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各位明白过来了吗?”难得有人如此老实听自己高谈阔论一番,潘三很有成就感,一扫众人:“有些话潘某也只能点到为止,若是你们硬说潘某讲得没有道理,那尽管教训我便是。”言罢就起身往那一站,晃了晃肥大的身躯,意思要动手就趁早,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让人看了没来由的一阵厌烦,也使得赵强对他刚升起的好印象瞬间又降了下去。

    “东家。”看着这胖子神气的模样,陈公公恨不得一脚把他给踹下楼去,可方才高学士有言在先,现这会也只能指望高学士说出个道道来驳了这胖子了,不然恐怕今日这火气真的没处消去了。

    高士奇看了一眼陈公公,苦笑一声,尔后又朝赵强摇了摇头,接着便是转过身去不再看那潘三。如此举止,再是明白不过,显然是认为这潘三方才所言是有理了,陈公公一见顿如泄了气的皮囊,一股无名之火直到喉间,既不得上又不得下,甭提有多难受了。

    赵强明白高士奇的意思,知他承认潘三所言有理,既然有理,那刚照刚才的约定,却是不能再教训人家了,不然就是失信了。当下便朝潘三一拱手:“先生高见,在下佩服!”稍顿却又道:“只不过先生说得有理归有理,但这贪官污吏却是百姓一大祸害,我大清现值明主在上,如何会容这贪官污吏横行与世,所以先生这话也就只能当个笑话听,却是万万不能作得真的。”

    “皇家的事,咱平头百姓哪里能操得上心,皇上爱用什么人是皇上的事,潘某是管不了的。”潘三闻言哈哈一笑,一拱手道:“谢过阁下这顿酒菜了,潘某还有事,告辞!”

    潘三的大论算是听过了,也没有再留他的必要了,赵强当下也还礼道:“如此就不留先生了,日后有缘相见,还要请先生再示之一二方是。”

    “客气!”

    潘三心中也是虚的,他看出来了,这一屋的人都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比起街上那些无赖子怕是还要难缠,现人家不与自己为难,再不走还待何时,难不成还要把桌上的酒菜全打包回去不成。得,肚子也饱了,正好出去溜两圈,若是有个场子就掷两手,好让晚上的饭菜也有着落。心中想着,这便两腿一迈出了屋,不一会就听楼梯上响起“咚咚”的下楼声,显是潘三过于肥胖,身子太重压着楼梯了。

    就这样眼睁睁的望着那死胖子大摇大摆的走人,陈公公这心里可真不是滋味,却也是有气没处撒,只好坐那喝起闷酒来。一旁的万四见了,心有戚戚,忙殷勤的替陈公公斟起酒来。

    潘三走了之后,赵强才想到还没问这家伙是哪里人,干什么的,说不得将来还有用处,不过现在人家走了,再派人追上去问,就太着迹了,毕竟还不知这高陈二人何等身份。要是自己表现太过,搞不好这二人就要疑心起自己来了。

    正后悔着,却有伙计过来送上热毛巾,说是给客官们醒醒酒,赵强待高陈二人各接一块后才接了一块来擦了把脸。伙计送了毛巾见无事便要下去,刚要走时赵强却是心思一动,暗道这潘三方才在外面吵嚷,显是这酒楼的常客,既是常来这酒楼,想必这伙计定然是晓得他身份的。便随口问道:“伙计,你可知那潘先生是做什么的?”

    赵强这一问,高士奇也闻声看向伙计,看样子似也对这潘三底细有些兴趣。

    谁知那伙计却是听了一愣:“哪个潘先生?”

