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听老爹说这个杨成洲是个老奸巨滑且又有点死忠冷血的难缠人物,今日一见,果然是不同凡俗,怎么看怎么不像是一只好鸟。

    长得倒是人五人六儿的一表人才,看上去威势倒也十足,但他这份倚老卖老目中无人的傲慢势头,却着实让人生厌。也难怪宋青山会忍不住给他一点颜色,扫了他的面子。

    “如果本少爷说,”杜荷看着眼前这个正一脸自以为是地看着自己的中年汉子,不卑不亢地淡声反问道:“在杨驸马到达杜陵之后,令公子杨善必会遭到太子殿下的严刑逼供,甚至会造成局部残疾乃至殒命也不一定,不知杨驸马爷又会作何感想?”

    你以为你没有任何动作本少爷就不能拿你如何了?杜荷不以为意地轻撇了撇嘴,只要你儿子在,你们就一个都跑不了,除非你真能狠得下心来,杀了自己的儿子灭口。

    “你,这可是在威胁老夫?”一句很是随意地反问之辞,整得杨成洲的面色当时就是一阵变幻,紧握着拳头沉声向杜荷质问道。

    “如果你非要这般去理解的话,本少爷也没有办法。”杜荷淡然地轻耸了耸肩。

    “无凭无据,善儿并无触犯唐律,便是太子也不能拿他如何”杨成洲信心在握,接声向杜荷试探道。

    “啧啧啧,这么幼稚的话也能说讲得出来,难道驸马爷自己都不觉着有点儿可笑吗?”杜荷故作不屑地轻声嗤笑道:“无凭无据?你想要什么证据?本少爷现在就能给你现场编排得出十个八个来你信不信?信不信?”

    “这可是连皇上都在关注的案子,你们敢吗?”杨成洲一直注意着杜荷面上的神情变化,轻声的反问道。

    “嗯,这个问题问得好。”杜荷面带着笑意地出声夸奖了杨成洲两句,而后笑眯眯地看着杨成洲,道:“如果杨驸马觉得身为主审的太子殿下都不能将这件事情做得天衣无缝的话,咱们可以拭目以待,看看令公子是不是能够死得其所,死得让所有人都挑不出理去?”

    “行了”无法想像儿子被逼招出所有事情之后家族所要面临的险峻结果,杨成洲右手一挥,打断杜荷还待煽动下去的话语,道:“有什么条件才能放了犬子并保得我杨氏一门平安无恙?你说”

    正如杜荷所言,此案是为太子主审,一切都以太子的意思为最,只要太子殿下想,那几乎就没有做不到的事情。

    皇亲国戚怎么了?没有触犯唐律怎么了?明面儿上不能拿你如何,难道暗地里也会没有一点办法么?

    杨成洲已经过了那种相信律法相信所谓正义的年纪,历经隋、唐两个朝代的他,什么龌龊的手段没有见过、用过?

    什么是屈打成招?什么是栽赃嫁祸?什么又是不白之冤?在官场这个大漩涡里,只有你想不到,没人他们做不到,所以,对于杜荷话中所提到的那些手段与可能,杨成洲根本就没有半点怀疑。

    所以,为了自己的独子不受冤屈,为了他们整个杨氏得以保全现状,杨成洲不得不软语相求,任由杜荷开出条件。

    “那就要看杨驸马的诚意如何了,”见杨成洲终是服软,杜荷以得胜者的心态施施然在原位上坐下,眯着眼睛昂头看了杨成洲一眼,淡声说道:“道理上来说,对于想要陷害、谋害本少爷的人,本少爷是绝对不会轻易放过的而令公子杨善,却好巧不巧地两样全都占了齐全。”

    “万贯家财,换得犬子平安,如何?”知道杜荷必是所图非小,所以杨成洲开口就是万贯,轻作试探。

    “佑山兄,”杜荷很是不屑地轻撇了撇嘴,将脸扭过一边,淡声向旁边的许佑山问道:“万贯家财,很多么?”

    “那要看分谁了,”许佑山很是配合地轻声说道:“对外面街旁的小乞来说,万贯确是不少,足够他们在街上去讨一辈子了。”

    “不过,”许佑山抬手微勾,用食指指着自己,淡声说道:“若是对本少爷这个小商贾家最不遭人待见的小少爷来说,一万贯,只是本少爷一个月的零花而已。”

    “唉,”说着,许佑山不禁一脸不平地轻声叹道:“每次说起这个,本少爷都会心有不平,一个月才一万贯的零花,我们家老大每次打发那些乞丐所用的银钱都比这还要多得多得多,你说老爷子是不是太偏心了?一万贯?打发乞丐呢吧?”

    “是啊,”杜荷偷冲着许佑山伸出了一个大姆指以示赞许,面色冷清地接过话头儿,淡看着脸色已经变得黝黑地杨成洲,道:“一万贯,打发乞丐呢吧?”

    “一个月能有万贯零花,怕是连太子殿下也有所不及,”没有理会杜荷的挑唆之言,杨成洲直接面对着这个胆敢在自己面前信口开河找他杨某人难堪的‘小商贾家的少爷’问道:“敢问这位公子是哪个家户的少爷,说出来也好让老夫开开眼界?”

