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顽皮的越过山梁,跳跃着跑过山岭里的树木,如同给它们穿上一层金灿灿的外衣。

    两道矮小的身影迎着晨露阳光,爬上山梁深吸着清晨带着草木芬芳的气息。

    宁白峰和旁边的黑脸少年元镇,此刻是实打实的乞丐模样,两人这三天来夜伏昼行,餐风饮露,总算是有惊无险的爬上这被滨海县的樵夫称作小蜈蚣梁的山梁上。

    望着里许地外的一片废墟,宁白峰那股逃出生天的喜悦之情骤然消失。

    本该是一片繁华的县城,此刻更是没有一片好瓦,唯有浚水河道依然是原地而过,河道两岸的石台阶无声的诉说着,昔日这里曾是人流如织的热闹景象。

    黑脸少年元镇神色更是戚戚,往日里灵动的眼睛都有些黯然。

    三日前,元镇待那美妇人彻底走远后,钻出小楼废墟,将鼎下的柴火用棍子拨散,用小楼的长木横梁做梯子,爬上巨鼎。

    那时的宁白峰只余下一个头颅露在外面,面上也被汁水烫的全是水泡,甚至吓人。

    元镇一度打算就此离开,最后还是看到宁白峰嘴唇在无意识的开合,知道这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同龄人没死,实在于心不忍,抓着宁白峰的头发,费力的将宁白峰从滚烫的药汁水里捞出来。

    然而说来也怪,连元镇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刚拖出鼎的宁白峰下身几乎泡烂,然而仅仅是过了一个时辰,泡烂的死皮脱落,露出光洁如新的皮肤。

    之后两个少年相互搀扶着挣扎爬出大宅。

    山谷雾气消散,高门大院早已消失不见,高如山丘的封土堆矗立在山谷中。

    高大的府门显露出来的却是残破的墓碑,阵风吹过,带起人的呜咽声。墓门两侧的红香烛早已熄灭,镇墓的石狮子碎裂满地。

    回程的路上,宁白峰这才了解到,那日黑脸少年元镇和父亲离开铁匠铺子不久,前往城隍庙里烧完香,去城外树林上坟时,狗妖现身偷袭,父亲当场被狗妖吃掉,而他自己也被俘虏,带到那狗窝里。

    越是临近原来的滨海县城,就越是能感觉到那日树妖的恐怖,宁白峰两人兜兜转转的走到原来的县城东城门处,入眼的净是满目疮痍,凄惨之状几无言语形容。

    宁白峰面色有些苍白,拍拍元镇肩膀,“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吧。”

    黑脸少年无声地流着眼泪,抬手指着面前的废墟。

    宁白峰深深叹息,“那你还有什么能去的地方,或是有什么亲戚。”

    黑脸少年沙哑着嗓子说道:“都没有了,我爹是这滨海县的捕快,我娘和我爹成亲后,外公跟娘断绝关系,说是搬到湘云府去了,再也没有来往过。”

    宁白峰带着一股难言的复杂之色,说道:“那就去湘云府吧。”

    向西的官道上,两人沉默着往西行。

    宁白峰默默的感受着体内的状况,自从那心思毒如蛇蝎的美妇人,强行给自己破境后,宁白峰就感觉真气无法流转,只能寄居在三大窍穴内,任其再如何呼唤,全无丝毫动静。

    烟尘漫天的官道上,一头毛色黑亮的毛驴脚蹄飞快的奔行,仅仅几个呼吸之间,就从距离宁白峰近百丈远的地方,奔行到身边,打破两个少年的沉闷。

    宁白峰抬头看着坐在驴背上吞云吐雾的老道士,有些诧异。

    自己走出那座坟墓的时

    候,并没有看到其他人,估计是早走了,不料却在这里碰到烟霞真人,看其来向,似是从滨海县过来的。

    老道士吐着烟雾,眼神扫过两位少年,并未在宁白峰身上停留,到是在看着黑脸少年时,眼神骤然明亮,然后不着痕迹的转头笑着对宁白峰说道:“年轻人,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宁白峰点点头,“是有些巧。”

    老道士依旧笑道:“既然在这里遇到,那咋们一同上路如何?”

    宁白峰温声说道:“真人本领高强,跟我等凡夫俗子同路,岂非是拖累真人。”

    老道士不以为意,“唉,怎能说是拖累,不过是脚程慢上一些罢了,不必在意,老道不着急着赶路。”

    宁白峰微笑道:“真人似乎知道我们要去何处?”

    老道士神秘莫测的一笑:“若是老道说自己能掐会算,你信么?”

    宁白峰点点头:“信。”

    前辈高人,心思难度,手段莫测,蛇蝎美妇亦是如此。

    黑脸少年显然兴致不高,对多出来的老道士丝毫不感兴趣,依旧是沉默的赶路。

    老道士显然不喜欢这样一路沉默下去,开口对着宁白峰说道:“年轻人,要不要老道给你把把脉。”

    宁白峰摇摇头,“多谢真人好意,晚辈生受不起。”

    老道士吐出口烟雾,“也罢,如此短的时日连破两境,想来你也知道自己时日不久。”

    宁白峰骤然抬头,“真人这话何意。”

    老道士有些诧异,问道:“你不明白?”