    待赵强告诉他潘三模样后,他才恍然大悟,乐道:“客官不说,我还道哪个潘先生呢,原来却是那潘三啊!他哪是什么先生,不过是旗内的一个无赖而已。”

    此言一出,屋内众人顿时愣成一片,旗内的无赖?高士奇也是一脸惊讶,这潘三虽然不堪,品性极差,但能说出方才那番话来,想必也是有些见识的,如何能是个无赖呢?倘若真是个无赖,那可就真是笑话了。试问如此厚黑权术之道,一个无赖子却能精通无比,随口道来,而自己堂堂一个大学士,却是头遭悟来,与之相比不是也太丢人了嘛。

    见众人一脸愕然,那伙计也有些惊讶,他见潘三在这包厢里与一众客人长谈阔论的,还道是这无赖在哪新结交的阔佬,正变着法子蒙钱呢,哪里知道人家却是不认识他,不由暗道一声:嘿,这可真是怪了。

    “诸位客官有所不知,这盛京城在前朝时号沈阳城,城内有不少汉民,我大清定都于此之后,这辽东各地归附大清的汉民便多到了这盛京城。太宗时,朝廷颁了法令,着那些辽东汉人入旗,还封了几个汉人为王,具体封的哪些王,小的可就不知了。这潘三便是这汉军旗上三旗的人,本名一个材字,知道他的人都管他叫潘大混子,意思就是他一天到晚正事也不做,整天就寻人吹牛皮,骗吃骗喝,若不是他爹给他留了点家底,怕早就饿死街头了。也就是那些不知他底的人才会着他的道,但凡知道他点底细的,躲着还来不及,哪里就会上他的当,供吃供喝听他胡言呢,要说这世上还真有没脑子的,别看这潘三人长得丑,但你还别说,他这张嘴却还真是巧得很,隔三岔五都能蒙上几人…”伙计一时说得有些嘴快,猛的想到那潘三不是刚刚哄了这屋客官们一顿吃喝吗,这要是照着自己这说法,眼前这几个客官不都是没脑子的吗?当即有些尴尬的站在那,不敢再说下去。

    原来是汉军上三旗的人。高士奇听了这伙计的话,在鼻中冷哼一声。所谓上三旗便是指正黄、镶黄、正白三旗;下五旗则是正蓝、镶蓝、正红、镶红、镶白五旗。

    满清八旗分为上三旗与下五旗,二者之间存在些等级制度,旗内兵丁、人口都有所不同,这点赵强是知道的。皇太极时,上三旗原本是指正黄、镶黄、正蓝三旗,尔后顺治即位,因恼多尔衮,便将正蓝划入下五旗,而将原先在下五旗的正蓝拨入上三旗,所以如今的上三旗指的便是正黄、镶黄、正白三旗了。而汉八旗、蒙八旗与满八旗又如出一辙,也分上三旗下五旗,一般来说,这三上旗的要比下五旗的风光一些,原因便是由皇帝亲领这一缘故。北京城中的禁军如前锋营、护军营等便多是从上三旗子弟挑选。

    既然八旗分为这上三旗下五旗,上下有了差别,各旗之间勾心斗角之事便是常态了,旗与旗之间也争斗得很,所以为了破除上三旗与下五旗之间的隔阂,鼓励下五旗人让他们也有个指望,康熙初年特别建立了“抬旗”制度。所谓“抬”意即由下往上升,意思是下五旗的人可以抬入上三旗者,其本支子孙也可以一同抬旗,但同胞兄弟仍隶原旗。而如皇太后、太后母家在下五旗的则一律均准予抬入上三旗,以示恩典。

    到了康熙亲政时,这抬旗方式又多了起来,也不限满八旗了,汉蒙各旗皆可,由此一些上三旗的汉军便抬人同一旗分的满洲旗。较有名的便是康熙生母孝康皇后一家——佟佳氏。佟家原隶镶黄旗汉军,后抬入镶黄旗满洲,后族抬旗自此始。另外,包衣旗人可以拔出内务府抬入满洲旗。总之,但凡入了上三旗的,不仅是名义上的福份,好处也是多,老满洲有句老话即“上三旗从龙入关,下五旗在关外”,说的便是上三旗的人全入了关享受中原汉人的花花江山而不必留在关外受苦,而下五旗的人除了宗室功臣外,却多留在关外,与那入关的上三旗相比自然是差了许多。

    潘材既然是汉军上三旗的人,又是辽东汉人后裔,属于最初就“从龙”的汉民,政治上还是享有点好处的,但其能讲得如此道理,却是个无赖,这让人无论如何也能以理解的,也让赵强心生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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