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大使以上不了台面的九品之身,去弹劾战绩彪炳、声名响亮的李佑确实太使人震惊了,居然出现了短暂的冷场。景和天子也睁大了圣目,很是为此感到不可思议。

    偷觑周边各人表情,陆大使便觉得自己这时机真选对了!就连那天子也惊讶无比,大栅j能够冲淡方才他给圣心带来的不快罢。

    陆元广弹劾李佑,还存在个问题是,李佑数次上疏为他扬名,并向朝廷荐举他。虽然目前尚未有实际结果,李佑算不得他正式的恩主,但毕竟对他有了人情。

    那么他陆元广前番为李佑的死对头彭阁老辩解,今次又公然弹劾李佑滥用职权,是个什么意思?是不通人情世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随即有人想到了解释,天下官员数以万计,能塑造出政治形象的人却是少数里的少数,无一不是佼佼者,比如李大人就是“刚直、善断”。看来这陆元广是要以“公正”为标榜,拿李佑来成名,可惜他选错了对象。

    那李佑岂是好招惹的,好心被当驴肝肺、连连被陆大使不识相的李佑只怕感到这是恩将仇报,必然要暴跳如雷了。

    国朝向来标榜不堵塞言路,有人当面要弹劾重臣,天子也得耐心去听。

    陆元广得到示意后便进奏道:“臣弹劾李佥宪对西商吕家滥用职权。那吕家子确实侮辱大臣在先,可先被严刑拷打,后遭关押囚禁不放,罪不当至此,李佥宪滥用职权无误。其后才3发事端,一直拖延至今,

    近日朝堂风冇波不息,虽是因为有人推波助澜,但究其根源,便是起自此事。将此事解决,有益于正本清源消弭事端!”

    又是一片沉默,没多少人关心吕家是不是倒霉,但演变到目前,已经涉及到彭阁老走不走人,就值得去深思了。

    什么立场就是什么想法,那吕家也不是没有过错。他们先冒犯了李佥宪,不去想办法转围解决,反而敲登闻鼓告御状,浪费朝廷人力。以李佥宪的脾气,扣住人不放再正常不过了他要死不认错,还能真因为这点小事大肆处置他?

    关于陆大使的弹劾,也有人敏锐的从中嗅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之处。

    景和天子现在有几种选择,斟酌片刻后下谕道:“内阁记下此事,三日后朝议时,着李佑到文华殿自辩。”这算是比较缓和的措施了,也是对李佑有利的措施。

    陆元广奏事完毕,依依不舍得退下丹摒回到那朝会班位最偏僻的角落里。他感受到两侧文武百官的眼神明显与方才不*启航文字*同,有另眼相看的意味,虽然没有实际意义,但他很享受这种不再普通、不再平凡的感觉。

    却说李佑巡城完毕回到衙署,便使人去打听今日朝会情况。当他听到陆大使慷慨ji昂的君前直谏时也忍不住目瞪口呆。

    他开的这个小号,临场发冇挥比他想象的还要出色自己亲自上阵,也就不过如此吧。对此李大人沾沾自喜,自己真是眼光毒辣、善于发掘人才的伯乐哪。

    随即他又听到一个消息,今日朝会完毕后,处于风暴中心的次辅彭阁老回到内阁,迅速写了一封乞骸骨疏,直接呈送到文华殿天子处。

    彭大学士偶然失足被别有用心的人盯上后,遭遇围攻至今,一直不肯主动上疏致仕,大家都以为他准备硬挺到被罢官了。

    可在今天彭阁老却突然写了乞休的奏本,出乎人意料。别人或许不明白,但李佑却猜的一清二楚,忍不住骂道:“真乃老狐狸也!他八成是看出了什么。”

    不得不说,李佑和彭阁老作为两个当事人,又是斗了这么久的老冤家,对彼此的风吹草动都比外人要敏冇感得多。

    彭阁老上了这个奏疏,对他的攻击立刻便消停了,既然他要主动辞职,那就留几分颜面,免得他狗急跳墙。

    渐渐入门的天子此时也懂得,面对这种辞职疏,无论心里*清逸尔雅*怎么想,也不能干脆利落的批准,那样看在别人眼里,就是凉bo无情。

    他必须要先下谕慰留,以安抚人心,再磨蹭几个来回,才能算一个完整程序。职位越高的,请辞和慰留的回合次数越多,像大学士这样的,怎么也得三五次。

    于是景和天子下旨到内阁,对彭阁老进行勉励和挽留。其实都是言不由衷的套话,很空洞的表达了“彭阁老对国家很重要,不能这样轻易走人,朕也舍不得你”的意思,反正只是个形式。

    然而彭阁老接旨后,再也没了动静。按道理他应该迅速第二次上疏回应慰留圣旨,并继续请辞,这样程序才能往下走。可是在某些人的翘首以待中,彭大学士就领着慰留圣旨一动不动,仿佛什么也没发生,第二封请辞疏影子也不见。

