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帝国是幸运的。

    能够压住李鸿章、刘坤一、张之洞这些人,最终稳稳的爬上首辅大臣的宝座,胡楚元其实靠的是军功。

    在任何一个封建王朝,军功都是第一功劳。

    如今的胡楚元之所以能成为清帝国中唯一的政治寡头,原因恰恰就是他的军功太高,除了已经中落的李鸿章,别人都比不了。

    丙申军变之后,满人被军事力量挤出了朝政,自此也就没有人能和胡楚元抗衡了。

    张之洞如今能够坐在次辅大臣的位置上,所倚仗的也不过是手中那个青徐兵团。

    非常幸运。

    身为总理内阁首辅大臣,胡楚元也能算是从军伍中锤炼过的人,虽然没有足够的信息让他进行判断和抉择,可他清楚自己现在该做什么。

    胡楚元就决定留在鄯善,但也立刻抽调驻扎在兰州的陕甘宁兵团第二十四师,驻扎在包头的青徐兵团第十五师西进,同时让山西巡抚杨士镶和陕甘宁总督魏光焘迅速抽调地方团练部队,整编骑兵纵队通过火车一路西进。

    同时,各地绿营兵全部抽调到铁路沿线,负责保护铁路和电缆,再将埋藏在地下的备用电缆启用,防止万一。

    胡楚元心里很清楚,大清帝国的一个软肋被人抓到了。

    骑兵。

    僧格林沁死后,中国就一直没有再组建大规模的骑兵,在西北这种一马平川的地方,没有骑兵部队确实是很吃亏,在机动性上差了别人一大截。

    情况特别的急迫,叶尔羌号称有十万军队,实则约在六七万左右,半数都是骑兵,优势是游击作战,可他们也有大量的火炮部队用于攻城。

    这是一个非常麻烦的地方。

    胡楚元竭尽所能的调遣着,在最短的时间先将陕甘宁兵团仅有的一个师堵了过去,守住两个关口,随后,青徐兵团第十五师抵达鄯善。

    因为是驻扎在包头,这个师是十七个主力整编师中唯一配备一个骑兵旅的部队。

    目前的新军军制是胡楚元参照德军设计的,暂时采用兵团、师、旅、团、纵、连、排、班的设置,每个旅约有七千人,通常不独立设置,而是跟随着某个主力师,使得每个师拥有不同的特点。

    湖广兵团的第一师驻扎在锦州,主要作用是北上进入东北,也可以南下保卫天津,所以,第一师在正常的三个团编制外,额外增加一个炮兵旅。

    隶属青徐兵团的第十五师的作用是驻扎在包头监视蒙古,防止俄国人在蒙古惹事,所以才在正常的步兵编制外增加一个骑兵旅。

    这个骑兵旅也是胡楚元手中唯一的新军骑兵旅,名义上还归属张之洞控制……至少张之洞和其他人是这么觉得的。

    甘军损失惨重,收集余部,陆续只剩下五千余人,辎重丢的干干净净,一百余门榴弹炮全部便宜了叶尔羌部。

    这真是让胡楚元恼火的很。

    一怒之下,他还是将董福祥撤回来,做一个没有什么实权的新疆提督,将甘军余部重新整合为一个骑兵旅,编制转移到陕甘宁兵团第二十四师。

    第二十四师的总兵是哈培英,甘肃陇西人,回族,十七岁前往京师参加武试,后来就留在京师跟人学八卦掌和杨氏长拳(太极拳),随后被王正谊推荐到李存义这里。

    因为这个人颇有从军的志愿,文武双全,陈善元就推荐他去江西武备学堂。

    1890年,胡楚元有意培养一批蒙古籍和回籍将领,正好他从江西武备学堂毕业,就特批送他和其他多名少数民族学生前往伯克利军事学院深造。

    1894年,回到国内授记名参将,在湖广兵团第三师锻炼了四年后,被派往兰州组织陕甘宁兵团第二十四师和第二十五师,并在兰州筹备兰州陆军学堂,而且是采用了新军的老传统,军队就是军校,第二十四师就是学堂的第一批学员。

    按照胡楚元的计划,本来至少要到1905年,陕甘宁兵团才会扩张到一个整编师和两个常规师的规模,随后再淘汰甘军,由陕甘宁兵团负责驻防西北。

    总之,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自己的命运,有时候,你自己都无法预料。

    世界也有世界的命运,没有人能预料。

    谁能想到呢。

    现在是没有别的选择,胡楚元只能在战争中考验哈培英和兰州陆军学堂培养出来的那些年轻人了。

    湖广第三师、第五师,青徐第十五师、陕甘宁第二十四师陆续抵达吐鲁番后,局势就逐步稳定住,胡楚元将整个指挥中心转移到吐鲁番,将湖广第三师和青徐第十五师都调到嘉德关,归属李开邺指挥,湖广第五师单独负责防守后峡口,守住伊犁通往吐鲁番盆地的道口。