    “杨成洲,”不待许佑山回言,杜荷的面色一沉,厉声向杨成洲问道:“本少爷可以将你这番话理解为你是在威胁本少爷的朋友吗?”

    “哪里,老夫只是对这位小哥的身份比较好奇而已,”将目光从许佑山的身上收回,杨成洲神色淡然地轻声向杜荷解释道:“一个月能拿出一万贯给自己子嗣零花的家族,想来家中的钱财,当是要比我大唐的国库还要充盈吧?”

    “看来杨驸马是没有什么诚意了。”见这老小子有想要抬头的趋势,杜荷直接从座上站起身形,冲着面前的杨成洲淡声摆手说道:“既然如此,还请杨驸马往旁边让让,别挡住了我等出去学堂的通道,我们的时间都很赶,谢谢。”

    “十万贯,如何?”身形未动,杨成洲又开出了一个先前之前十倍的价码,看着杜荷定声说道:“这已经是老夫最后的底线,望杜二公子三思。”

    “嗯,本少爷确实是需要三思一阵,”听了杨成洲的言语,杜荷深以为然地轻点了点头,迈步向前跨出两步,作势欲走,道:“半年之后,本少爷会给你一个准确的答复,嗯,如果令公子能够坚持到半年的话……”

    “十二万贯”杨成洲红着双眼怒视着杜荷,最后又加了两万贯上去。

    “青山兄,”轻吞了口吐沫,杜荷再次顾左右而言他,轻向侧旁的宋青山问道:“听说长安四楼之中,除了‘得月楼’外,还有一个‘朝天阙’也是不错,不知青山兄有没有去过?”

    “嗯,确实不错。”知道那座‘朝天阙’是何人产业的宋青山嘴角不由露出一丝笑意,轻声接言道:“位置不错,菜品不错,就是连里面唱曲的姑娘都比别的地方漂亮耐看”

    若是搁在往常,每次听到有人提起‘朝天阙’的种种好处,杨成洲都会心生欢喜,开怀大笑,巴不得那些人能够再多说几句,再多夸大一些,也好多为他们家的产业拉些人气,敛些生意。

    但是这一次,听到宋青山对‘朝天阙’的夸大说辞,杨成洲非但没了往日的欢喜之意,反而是一脸怒气双目冒火地盯看着宋青山,恨不得能一口将之吞到肚里。

    “是极是极,”好似没有看到杨成洲面上的怒意与不舍,杜荷颇有兴致地接声说道:“以前在长安时,本少爷可也是里面的常客,一直都想着若是哪天能将整个‘朝天阙’都变成本少爷自己的产业,本少爷定会每日都游戏于花丛之中,纵横于酒海之内。”

    “只是可惜啊,”杜荷轻声叹道:“我杜氏财小力薄,进去吃几次酒都有些捉襟见肘,想要拿下整个‘朝天阙’,怕只是今生无望了……”

    说着,杜荷好似不明所以地惜声向杨成洲问道:“杨驸马,你说是吧?”

    “十二万贯,外加‘朝天阙’的房契以及‘朝天阙’内所有伙计及奴婢的卖身契约”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杨成洲感觉自己的心在流血,而正在欢快吸食自己血液的,就是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姓杜的小鬼。

    “好杨驸马果然爽快”知道这当已是杨成洲最最最最靠底的一条底线,杜荷快声应言,之后又一脸笑意与坚定不移地看着杨成洲道:“不过,本少爷要先见到钱与契约,否则一切免谈”

    “杜荷,你觉得这可能么?”听到杜荷的过分要求,杨成洲阴沉着一张老脸反声问道:“如果是你,你会愿意在事前就支付劳资么?”

    对于杨成洲的否定,杜荷并没有太多意外,而是饶有兴致地抬头看着杨成洲问道:“那,依杨驸马之意,该当如何?”

    “定金万贯,其余事后奉上”

    “定金六万,外加‘朝天阙’所有契约,否则一切免谈”杜荷的语气相当坚决。

    “不可能”杨成洲直声反驳道:“最多定金三万,其他的,老夫绝不会提前支付”

    “看来,杨驸马是没什么诚意了,”杜荷再次抬腿向前,道:“如此的话,还请杨驸马莫要挡路,我等这就离开,晚的话,可就又要错过饭点儿了。”

    另一边,下了公堂之后,太子李承乾并没有直接回归后衙用餐歇息,而是直接带着李清还有赵宽及方舟他们几个护卫去了县狱之中。

    将守在杨善所在牢房的狱卒全都支出之后,李承乾大刀阔马地在牢门外的木椅上坐下,淡看着同样默然坐在里面杨善,轻声说道:“杨成洲来了,就在今日上午,卯时。”

    杨善的眼前一亮,抬头看了李承乾一眼,不过随即又默然将头低下。

    “不过,他却不是为你而来。”看到杨善跟中所流露出的那丝欣喜之意,李承乾轻声出言打击:“因为,到了杜陵县后,他并没有直接过来县狱看你,而是直接去了城东的寒山书院。”

    “嗯?”杨善猛地再次抬起头来,定睛看着李承乾,似在判断这位太子爷是不是在故意挑拨。

    “怎么?不信?”李承乾淡声点头说道:“也是,若是孤,孤也不会相信,在得知自己独子身险危境之中,杨成洲非但没有连夜赶来,而且在入城之后,甚至连来看都不看上一眼,这确是有点说讲不通,你说这个世上,怎么可能会有这般无情的父亲?”