    这拖延时间的小花招就是个阳谋,反而让从龙派大臣左右为难了。若继续攻击就太没品了,他们不得不考虑舆论风气。

    本来这次倒彭以高层态度为主,特点是由上及下。对此天子是支持的,大学士是多数支持的,九卿是一半支持。但从侍郎往下的中低层官员里,普遍对被一群从龙之臣挤兑的彭阁老抱有同情态度。

    如果彭阁老都已经开始上疏请辞了,他们还不依不饶的大肆围攻,看在满朝眼中,那无异于得志猖狂的小人。

    但如果就此收手,而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彭阁老hou着脸皮不上疏请辞,任由程序卡在中间,导致拖延时间太久,那么好不容易造出来的声势就有可能渐渐消散。谁都知道夜长梦多的道理。

    在夜间,户部晏尚书和礼部海尚书不约而同的去拜访老师彭阁老,如今都火烧眉毛了他们还不知道老师打得什么主意。一会儿无所作为一会儿又突然上疏请辞,到底是个什么心思,要确定了才好。

    进了彭府书房,两人看到老师正气定神闲的临摹书法,笔迹稳而不乱,不知为何,心情也就平静了下来。

    原因很简单他们这老师养气功夫很一般,不然也不会被李佑这小儿辈搞得屡屡沉不住气。如今连他老人家都如此不慌不忙,那就说明没什么大不了的……

    两人施过礼后,由户部尚书晏俊先开了口:“自从事起朝中宵小横行,老师高风亮节,任由彼辈攀诬而按兵不动,学生一直佩服得很。”

    彭阁老哑然失笑,“你就是说老夫太过于自在了?此事自然会有人着急,我又何必上火!”

    两尚书面面相觑晏尚书又问道:“如今满朝妖风,贤良纷纷束手,又有谁肯替老师着急?”

    彭阁老抚须长叹道:“世人都传言老大串通太后,得了这次辅之位,但又有几人知道这位置是李佑扔给我的!”

    两人甚是吃惊,脱口而出道:“李佑?果真如此?”

    “老夫可以说确实如此!某种意义上而言,老夫的次辅位置也是他李佑的成果,如今有人要取走这个成果他李佑会善罢甘休么?”

    两人都能做到尚书的位置,对老师的话外之意,谁不明白?

    李佑当然是有动机来保住老师在两三年里占据住次辅位置,但人性是个很复杂的东西谁也不敢说一定预料的准。若李佑见识短浅,热衷于看彭阁冇老这个仇人的笑话那岂不根本就指望不上?

    彭阁老十分自信的答道:“老夫就不信他李佑不着急,如果他李佑连这点眼光和见识都没有那就不可能从一介白丁只用三年间就窃据要职!人人都道老夫孤立无援,岂不知李佑就是老夫最大的支持者?”

    李佑是他们的仇人,如今这个仇人却是他们的支持者……两尚书都是久历宦海的人物,对此见怪不怪,政治就是如此的。他们只是奇怪,老师为何对区区五品*启航文字*还不能上朝的李佑具有如此信心?

    “据老夫揣测,李佑与皇家绝对有非同一般的关系,这关系密切到足以左右朝政。

    只是这关系因何而来,老夫却是百思不得其解,有时简直怀疑李佑是哪家皇亲的私生子!”

    礼部海尚书灵光一现,“莫非老师上疏请辞,也是给李佑看的?”

    “不错!老夫此举不是给别人看的,也不是如同别人所猜的拖延时间,仅仅是给李佑看的。催促他不要只顾看热闹了,并警告他老夫真有辞官的可能,同时也算日后讨价还价的手段罢。”

    至此两尚书轻松许多,不似来时那般紧张,彭阁老看在眼里也放了心。他今晚自信从容的态度,很大程度上也是做给他二人看的,当前这个时刻,必须要稳定军心,所以要显露出胜券在握。

    海尚书说笑道:“听了老师一番话,再仔细回想,也能看出李佑的心思已经初现端傀,不会撒手不顾的。下面就让他去奔走忙碌罢,我们只须等着他捷报传来下酒了。可惜李佑护驾这个好戏至多也就三两年时间。”

    彭阁老点头道:“做事可以看十年百年,做官能看清三年就不错了。至少这两三年内稳当的,这期间最怕老夫辞官的不是别人,正是李佑,为了不让老夫丢官,他可以为此做任何事,想来也真好笑。”

    这个博弈确实挺黑色幽默的,两尚书陪着笑了几声。忽然彭府的下人来禀报事情:“有位都察院的官爷来报信,说是今日下午,西商吕家向五城总察院状告老爷数年来索贿二万两,李佥宪便向都察院河南道请示。”

    彭阁老闻言,保持整晚的淡定从容悠闲神态一扫而空,大怒道:“李佑这个混账!竟敢玩真的,这是趁机要挟!吕家也无冇耻!”

    晏尚书和海尚书两人再次面面相觑,李佑要挟什么?大学士位置不是他所求,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了。退而求其次又是什么?大学士之下就是尚书啊。

    他们有种直觉,两人之间有一个人的位置要不保了。刚才只顾陪着老师高兴,却忘了自己的安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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