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得宁古塔后,确认后面没有人跟着,众人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德丘趁机问葛飞虎等人,刚才为何那么紧张,待得知事情缘由后,不禁伸了伸舌头,暗叫侥幸,又为大帅的临危不乱感到佩服,暗道若是换了自己,只怕可没有大帅那么镇定,一个不慎,即使郭木尔不派兵来捉,那宁古塔的兵丁也早早捕了他去。

    路上赵强问起德丘办路引的事,德丘说,他们初始进去与那办路引的官说明来意后,对方爱理不理,言辞颇有不满,说道这个时节入得什么关。后来德丘照例递上孝敬,那官员的脸色才好些,不过也未当场就把路引给他们批下来,而是问东问西,显然是嫌德丘给的银子少了,德丘见状,便要再塞上些。

    别看这办路引的官员不过是个八品,但俗话说得好,阎王好见,小鬼难磨,县官不如现管。现眼下人家手里掌着批办路引的权力,德丘就是心里再有所不满也拿对方无可奈何,只能花钱买个通顺。岂料德丘刚要再递银子时,却听屋外传来一阵闹哄声,然后就见一个佐领模样的官员撞在一盆栽上摔了个狗刨。办路引的官员估计与那佐领相熟,见状便摞下德丘等人出门去扶那佐领。

    那佐领被人扶起后,脸上既是尴尬又不安,阴晴不定的,他没有立即离开,而是问了那路引官几句,然后就在那路引官耳边低语了几句,其后那路引官便回到屋子,很是爽快的就拿出一叠路引,从中抽了几张用了引,随手就给了德丘他们,一点也没有再为难的意思。痛快的连德丘再递上的孝敬也没有要,只让他们快快离开,早点入关做买卖去。这么一出搞得德丘甚是糊涂,不明白这路引官何以变得这么好说话,不过路引到手,事情便算结了,德丘哪里会为对方的前后变化特地留下问个明白,当下收好路引就兴匆匆的出了衙门,后面的事就是赵强所知道了。

    听德丘说完后,赵强更加肯定自己的判断,郭木尔这是在将自己当神一样送呢。只要自己不给他惹事,他是万万不会主动来寻自己的麻烦的。

    路引办到了手,又出了宁古塔,还交上郭木尔这样的“好知交”,赵强是心情大好,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引得护卫们侧目不已,好在路上行人不多,就是有些放形也不碍事。

    宁古塔往盛京去的官道比起三姓往宁古塔的官道宽了不少,而且沿途村庄甚多,已隐隐有了关内气象,或者说是农耕文明的迹象。一些地段甚至还能看见路边的麦田,水利堤渠修得和关内毫无两样。越往南,路上的商旅行人便越多,落脚的集镇也比北地热闹了不少。如此赶了三日,赵强一行到了辽源。

    辽源便即当年的黄龙府,东北方向有座龙首山,为长白山余脉,从此地再向南,便一马平川,再无山势阻挡,为后世之“松嫩平原”所在。因这里是爱新觉罗家的皇家围场,所以又有“盛京围场”之称,不过现在的辽源无城,当年的黄龙府早已没入黑土,遗迹全无。赵强他们是在一家名为“开通”的车马行歇的脚,一同住在车马行的还有二三十人,多为走亲访友的旗人,只有几个是与赵强他们一样的走商之人。

    这个时代的车马行更多的承担车马运输,所接待的也多为车夫走力之类的苦力角色,所以一般人外出是不会住车马行的,多会选择旅店休息。不过因辽源是皇家专用的围场,此地禁止普通百姓居住,只在围场东南二十里处有个镇子,而这家开通车马行也是镇子里唯一能供人住宿休息的落脚点了,也就是说过了这地,你就休想在日落前能找到落脚的地方。

    同住在车马行的那些旗人也不是什么黄带子、红带子,而是普通的八旗百姓,穿衣打扮也不见富贵之色,大袄套身的若不留心看,倒还以为是苦力角色呢。

    不管是哪一个阶层,哪怕是统治阶层,总是以金字塔形式存在的,位于金字塔最底端的便是最穷苦最普通的百姓。八旗也不例外,纯满洲八旗到如今已有数十万之众,不过却不是每一个八旗子弟都是高高在上,坐享富贵荣华的,很多人和汉人还有其他民族的百姓一样,也是要自力更生的,只不过多了点特权而已,但在关外,这点特权却是对旗人的生活帮不上什么大忙,所以看到这些寒碜打扮,言行举止都似乡间老汉的旗人,赵强也就见怪不怪了。那些旗人对于赵强他们倒是还有些优越感,虽同住在车马行,吃穿用度没什么两样,但他们总是有意识的表现出自己旗人的身份,刻意与他们保持距离,因为在他们看来,这些索伦人是不配也不值得自己正眼看待的。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愚昧和自大吧,有些人天生就是这样,就好像百年后落后世界的大清帝国总喜欢将自己视为中央上国一样,不愿接受自己已经没落,已经被时代淘汰的现实。

