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唐古拉山口,吴天放他们遇到了好几拨骑摩托或骑山地车的行者大家对他们都投以极为敬佩的眼光还有一些藏族同胞,每走一步就在扑倒在地上叩一个等身长头,是让人生出敬威

    其中一位大胡子壮汉将山地车推到山口后,便和吴天放他们聊了起来大胡子姓王,黑龙江人他是三个月前从东北的漠河出发,磨破了四条牛仔裤、骑坏了三辆山地车,才来到唐古拉山口的

    吴天放问:“王老兄,你这次出行的目的地是哪里?”

    大胡子说:“我这次是从中俄边境的漠河出发,前往中尼边境的西藏聂拉木县全程大概是6500公里”

    听了大胡子的话,众人无不瞠目结舌

    太厉害了这才是旅行、这才是挑战啊

    徐文清说:“看来,咱们在青藏线上头痛恶心,已经我很是享受了”

    分手前,吴天放一行人就和大胡子在唐古拉山口的5231纪念碑前合影留念最后,大家互道一路顺风,作别而去

    从唐古拉山口往南,就是一路下坡了

    车队先是经过了安多县,车窗外是一片苍茫的草原景色

    穿过安多,不久就来到了那曲县丹珠给大家讲,那曲县城是全国唯一一个没有一棵树的城市

    听说一个县城没有一棵树,宋小梅和徐文清都来了兴趣真的假的,一个县城真的连一个树也没有?因为从那曲到今天的目的地当雄已经很近了,再加上从这里开始,路面也明显好转他们一行人就决定到那曲县城逛一逛,去找一找,看谁能先发现哪怕是一株狗尾巴草般大小的树

    踏上那曲镇的水泥街道是在下午6点,西藏的太阳落山晚,到9点左右夜色才真的降临经过多在的颠簸,穿越人烟稀少的草原雪山,扑面来的街市喧嚣让人有种重生的感觉:城市真好

    在一个地方呆久了,人们都会生出挑剔的眼光人多车吵,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熟悉的地方没风景离开一段时间再回来,就有久违的熟稔回返心头,真诚的喜悦溢于言表,还是故园好青藏线这一走,大家都觉得还是k省好,还是山阳美

    一行人迫不及待地迈步那曲街头,藏区城市特有的奶品店里飘散出浓郁的奶香,音像制品店里回荡着高亢悠扬的经典藏歌,也有牦牛藏马自由行走在街道上,车辆南来北往,人们或东或西,热闹而安详高原上向晚的阳光依然烈焰*人,照射在脸上刺刺地生疼,他们四下张望,希望能第一个找到一棵树

    树呢?抬眼四望,满街无树走到另外一条街,没树再转到一条街,还是见不到树的踪影

    树是生命的绿色,没有树,生命将直面自然在那曲,所有的生命都暴露在风霜雪雨中,无遮无拦

    那曲位于西藏北部,平均海拔4500米以上这里高寒缺氧,气候干燥,全年大风日100天左右,年平均气温零下2c,最冷时可达零下40c全年无绝对无霜期绿色植物生长期只有4个月左右海拔4500米的高度是树木生长的极限,那曲地区,到海拔4000米左右,就已经见不到树木的影子了

    如果说,那曲镇一棵树都没有,那也太绝对在地委行署大院内,他们见到了两排尺把高的柏树,但长势不好陪同的藏族同胞告诉他们,那曲的树都活不过三年第一年树梢的三分之一会枯死,第二年地上的部分都没有青色,第三年根部也会干死他告诉我们一个笑话:在那曲工作几年后,下到拉萨,一看到大树就抱着痛哭

    在那曲加油站,宋小梅问一个加油工:“你见过树吗?”话一出口,她就觉得问题太唐突,自己先不好意思起来那位加油工瞪着她看了一会,确定她没有恶意,脸上才舒缓出笑意,轻轻摇摇头:“没见过”

    没有树并不意味着没有绿色,著名的藏北大草原就在那曲境内每年的5至9月相对温暖,是草原的黄金季节,这期间气候温和,风平日丽,绿色植物生长期全部集中在这个季节此时此刻大草原就是一片青绿,万物茂盛,人欢畜旺

    虽然这里地广人稀,空旷荒凉,年平均气温在零度以下,有无尽的风沙席卷而过然而,只要你走近她,贴近她,就会被她的博大壮阔所吸引,被她深沉的热情所感化没有树,希望一样在这里生根发芽,这是那曲一直欣欣向荣的秘密所在

    加油工看到眼前这一帮内地人是要找树,就对他们说:“我知道,军分区的大院里有一棵树,你们可以去看一看,还有我们的女护士彭燕”

    众人有些纳闷,怎么说起了树,又扯出了一个人呢?