    听到李承乾的这般询问,杨善面色一黯,再次默然地低下脑袋。

    他们家老头子的秉性如何,做为儿子,杨善自是甚为清楚,冷血无情,孤傲严厉,为了家族,为了他心中的坚持,这种不顾自己儿子死活的事情,他还真做得出来。

    见杨善如此表现,李承乾却是没有一点儿想要停下的意思,接声向杨善说道:“卯时入城,可是直到现在,已经过了午时三刻,却还没见到他的踪影,难道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他为什么要置自己儿子的生死罪责于不顾,反而率先跑去了寒山书院?”李承乾一步一步地淳淳善诱道:“他去寒山书院做什么?难道寒山书院还有什么事情是比他自己儿子的生死还要重要的么?”

    “太子究竟想要说什么?”听到这里,心下有些不耐地杨善再也不能保持之前的静默之态,直接抬头向李承乾这里看来。

    “如果,太子殿下是想要故计重施,想像杜荷挑拨本少爷与马得草那个蠢货之间的关系一般,来挑拨本少与家父的关系,”杨善淡声说道:“怕是要让太子殿下失望了,因为与杜荷相比,殿下的这些手段着实是差了太多,殿下应该再向杜荷多学着一些才是。”

    “哦?”见直到现在都还想反戈一击,想要挑起自己与杜荷之间矛盾的杨善,李承乾的眼中不禁多出了一丝赞许,若不是他是老三的表兄,若不是他是杜荷的对头,李承乾还真不忍心将这么一个有些头脑与智慧的年青人‘一棒打死’,怎么也会给他一个向自己效忠投靠的机会。

    “你以为孤是在故意编造谎言,挑拨离间你们父子的亲密关系?”李承乾淡声反问了一句。

    “不是么?”杨善轻撇了撇嘴。

    “是,孤确是有想要离间你们父子关系的意思,”李承乾坦然承认,而后又满眼怜悯地看着杨善,道:“但是,你真的以为孤之前讲的那些,全是故意编造?全是信口胡言?”

    “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放弃,我开始有点儿佩服你了,”杨善调笑地郑色看了李承乾一眼,道:“真的太子殿下”

    “看来不拿出点实在的证据出来,你是真的不信了。”没有在意杨善的调笑,李承乾坐直身子,轻击了一下手掌,之后马田与李焰一齐押了一个长着八字胡的中年文士走了过来。

    “渔叔?”还未走近,大牢里面的杨善就不由站起身来,冲着正低头向这里走来的中年文士高声呼叫了一声。

    “少爷?”闻得这个熟悉的声音,杨渔猛地抬头,随声朝着杨善所在的方位看来。

    “渔叔,你怎么会在这里?我爹呢,他是不是也来了杜陵?”杨善接连问道:“我爹不是也被他们给关起来了吧?”

    “少爷放心,老爷并没有过来杜陵县衙,也未曾被他们捉到。”见他们家少爷起急,杨渔忙声回了一句。

    “嗯?”杨善一愣,老爷子竟真的没有过来县衙?难道李承乾方才所言,并不是全在欺骗于我?

    “渔叔,你老实告诉我,”杨善手握木栏,高声向杨渔质问道:“我爹是不是去了寒山书院?是不是?”

    “呃,”杨渔一愣,不由轻声向杨善问道:“少爷你是怎么知道?老爷他确实是……”

    “原来一切都是真的……”虽然早有猜到会有这个可能,但是在真正得到证实之后,杨善多少还是有点失魂落魄。

    抬头淡看了杨渔一眼,杨善还是有点儿不太死心地接声问道:“不知渔叔是何时入了杜陵县城?”

    “少爷问这个做什么?”杨渔一愣,不由轻声向他们家少爷问道。

    “这个你别管,”杨善直声说道:“你只管告诉我,你们是何时入的城门即可。”

    “回少爷话,”纵使被人押着双臂,杨渔仍是恭敬回道:“大约是在卯时末,因为昨夜……”

    在杨渔说出了第一句话之后,押着他的李焰忽然在他背后的某个穴位上猛地一按,杨渔的舌头顿时一抽,短时间内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就在这个时候,李承乾也适时地挥手示意,令他们将人带下。

    “怎么,现在可相信了孤之前的话语?”李承乾抬头看了杨善一眼,淡声出言问道:“你总该不会认为,孤能买得通贵府的杨渔大管家,并伙同他一起过来欺骗你这个杨府小少爷吧?”

    杨善微摇了摇头,之后再次蹲下身子,低着脑袋,默然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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