    旗人们不来理会己方,赵强自然也不会傻的主动去找他们攀交情,另外那些走商的可能是出于同行的警惕,也不来与他们攀谈,于是乎,车马行里就出现了这样一个奇怪现象:明明有那么多人挤在一块,却谁也不愿意说一句话。

    有意思的是,这家开通车马行的东主和伙计却是汉人,不过他们却是旗人——汉八旗的人。满蒙汉三个八旗当中,只有汉八旗的人是不被禁止从商做买卖的,而且在关外,除了发配为奴的汉人犯人,也就只有为数不多的汉八旗能够呆在这满人的“龙兴之地”了,所以这个出身汉八旗的东主便在这辽源围场外开了这家车马行。他的眼光还是不错的,知道南来北往的人都要打这辽源过,而此地离盛京还有一百多里路,离最近的驿站也有三十多里路,所以要想住宿就只能在他的开通车马行住。但他也知道,达官贵人们出门在外的不是住大户人家就是住官府,谁都不会青睐他这家充满怪味的车马行,所以他的客人注定就是那些走商的掌柜伙计或者是出门在外的普通旗人,因此店里就没必要装修得那么好,也不需要什么上房雅间什么的,一切以实用就好。而对于眼前发生的这一幕奇怪现象,东主也是心里倍亮,见怪不怪,对于那些旗人看向索伦人鄙视的眼神,他也感同身受,因为他自己就经常被这些都没自己有钱的旗人看不起。

    管他谁看不起谁呢,只要有银子赚就行。东主是个实在人,也是个明白人,可不会硬要把这些不属于一个阶层的人硬揉到一起,照例收了房钱,上了饭菜后,便和屋里人团到里屋去烤暖去了,只留下伙计在那支应着。因明日还要赶路,所以赵强让大家吃完东西早点休息,另外让葛飞虎去看着伙计喂马,以免马吃坏了影响路程。

    这年头又没电视也没广播,天一黑就什么事都没有,在家的人还能搂着娘们取乐,出门在外的也就只能早早睡了,好养足精神。所以天一黑,伙计刚把油灯点亮,大多数人便窝进了各自的屋子,诺大的院子除了偶尔听到几声咳嗽声外,就再也听不到一句声音。

    赵强是最后一个吃完的,因为他一边吃一边在回忆白天路过的地方,留心哪些地方要是驻了兵是易守难攻,哪些地方又是可以绕开的。就这么吃着想着,想着吃着,速度自然慢了下来,于是等护卫们都吃完饭等着照料大帅休息时,赵强的饭碗还捧在碗里。好不容易吃完晚饭,赵强打了个哈欠,示意众人这就去睡吧,刚要起身,却听院子的门被人敲响了:

    “掌柜的,开门!”

    “谁啊?这么晚了还敲门的!”

    正在屋里头和老婆亲热的东主一百个不情愿的披着棉袄从自己的屋子里探出了头,朝伙计嚷了句:“三儿,去看看,是谁。”

    “哎!”

    叫三儿的伙计忙应了一句,快步跑到院子里,拔下门栓拉开了门,门刚打开,就见几个劲装大汉走了进来,为首的汉子一脸胡须,凶神恶相的把三儿吓了一跳,只道是来了老瓜贼,不过待又有两个中年人进来后,他才舒了口气,心道原来这些凶汉是给人护院的。

    但凡在外走商的商人,要是身家丰厚的,多半都请了保镖,以防路上被人劫了,所以三儿初始见了那几个劲装汉子被几人的凶样吓着,但见了后进来的两个中年人这才放下心来,只道这几个凶汉是这两个中年人的保镖护卫。

    那两个中年人皆是文士打扮,前面一个个子极高,比赵强都要高小半个头,眉目间十分英气,且伴有一股让人不威自严的气质,而后面一个也不矮,相貌比起前面那人稍有不如,不过却是没有前者那丛洒脱的胡子,而是面白无须,看上去十分惹眼。二人进得院子后,那几个劲装汉子便散在二人身边,为首那凶汉看了一眼那高个中年人,待对方点头后便扔给那伙计一锭银子,吩咐道:

    “这银子赏你的,你马上腾出最好的屋子,打来洗脚的热水,动作要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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