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宛然深深地叹了口气,没有说话,也实在不知该说些什麽。岳漓涵便静静的看着她,冬阳便在这默默的气氛中慢慢西斜,枫香亭便在斜阳中拉出了长长地影子,苍凉而无声。

    许久之后,宁宛然才微微的笑了一下,问道:“皇上觉得我该选哪一条路?”

    岳漓涵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看她。宁宛然本也没有指望他回答,于是淡淡道:“这两条,实在都不是什麽好的选择,我心中,其实是一样都不想选的……”她顿了顿,忍不住笑起来,于是又道:“不过事到如今,似乎我是非选不可……”

    岳漓涵沉静的看着她,低声道:“朕只想说一句,若是宛然选择留在南岳,朕……此生……定不相负……”

    此生定不相负!!!定不……相负……

    宁宛然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忽然便又问了一句:“关于北霄,皇上可还有什麽要说!”

    他叹了口气,平静道:“宛然在北霄宫中也呆过些时日,想必很清楚北霄的宫廷史……”

    宁宛然点点头,北霄传至今日已有三百余年了,这之间,宁家共出了八位皇后,无一不是盛宠在身,却始终子嗣艰难。她忽然便想起昔日萧青臧曾说过将来自己入宫,他会将韩嫔所出的女儿交由自己抚养之事……看来他是早有准备了,也都为自己想好了。

    她有些自嘲的叹了口气,却听到岳漓涵又道:“北霄至今,只出了三位天香女,宛然恰是第三人……第二位天香女,乃是两百年前北霄宗的文佳皇后……”

    宁宛然心中猛地一跳,面上也微微的变了颜色。史载宗文佳皇后性慧敏,姿容绝世,与帝恩爱从无猜疑,帝死即仰药亡。自言欲随帝九泉,以全夫妻、君臣之意。

    宁宛然起了身,浅浅一福,平和道:“皇上的来意,我已明白了,今日我心绪不宁。便不多留皇上了……”言毕转身径直离去,将沉的斜阳将最后一抹余晖洒落在她娉婷的背影上,她的背挺得很直,就那么冷漠而傲然的向前走着。

    岳漓涵在心中叹了口气。其实将这段话告诉她地时候。也曾想过删去南朝云贵妃地最后结局。可是最终还是说了。知她敏感聪慧。在她面前。他不想有所隐瞒。何况云贵妃之事。史册昭昭。虽多曲笔。却仍历历在目。似她这般博览群书之人。便瞒也瞒不了几时。

    话已说到此处。也并无再说下去地必要。她若当真要走。自己也实难冒天下之大不韪强留北霄皇后;而她若是心甘情愿地留下。这其中却尚有商榷地余地。

    只是……她是否会选择留下。自己心中其实仍无把握。他苦笑了一下。所谓地患得患失。便是自己如今这般心思地写照吧!

    宁宛然翻检着书房中地东西。将昔日金华旧物分成了两堆。少地那堆放人了一只小小箱笼。大地那堆。她伸手一件件拿了。眼也不眨地丢入了火盆。面上是一径地宁静。

    楚青衣默默无语地看着她。不由叹了口气。

    “宛然。你是否再考虑一二……”别那么快作出决定罢。

    她淡淡扬眉:“你以为我还有考虑的余地么?”

    火舌吞吐。吞噬了悠闲地过往,吞噬了最后的一丝梦想。火光在她的面上轻轻跳跃着,冷酷决绝却又明艳不可方物。

    这世上并不是没有不爱江山爱美人地皇帝,只是她所遇到的两个都不会是。你们既不能给我我所想要的,我自然该去出价高地地方,总好过被一份廉价的感情就收买了,然后投入那险恶莫测的皇宫,深深的宫墙、尴尬的身份能够磨灭许多东西,或者是我或者是你。

    更有甚者……是一同磨灭……

    昔日的情分终有一日会淡薄。而往事。却永不可改变……

    南朝云贵妃……便是最好的例子!唤一声云贵妃对那个女子是多么可笑的一件事,她明明只是个贵嫔。死后才得以晋升,是恩典还是歉疚……

    既如此,倒还不如回去北霄,萧青臧出的价钱够高,而且尚有商榷地余地。一个好的协议有时候远比一份看似一生不渝的爱情要可靠的多。

    何况……在理智上,原本就是打算回去的……

    “宛然,我们出海去罢!”她听到楚青衣这般说。

    摇了摇头,她冷然道:“不,青衣,你该有你自己的生活,而不该总是为了我奔走……而我……迟早也要面对这一切……而不是一味逃避……”

    她讥讽的勾起嘴角,若是穿越也有原因,那自己的穿越是为了什麽?

    是为了终结天香女可悲的命运让那谶语成真或是其他……

    不……不管是什麽原因促使我来到此处,我总是我,我不想为别人而活,如此而已!

    她转头向楚青衣一笑:“待我回了北霄,会找萧青臧要一道旨意,许你自由出入宫廷,你若闲了,便常来陪陪我罢!”