    到了军分区,大家才弄明白,原来,在这里,这棵树和这个人是密不可分的一位姓马的中尉接待了胡风一行,但马中尉说不巧的很,彭医生到牧区出诊出去了他就带着大家先去看了那一个树他对大家讲,人们都知道,藏北高原没有树,只有千年的石、千年的雪和贴地而生的草但这个说法不够准确在我们这海拔4516米的西藏军区那曲军分区里,就有一树白杨树

    当大家见到这棵树时,宋小梅和徐文清差点笑出声来,可看到马中尉脸上那神圣而骄傲的表情,她们俩就把笑声吞进了肚子里

    这棵树,大约只有两米高它的树干不过两指粗,单薄得足以遭到内地树们的嘲笑但,夏天,它会用稀疏的绿叶折射透明的阳光;冬天,它会用无叶的枝条雕塑白雪的姿态

    仔细看了看,宋小梅她们就笑不出来了这是一棵值得敬佩的树

    马中尉说,在地球的第三极上,这棵离太阳最近的树是不是美得不可思议?它孤独而经年的绽放,恰似我们军营中驻守藏北10年的女护士彭燕

    接下来,马中尉就同他们讲起了护士彭燕的故事,可以是他太熟悉彭燕了,讲起来绘声绘色、如数家珍

    树是藏北军营唯一的树彭燕是藏北军营唯一的女人

    树没有名字

    所有拜访那曲的人们,都要来看看它那曲的兵,也会扬起刚刚泛起高原红的年轻脸庞,把自己与树的微笑一起寄给远方的父母

    10年前的夏季,就在这棵小树刚刚栽下时,20岁的彭燕从成都军区医学高等专科学校毕业,走上了藏北高原

    彭燕对西藏并不陌生从3岁起,她就和母亲一起从四川简阳来到了父亲所在的西藏林芝对听着军号声长大的彭燕来说,读、参军尔后留在成都或是回到素有“西藏小江南”之称的林芝工作,很自然

    然而,就在毕业前夕,一封申请震惊了全校:彭燕请求去西藏最艰苦的那曲

    “一是那里缺医少药、需要医护人员,二是艰苦环境能够锻炼自己……”申请里的一条条理由,让父母沉默许久

    母亲哭了:“我就这么一个孩子,待在妈妈身边,喝口稀饭也是香的啊……”

    父亲彭志君最后说,我们支持她的选择

    其实,这位在西藏生活了30多年的老军医心中的忧虑,一点也不比妻子少他曾不止一次地听说过有关那曲的传闻:那里的水是白色的,不能喝;那里的氧气太稀薄,走上几步,就得躺下来休息……

    父亲坚持要亲自去看一看他为女儿打了个结结实实的大背包,把彭燕送到那曲军分区门诊所

    井里打上来的一桶水还没放稳,父亲就把陶瓷缸子伸进了铁皮桶脖子一仰,咕嘟咕嘟喝下去半缸生水“没什么怪味,可以喝嘛”又从兜里摸出一支“红山茶”,“啪”地点燃,猛吸几口“烟能点着,说明这里不缺氧嘛”

    父亲放心地走了,把彭燕留在了他和女儿此前都从未涉足的藏北

    那曲地区是藏北的主体部分在平均海拔4000米的青藏高原上,藏北地区平均海拔高达4600米,被称为“世界屋脊之脊”医学专家认为,在氧气含量不到内地一半的那曲躺着睡觉,心脏负荷也相当于在内地负重20公斤行走

    这是一片被冈底斯山、念青唐古拉山、唐古拉山和昆仑山环绕的高寒土地,也是自古以来进出西藏的要道和兵家必争之地今天,纵贯地区的青藏公路、青藏铁路以及沿线铺设的输油管线、光缆,让那曲保持着西藏大后方的战略地位

    为此,中**人驻守那曲即使这里没有树、没有花朵,即使这里的种子不会在春天发芽

    无名的小杨树,并不是藏北军营有过的唯一的树

    那曲军分区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种活一棵树,即立三等功一代代官兵愚公移山般地种树、种树,却没人能够摘取那枚闪亮的军功章

