sè大变,他本打算借此挤兑李佑,但不想李估言行还真敢如此猖狂无状驸马不仅仅是驸马,驸马都尉还代表着半张皇家脸面的。

    有道是,话可以乱说,瘿不可以乱坐。

    朱放鹤苦笑不已,这两人是命数相克么?但李佑居于驸马之上终究是不妥当,于礼不合,便去劝李佑。这样子要是被言官看到了,非得上本弹劾不可。

    李佑钊睨了林驸马一眼道:,“虽然你位比公侯,但这里一非朝堂二非公厅。大家都是读过书的,亦以读书人自居,当然以读书人的规矩论座!”

    林驸马哼哼几声,他倒要看看李佑能说出什么道理。朱放鹤也起了兴趣,不再劝说,在一旁听着。

    李佑又开口道:,“读书者何为?四书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而已。”

    “fu孺皆知的道理,那又如何?”林驸马不屑道。

    “其一,修身你我三人相较,先后不好论,且算一样。”李佑继续道:,“其二齐家,在下扪心自问也算说到做到。你们二位敢说齐家么?”

    朱部郎和林驸马顿时都哑口无言了。

    家,大者家族,小看家庭。出自远亲皇族的朱部郎哪敢说自己要齐家?说了就和造反差不多了。

    林驸马连小家庭里公主都摆不平,本司胡同里当着李佑的面被家奴围殴,脸皮再厚、牙口再利也不好意思说自己齐家“其三,治国。在下和朱部郎是有职在身,报效朝廷也算是投身治国之道,这方面林驸马可有与闻?驸马都尉是几品啊?平日除了朝班矗立外有何建树?”

    “其四,平天下。在下虽是卑微,不能得圣人之道,但也敢痴心妄想。林驸马你这皇家女婿敢去想平天下吗?”

    最后李佑猛然拍案,满桌碗碟作响,高声道:,“读书所为的修、

    平、治、齐四者,林驸马最多只得其一,还是最低的其一。以读书人规矩论座,有何脸面坐于我之上乎?且在下首安坐!”

    听到这里,林驸马只觉得xiong中一口恶气憋着吐不出来,这歪理编的简直没天理了……,要反驳又不知从何说起。

    朱部郎也只能无语,早听说江南那边士人风气多狂怪,今日算是领教了一回名士疏狂的风范,真是长见识了。

    一时间厅内无声。

    却看林驸马静坐半晌,捶案而起,对李佑长揖道:,“今日拜贤弟之赐也!”又对朱部郎道:,“告辞了。”

    朱部郎对此有些不满,大家斗嘴归斗嘴,真要离席未免太不给他这个东主面子。便道:“贤弟何须如此,莫非嫌弃愚兄招待不周?”

    ,“非也,家中千岁昨日对小弟言,内阁缺一中书分票,以勋戚任之较为妥当,yu劝小弟谋其位。”林驸马解释道”“当时小弟心xing闲散,对此很是无意,今日犹如提瑚灌顶,自当奋发。待要回去与千岁商议此事!”

    李佑当即呆滞了,一时口舌痛快,没想到说出个和自己抢饭碗的……,这大概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罢。

    吏部尚书和归德长公主之间应该是吏部尚书比较厉害,公主在宫中再有威望也不能插手朝政。但他李佑只是吏部尚书中意人选,并不是吏部尚书本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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