    老道士见宁白峰神色不似作伪,再次将烟杆凑到嘴边,吞云吐雾起来,神色有些迟疑,似乎在酝酿措辞。

    一口烟雾吐出如长龙,老道士叹气道:“将手伸过来吧。”

    宁白峰伸手递到老道士面前,眼神闪烁。

    半晌之后,老道士看宁白峰的眼神有些惊奇,又有些痛惜。

    宁白峰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如何?”

    老道士说道:“两件事。”

    宁白峰立即会意,“先说好的。”

    老道士回答道:“你不会死。”

    宁白峰看着老道士,没说话。

    老道士点头道:“看来你已经知道,果然体魄惊人,有所机遇。那就来说坏的,你的修行之路终点即是武道三境。”

    听闻自己将死都不曾变色的宁白峰,此刻本就有些苍白的脸更是如同铺上一层寒霜,白的几乎深入骨髓。

    宁白峰不再有任何问题,也不想再问任何问题,每天除了顺着官道赶路,就是到旁边的树林里找些吃食,让自己和元镇填饱肚,也没想着给老道士找些什么。

    老道士每天除了看着两个少年,其余闲暇时间就是坐在驴背上抽着旱烟,似乎那烟杆里的烟永远抽不完一般。

    又是一天清晨,从草窝里翻身坐起的宁白峰看着升起的朝阳,有些微微发呆。

    望气的法门无意识的在运转,直到眼睛疼痛流泪,宁白峰才惊醒。

    一丈外,坐在草堆上的烟霞真人却注意到宁白峰那一闪即逝的紫芒,惊异的连正在抽烟的烟杆都忘记拿下来,最后被烟呛住,连声咳嗽。

    宁白峰诧异地看了一眼老道士,拍醒身边的元镇,示意该去找点吃的,然后继续赶路。

    续几天的沉默,跟在两个少年后面的老道士再一次驱动驴子跑到宁白峰旁边。

    老道士松开烟杆,沉凝一会后,缓声说道:“宁白峰,老道思虑良久,有件事可以跟你讲讲。”

    宁白峰扭头看着老道士,“真人何以教我。”

    老道士将烟杆磕在驴子头顶,看了一眼旁边依旧沉默的元镇,摇头晃脑的驴子哼哧一声,似乎有些不满。

    老道士对着宁白峰说道:“你武道已断,不妨换条路走走,散开真气,或许依然能够攀登修行天梯。”

    宁白峰平静的问道:“真人还有其他指教么。”

    老道自嘲一笑,似乎也被自己这个不见得是好注意的想法惊到了。

    宁白峰似乎是想到什么,主动向老道士询问道:“真人,宁白峰想请教,为何我体内真气明明停留在三大窍穴,却不听使唤。”

    老道士吧唧一口烟雾,“路毁河断,如何使唤。”

    宁白峰似乎知道这个结果,并没有什么诧异的表情。

    “真人应该明白,宁白峰说的是什么。”

    老道士说道:“虽然三大窍穴间的桥梁未断,但路只有一条,有去无回。再其次,强行破境,真气早已超出你的掌控,就如同稚童手握巨斧,有心无力。其实,你此刻应该庆幸不能调动真气,若是所有真气流向一处窍穴,你终生入门武夫。”

    宁白峰似有所悟道:“那就是说,首要之事便是修桥铺路?”

    老道士点头道:“世上最弱三境。”

    宁白峰立即明白,就算三大窍穴互相连接,让真气流转起来,最后也只是最弱的三境武夫。

    宁白峰抬头目光炯炯的盯着老道士,问道:“真人,不打算说明来意么。”

    老道士抽烟动作一停,微笑道:“路上巧遇,何来来意。”

    宁白峰亦是微微一笑。

    黑脸少年拍拍宁白峰手臂,看都没看老道士一眼,“走吧,路还远。”

    几天来头一次开口说话。

    路遥。

    方知马力。

    宁白峰不再多言,转头赶路。

    老道士面皮一抖,似乎是被黑脸少年那话给气到,深吸一口烟雾。

    撒气似的将烟杆用力磕在驴子头上,毛驴一声嘶叫,更是显得不满,回头盯着老道士,打了个响鼻。

    老道士反瞪回去,“一点眼力劲都没有,赶紧给我追上去,耽搁了大事,你就准备进汤锅吧。”

    毛驴这才不情愿的撒起蹄子追上去。

    宁白峰察觉到老道士骑着毛驴凑到身边,皱着眉头说道:“烟霞真人,适可而止吧。”

    老道士讪笑的点头,“误会,误会。”

    随即又换了一副面色,语气严肃道:“不论你信不信,老道并无恶意。”

    这一次,宁白峰却是信了。

    谋财,宁白峰和黑脸少年一穷二白,现在更是衣衫褴褛,比乞丐还要乞丐。

    害命,元镇是个凡夫俗子,宁白峰比凡夫俗子也强不了多少,以老道金丹地仙的能力,稍微吐重点口气,两人就飞灰湮灭。

    像狗妖一样有所图谋?

    那怎会到现在还不动手,一路上找吃的时候,树林里不时出现晕倒的山鸡野兔。

    这些可骗不过宁白峰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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