    几米深的永久冻土层,四季不断的暴雪,零下40多摄氏度的最低气温,常常把房顶掀翻的大风……在有着50年历史的那曲军分区,头40年里,没有一棵树活过了第一个冬天

    1999年,部队从内蒙古运来1000株杨树第二年,活了3棵第三年,还有两棵到了第10个年头,军分区大院,不,是整个藏北军营,只剩下了这一棵树

    人们叫它“那曲的小树”看见小树就到了那曲军营,这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路标

    跟小树一起来到军分区的彭燕,也不是那曲的第一位女军人

    几十年间,军分区陆续有过几十位女性,她们中的大多数在一两年后就离开了那曲与彭燕同时分配到那曲的两名女同学,也因为严重的高原反应先后调走

    统计表明,在那曲工作时间过5年的人,大多会不同程度出现心脏增大、肺部扩张、脾肾异常等病变,而那曲35岁女性的身体机能,相当于内地的45岁

    这样的环境,怎么能留住女人呢?属于女人的,应该是鲜花,音乐,和世上一切美好的东西

    门诊所所长马宽军初见彭燕时,也是这样想的——那么娇的女娃娃,能在这里待多久?

    日子一天天过去,马宽军渐渐感到,这个丫头有些不一样——冬天生火靠牛粪,一筐牛粪足足80斤所里安排卫生员帮她抬牛粪,才抬了几次,彭燕就找到所长说,别让人帮我了,我自己一点一点地挪,能挪回去别人往家里打电话哭,她却笑个不停,别人对那曲的生活叫苦连天,她只会为工作上的问题讨论得面红耳赤……

    母亲为彭燕找到了一个到第三军医大学学习的机会学医师专业,既可以改行当医生,又能离开那曲

    寄来的通知只看了一眼,就被彭燕扔进牛粪炉里烧了她对母亲撒谎说,太晚了,来不及报到了

    她不甘心“我才来几十天,怎么能当逃兵呢?”

    如果说从第一天起、走与留就是彭燕不得不面对的选择,几年后两名大姐的先后离世,则把她推到了心理的极限

    1988年同时来到军分区的段绍慧、郑金玉是同学,也是彭燕的校友在那么多女性像候鸟一样来了又走之后,这三名女军人就像雅鲁藏布江大峡谷的杜鹃花,在男人的世界里四季不败地怒放

    在彭燕的记忆里,有着长睫毛、大眼睛的段绍慧总是专注地倾听别人的心事,手把手地教彭燕包伤口、叠纱布家里煮点好吃的,她会叫上一堆单身官兵去分享儿子在内地的她,曾神采奕奕地聊到未来的计划——再过几年,孩子要高考了,我就回去照顾他……

    2001年元旦刚过,外表健壮的段绍慧,竟在回成都休假期间的一次体检中查出了肺癌——晚期短短一个多星期后,这位被官兵们称为“知心大姐”的女护士告别了儿子和仍然坚守在那曲的丈夫,匆匆而去

    噩耗从电话中传来时,彭燕正在重庆进修

    “段姐哪像癌症病人啊,你搞错了”彭燕不相信直到男友张涛一次次肯定,她才挂了电话,拖着仿佛已经不属于自己的双腿一圈圈徘徊那个晚上飘着小雨,彭燕的心,湿透了

    第二天,彭燕把自己的进修专业由护理改为心电图,因为——段绍慧离去后,门诊所里再也没人能够熟练地*作心电图了

    一年后的8月,计划生育干事郑金玉因肝癌病故,去世时,体重仅60斤

    或许女性的臂膀注定扛不起那曲的沉重,或许两位女军人的相继辞世只是巧合,段绍慧和郑金玉不到36岁的生命结局却震惊了高原不约而同地,人们把目光投向了那曲军营最后的女性

    你快回内地,那曲不适合女人生活,要不,下一个就是你……那些日子里,熟悉和不熟悉的人见了彭燕,就把她悄悄拉到一边,说的,都是同一个话题

    张涛好几次从梦中哭醒梦里的彭燕生了重病,在洁白的病榻前,这对刚刚有了爱的结晶的婚夫妻执手话别……

    在张涛看来,彭燕似乎根本没把别人的劝告当回事,还是像往常一样有说有笑

    只有彭燕自己才知道,那是一种多么沉重的无形压力

    独处时,她常常莫名奇妙地哭看、看电视甚至是在散步的路上,泪水如同那曲的急雨,没有理由地霎间倾泻

    我如果生病了该怎么办?是不是应该先离婚,才能不拖累张涛?肚子里的孩子该不该生下来?孩子长大了没有母亲又该怎么办?

    这些没有答案的问题困扰着彭燕,让她原本瘦削的身子加憔悴她在日记里写下:宽广坦荡的那曲草原啊,我为你而来,可你却为何容不下女人的存在?

    然而,从千年前和亲入藏的文成公主到今天驻守西藏的女军人,青藏高原何时缺席过女人的笑,女人的美,女人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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