    陕甘宁第二十四师则被胡楚元留在吐鲁番本部,让哈培英继续派人从陕甘宁地区抽调兵源,就地通过铁路集中到吐鲁番进行新兵集训,以骑兵为主要方向,为后期的总攻做准备。

    这天晚上,李开邺匆匆抵达吐鲁番。

    进了胡楚元的后方指挥部的大营,上前就给胡楚元行了一个军礼。

    这个人狡猾的很,直接免了半跪的参拜。

    某种程度上,这是他们这一批嫡系新军统帅的特权。

    胡楚元正和哈培英、孙道仁、蓝建枢等人商量着下一步的对策,被抽调回来的董福祥也在这里陪同着。

    见到李开邺安然无恙,胡楚元就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立刻就让他坐下来,问道:“前线的情况怎么样?”

    李开邺也不隐瞒,脸无表情的答道:“对手的火炮力量很集中,伤亡比较重,我这一次来找首辅大人,就是希望首辅批准,让我从湖广预备师补充七千人的兵力,最好在兰州设置一个补给中心,随时从兰州抽人。”

    胡楚元道:“这些事,你可以放心,我既然在这里,自然都帮你办好了。我准备让孙道仁去兰州,专门负责给你做后勤保卫员。”

    李开邺难得的笑了一声,又冷冷的一挑眉头,有点傲慢的轻声笑道:“我就知道,首辅大人在我后面坐镇着,那我就不用担心其他的事。”

    胡楚元则问道:“你那边的情况到底怎么样?”

    李开邺微微皱眉,道:“对手还是比较厉害的,我试图引诱他冲进关口,结果没有成功。现在大雪下的厉害,这几个月内都不方便开战,我正好进行调整……不过,就算拖延到明年开春,我在正面打几个大规模的突袭战,后面也会很麻烦。所以,我想就这么拖着,除非我们的骑兵力量能够跟上。”

    胡楚元想了想,他心里早有准备,只是想看看李开邺还有没有特别的好办法。

    他知道,李开邺这个人是非常聪明的,只要别的路可选,那就一定能想到。

    眼下,胡楚元不免是有些失望,但也不急于求成,就道:“行,开化运动正在节骨眼上,今年还得敲定新宪法,和英国的正式结盟协议也得谈,我恐怕不能在这里久留。我想过了,委任你为全权督军总指挥,将这里的事情都交给你。等到时机成熟了,我再亲自返回吐鲁番坐镇,支持你打一场全面的大战。”

    到这里,他稍作停顿,道:“我想,到时候……我们得做好和俄国人交手的准备!”

    李开邺想了一下,道:“我倒觉得……俄国人可能会来一个声西击东,说不定会在东北出兵,他们的铁路已经修到了卡缅斯克,将兵力运往那里更容易……何况,他们在那里还有盟友可以前后夹击。”

    胡楚元却有点冷笑,道:“满洲的事情交给荣禄总督去考虑吧,咱们先将新疆的事情办好……我会另外进行防备的。”

    李开邺道:“这样也好。新疆的事情,首辅大人不用太担心。按照我的估算,对手未必撑得住太久。应该会通过俄国和法国来找咱们谈判,那就不用管他们。这些叛军根本没有经济基础,资金、装备、补给都靠法国和俄国支付。咱们只要撑到新军骑兵的数量足够了,立刻就能杀回去。论单兵素质,整体素质和装备水平,包括装备的合理性,统一性,他们比我们的差距还不小。我看了,他们光是150口径的榴弹炮就有三种,管径弹道和倍数各不相同,甚至还有老式的架退炮,步枪上,他们也至少装备了四种,机枪居然也有两种不同规格,有法国造的哈乞开斯,也有马克沁机枪,补给肯定是一个非常大的问题。本身又没有多少钱,突然鼓动起七八万的军力,这些人如果没有军饷,我看是说不过去,如果有,那又是一大笔开销。撑不住了,他们就会抢,只要他们开始抢劫了,咱们距离胜利也就不远。”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一句话——暂时不好打,拖一拖是最好的办法。

    胡楚元只是笑着,道:“行,你这在这里守着吧,我倒不着急。”