    最后地一幅画作在火中消融,火光渐渐黯淡下去,火盆中积了一层厚厚的尘灰,她亲手拿了火棍挑了一下,于是尘灰也不再能够看到,红通通的木炭在盆中悄悄的燃烧,静静的闪动着明灭的光。

    她默默注视着火盆,好一会儿,才轻轻笑了笑,起了身,走向书桌,执了小勺,给砚添了水,又打开墨盒,取出一块新墨,慢慢的在砚上旋转磨动着。

    她的手很稳,心很静,不多一会,砚上墨已浓。

    梁泸垂首跪在南书房中,书房里很是温暖,他却觉得发寒,一种起自骨子里的寒气。

    听涛山庄又已人去楼空。

    高高地上座,有人叹息了一声,仿佛来自九霄天外。带了入骨地寂寞:“走便走了罢!”

    梁泸心中微宁,知他并无责怪之意,忙道:“宁夫人留了一张纸笺给皇上……”

    上首的人沉默了一会,淡淡地说了一个字:“呈!”

    便有太监走了下来,取了纸笺呈了上去。

    梁泸默默跪在地上,房中一片寂静。没有一丝声响,好一会,他才听到有人道:“都下去罢……”

    他张口想要说告退的话,却又被气氛所摄,只是悄悄起了身,随着一室的太监宫女无声地退了出去。当书房外,熙和的冬阳将温暖的光线投照在他身上的时候,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然汗湿了衣衫。他苦笑了一下。这可是数九隆冬呵!

    看来这份差事是再不能干了,如此的胆战心惊,倒不若回家种红薯。

    南书房内。岳漓涵静静看着那张折得很是整齐的信笺,伸手拈了起来,眼神不由落在远远摆放着地一只火盆上。

    毕竟还是走了呵!再如何的费尽心机终究还是留不住!

    他忍不住笑了笑,低声道:“萧青臧,她便是回去了北霄,你也不过依然是一场空而已……都是一场空呵……”他坐在冰冷的龙椅上,长长的叹了口气,心中是隐隐的抽痛。

    犹豫了良久,他慢慢打开那张信笺。残云色的薛涛笺上是工整柔婉的簪花小字。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他忽然觉得双目有些微微的发涩,于是死死咬住了唇,修长有力的手不由紧紧捏住了那张纸笺,纸笺便被揉成了一团,紧紧地扣在他的掌心。

    他心中怔仲不定,恍惚不已,不知不觉便站了起来,举步向外走去。门还不曾打开。却已听外面有人怒道:“本王要立即见皇兄,你们竟敢拦我!”

    他一激灵,停了脚步,还未及开口,外面已有人低声道:“祈王爷,奴婢这也是为了您好,皇上此刻正心情不佳……您……”

    他听出正是自己身边的大太监费英地声音,外面传来“噗通”一声,显然岳离轩一怒已直接将费英推到在地了。耳中随即便传来岳离轩的叫声:“皇兄……皇兄……”

    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控制一下心中杂乱的心绪,平静开口:“是离轩么?进来罢!”话音刚落。门已被人砰的一声重重推开了,岳漓涵吃了一惊,急忙退了一步,这才不曾跟岳离轩撞在一处,眉头已不禁拧在了一处。

    岳离轩也被他唬了一跳,他怎能知道自己这个皇兄竟会离门口仅有一步之遥,忙跪倒行礼:“皇兄恕罪,臣弟……”

    岳漓涵摇了摇头,淡淡道:“免了罢!”看了书房门一眼,吩咐道:“关门罢!”

    岳离轩转身关了门,再回头时,岳漓涵已坐在了下首的椅子上,指了指身边:“坐!”岳离轩怔了一下,便依言坐下了。

    “朕知道你来是为了楚青衣……”他道,眉目间有些淡淡的疲惫之色。

    岳离轩沉默了一会,低声道:“皇兄……”

    “小七,放弃罢!楚青衣不是你能够到手的女人……”

    他有些恼怒,脱口道:“我没有拿她当一般的女人……我对她,就像你对宁夫人……”他一急之下,连尊称也都丢到了脑后。

    岳漓涵听他脱口便提及宁宛然,面色顿时阴寒下来,再没有了往日温和淡定地笑。掌心的那团纸似是梗在心中一般,让他烦躁不安。他慢慢闭上双眸,冷静了一下思绪才缓缓道:“小七,楚青衣是风,落拓不羁、潇洒自在,世上绝没有人能抓住一缕风……”

    岳离轩一言不发,只是倔强的站着。

    “北霄传来消息,上官凭已辞去了官职……”

    “我也并不在乎这个王爷之位……”他毫不迟疑。

    岳漓涵没有理他,只是继续道:“能伴着风的只有云,我知道你并不在乎荣华富贵,你也愿意随着那缕风做一片悠游自在的云……可是……你能追得上那缕风的脚步么……”

    岳离轩默默站着,许久之后才低声道:“我追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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