    他现在算是理解了左宗棠当年为什么拖那样久的时间,西北人穷丁悍,拖下去就是最好的办法,拖到对手宁愿做土匪也不想打下去,那就胜了。

    这里面的关键是争夺民心,他们是地方人,当然容易得到民心,可一旦他们成了土匪,民心就会转移到朝廷这里。

    胡楚元将李开邺留下来过夜,晚上又继续谈了谈具体的一些细节。

    第二天,胡楚元刚将李开邺送回前线,临时抽上来的新任新疆巡抚丁秉乾就到了,风尘仆仆的下了火车,丁秉乾也急匆匆的前往胡楚元的大营。

    吐鲁番虽然算是绿洲,但也比较荒凉,和很多年后是完全没法比,现在看来连东部一个镇的规模都不如,商贩倒是很多。

    荒凉凉的都是那种泥沙土堆砌成的房子,也不担心被雨水冲垮,反正从来就没有下过多少雨。

    这里的水主要靠春天融化的雪水,种了一季之后,秋天就不可能再有更多的水用,种庄稼是白忙活,特别是种大田,大田是种不起的,种树还凑活,白捡些水果吃,产量也不高。

    胡楚元住在亚尔胡回族大寺附近,有一个大户人家将自己的大庄院给空出来贡献给他,还把家产卖了很多,在当地组织了一千多人的维吾尔族的团练部队,要跟着胡楚元干。

    那个大户人家永远不明白胡楚元的身份意味着什么,胡楚元更不是当年的董福祥,不过,胡楚元确实需要这些少数民族的朋友。

    他给这个叫伊里亚-库尔班的人一个记名参将的官衔,委派给他两名青年军官,帮助他培训部队。

    丁秉乾进入大庄院的时候,胡楚元正在庭院的走廊里看着那些伊里亚-库尔班的几个妻子和儿女在那里织毛毯,一个漂亮的大女儿还给绵羊梳理。

    他好像是回到自己的少年时代,家里的大院里养着一笼鸡,有时候,姐姐会撒些米喂养它们,他就站在门口看着那些母鸡啄个不停,一窝蜂的抢着。

    丁秉乾悄然走上前,半跪着参拜道:“首辅大人!”

    胡楚元微微的一阖眼帘,道:“起来吧,在这里不就用那么多礼了!”

    “是!”

    丁秉乾应承一声。

    在巡抚这一级的官员中,丁秉乾算是非常年轻的,年仅三十八岁,比胡楚元还小一岁。

    胡楚元当初一眼挑中他,说到底,就因为他是回族人,又是西北大儒徐其昌的门生。感觉这个人确实又有些能力,胡楚元对他的栽培就更加用心,亲自督促他的学习,还送他到德国出任了两年的驻德公使。

    这是真正的嫡系。

    正好附近就有几个长凳,胡楚元就邀请他坐下来,问了问旅途操劳的事。

    谈了片刻,胡楚元才转入正题,问他道:“知道我为什么将你调任到新疆巡抚?”

    丁秉乾道:“下官明白,因为我是回人。宗教相同,在这里治理起来要容易些。”

    胡楚元微微点头,道:“我等些天就要返回京师,这里的事情就要交给你和李开邺。李督军是个外冷内冷的家伙,精明的很,翻脸无情,和他作对是不会有好下场的。你是我一手栽培的人,在这里做巡抚,他多少会给你点情面,若是不给,你也得受着!”

    丁秉乾诚然道:“眼下正是求着他的时候,下官必当竭力替他操劳办事,绝对不会让他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胡楚元轻笑一声,道:“你能这样想……那是最好了。这些天,我其实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你是回人,世居甘肃,你就和我说说,为什么新疆和西北总是不停的闹叛变?”

    丁秉乾想了很长一会,迟迟不敢开口,谨慎的很,也在心里悄然整理着。

    胡楚元并不急。

    他这些年重点栽培的谢元麒、杨士镶、孙综源、李锡龄、丁秉乾、陈夔龙、宋育仁、徐世昌八人,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特点,丁秉乾的特点就是心细谨慎,非常非常之谨慎,有时候看起来总像是比人老慢半拍,可这恰恰是他的优点。

    丁秉乾沉默近十分钟,换了别人当首辅,搞不好就一个大巴掌扇了过去,胡楚元不同,他就一样很沉默的等着,一个字都不出,安静的很,静心的等待着。

    这个时候,丁秉乾才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真的。

    听到这八个字,胡楚元也有种想抽丁秉乾一个耳光的冲动。

    这算什么答案?

    可他仔细一想,似乎又明白了。

    他和丁秉乾问道:“你是说,他们提防我们,害怕我们对他们不好?”

    丁秉乾松了口气,道:“是啊。”

    胡楚元微微点头,又问道:“就这么些?”

    丁秉乾道:“那倒不止,真正细说起来就多了。另外有一个更关键的问题,那就是咱们的教统,咱们信安拉清真。清真教呢,说到底奥斯曼帝国那种政教一统,也就是所谓的哈里发和苏丹。圣书圣训都这么要求,各地清真徒都应该奋起建国,建立伊斯兰之国,让圣光普照世界,人人信奉安拉。这个事情说到底也是一个大问题。第三点,人穷志不穷,穷山恶水出刁民,不刁不行,不刁就活不下。”

    到这里,他稍加停顿,和胡楚元道:“大人,咱们得在新疆投入大笔的资金搞些大事啊。咱们这些年一直在新疆勘探矿产,鄯善有很好的煤矿和铁矿,昌吉一带的煤矿更多,特别是鄯善,金银煤铁铜锰铬铅锌都不缺,储量又都很大,我提议在鄯善建立一个大规模的工业城市,增资兴建更大规模坎儿井,甚至是坎儿塘,在当地推广棉花和葡萄的种植,利用优势产业和陕西、四川更换粮食。植树造林,抵挡沙漠,争取将绿洲的规模扩大。”

    “嘿!”

    胡楚元轻声笑着,他明白,自己这些年的提携和督导总算是有效果的。

    1886年丙寅这一科的进士们,相比张百熙、霍鸿机那一代都要更进一步,特别是投奔胡楚元的那些,大体都被胡楚元安插到国外担任过公使、参赞,让他们加大力度学习外国知识。

    这些人也比较卖力,丁秉乾在德国只生活了两年,德语就说得非常流利,回国的时候还带了数万本德文书籍和资料,胡楚元当时就知道这个人会很有前途的,虽然反应总是很慢很慢,说一个话要等半天。

    胡楚元心里是很高兴,道:“既然你都想好了,那就交给你来负责吧。昌吉那个地方也是很不错的,等以后重新收复了,将这里改称为宁州和鄯善一起都设为直隶州,好好治理。”

    “嗯,下官明白!”

    丁秉乾简单的回应着。

    胡楚元续问他:“你们回教的事情怎么办?”

    丁秉乾继续沉默。

    又等了好一会儿,仿佛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他才道:“改教义,不改则永无宁日。”

    胡楚元追问道:“怎么改?”

    丁秉乾道:“以伊玛目、阿訇替代哈里发,宣扬穆罕默德-阿卜杜和赛义德-艾哈迈德汗的新伊斯兰现代自由主义,追求个人意志的自由和自主的理性,重新整理穆阿太齐赖学派的自由论思想。”

    胡楚元这段时间也一直琢磨新疆和甘肃的问题,对于丁秉乾所说的这些,他大体能够明白,就是要对伊斯兰教派进行新的改革,推动适应这个时代的新教派的诞生。

    这个新教派将彻底脱离四大哈里发的遗留,逐步脱离政治化,单纯的宗教化,以先知代替哈里发、苏丹那种集政教权利于一体的人。

    胡楚元感觉这个办法还是比较稳妥的,就点着头,道:“这个事情就让你来负责,具体要怎么办,你给我整理一份细致的草案,你可以在鄯善重新兴建一个回教经学所,培养合适的阿訇,慢慢推动。机会成熟了,就加大力度推广。”

    丁秉乾默默的点着头。

    这种事情总是充满了无数的未知数,能否成功,那只有时间能够知道,胡楚元并没有抱有太多的希望,但也希望这件事最终能够成功。

    胡楚元并没有急着离开新疆,而是和丁秉乾、孙综源、董福祥等人一起深入到吐鲁番、鄯善、托克逊、库米什、焉耆府等地实地考察,就近查看维吾尔族和回族人的生活状况,经济和文化的发展水平。

    他为新疆制定了一整套的长期发展战略,首要任务还是修建地下水渠和大量的小型水库,用来确保地方建设和发展的用水,加强水土保护和沙地种林,防风防热防沙,减少水流的蒸发量。

    目前先围绕鄯善进行集中建设,从点及面,再向其他地方扩展,随着清政府的财力盈余,开始效仿德国加大教育的投资,新疆鄯善、焉耆都是推广新式教育的实验地。

    每到一个地方,他都会亲自邀请地方的回族、维吾尔族领袖,和他们开会交流,询问一些事情,同时也让他们尽力放心,在新疆建省化后,中央财政一定会大力扶持新疆的建设,首期就会投入四千万清圆进行基础设施的建设。

    身为大清国的首辅大臣,他亲自抵达新疆各地进行游说和安抚,对维持地方的稳定性有着非常关键的作用。

    然而,就在胡楚元为了新疆而奔波忙碌的时候,一场本已计划好的政变不得不暂时中断。

    俄国人在新疆制造的麻烦,某种程度上也挽救了他的政治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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