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草这一刻就觉好似有只大手攥了她的心肠一般,疼得她脑门青筋暴跳,恨不得抓了那刘婆子撕烂她的嘴。多好多乖巧的孩子,这恶毒老太婆怎么忍心吓唬他们?

    她勉强忍了恼怒,努力让自己笑得温和,手指点了两个孩子的小脑门,嗔怪道,“你们两个小傻瓜,人家说啥你们都信啊。嫂子怎么会扔了你们,自己跑掉呢?

    咱家的房子刚赎回来,还要建温室,还要缝被子和棉衣,好多活计没做,嫂子怎么会走?再说了,嫂子想走也没地方去啊,马上下雪入冬了,嫂子还能在外面冻死啊?”

    两个孩子眨眨大眼睛,小心眼里琢磨了好半晌,好像也是这么个道理,于是小声问道,“嫂子真不走?”

    蒲草重重点头,“不走,绝对不走!”

    两个孩子的手臂这才松了松,蒲草拍拍他们的背,放开他们,把糖人儿分别塞到她们手里,笑道,“嫂子特意给你们挑的,桃花属鸡,山子属猪,对不对?喜不喜欢?”

    “喜欢!”两个孩子年纪小,到底好哄一些,各自小心接过来,欢喜捏在手里,很快就露了笑脸,蒲草趁机又问道,“我们走之后,刘家大娘怎么又来了?”

    桃花伸出小手指轻轻摸着小胖猪的圆鼻子,随口答了一句,“刘大娘要搬妮儿姐家的陶缸,我和山子没让她进门!”

    原来,刘老太昨日在儿子家看了一圈儿,那口新陶缸和各种家伙事儿就印在她眼睛里,扎根儿长在心里了,连晚上睡觉都是翻来覆去,折腾得刘老头也睡不好。

    于是,今早儿刚一爬起来老两口就又上门来,想要趁着无人先把东西搬回去。。

    他们的打算是不错,却不曾想桃花和山子昨日得了蒲草的嘱咐,执行得很是认真,早早爬起来就揉着眼睛守在刘家门外,无论刘家老两口怎么出言哄骗,两个孩子就是站在门前拦了不让他们进院子。

    老两口恼羞成怒,说了很多刻薄话,惹得两个孩子大哭引了邻居出来,他们到底还顾惜仅剩下的一层脸皮,恨恨回去了。

    春妮这半会儿一直站在门口听着,早恨得咬牙切齿了,刚要张嘴开骂却见蒲草摆手,知道她不愿再吓了孩子,只得扭身回屋找自家那对儿无良公婆的“儿子”出气。

    蒲草安抚好两个孩子,牵了他们的手一路说笑着回了家,刷锅熬粥、贴饼子,又炒了个土豆丝,隔着篱笆喊了春妮上前端了一份儿回去,这才去后园叫张贵儿回来吃饭。

    张贵还真没偷懒,山坡上又多了二百多块土坯,犹如等待检阅的士兵一般排列得整整齐齐。

    蒲草难得夸赞了两句,张贵儿好似松了口气,转而又照旧高抬了下巴,一副傲气模样。

    一家人吃了饭,下午继续挖土脱坯。

    春妮安顿好刘厚生也赶来帮着忙活,中间歇气的时候就同蒲草商量着,明早就去娘家找木匠,这样等着土坯都晒干了,木器活儿也就做完了。至于砌墙上木架,到时候请几个村里人帮把手,不过一日功夫就利索了。这样,最是不耽搁功夫又能省些吃食。

    蒲草自然同意,简单把她要做的木活儿说了说,以便春妮明日转述给木匠听,让人家做到心里有数。

    如此又是忙碌到夜色降临众人才收工,蒲草就着春妮送来的骨汤给几个孩子炖了个土豆片,热了几个苞谷饼子对付了一顿,一家人都是累极,闲谈几句就都睡下了。

    第二日一早吃了饭,蒲草拦了还要去后园的张贵儿,拣了一叠黄纸,简单剪成铜钱模样,又备了两块熬过汤的骨头、两块大饼子,嘱咐他带着桃花去山上给张富母子烧五七。

    张贵儿这些日子被蒲草使唤着做活儿,早把兄长和娘亲的祭日忘脑后了。突然见得蒲草准备这般妥当,脸上难得带了一丝感激之色,开了“金口”道谢之后,换了干净衣衫带着妹妹去了。

    家里一时清静下来,蒲草就带着山子把一家大小攒下的脏衣衫洗了个干净,刚要让山子去隔壁瞧瞧病号刘厚生是否需要帮忙,春妮就带了一对儿木匠师徒赶回来了。她明显是惦记家里,脚下加了紧,不过七八里路硬是走得脑门儿都蒙了一层汗珠子。

    蒲草心疼她,等她简单介绍了两句就撵她进屋去照料刘厚生,然后才请那木匠父子坐下喝水闲话。

    这木匠师傅是春妮家的远亲,论起辈分来,应该唤作三堂叔。

    李三叔是个憨厚红脸汉子,生活的重负使得岁月在他脸上留下的痕迹更深更重,年纪不过四十,瞧上去却仿佛五十开外般苍老。

    他的小徒弟就是家里小儿子,十七八岁的后生,不知是长期吃不饱还是天生养不胖,身形比之女子还要瘦弱,出大力的农活自然是做不好,就跟着老爹学手艺。

    这父子俩本身都不是说道多的人,虽然见得主顾是个如此年轻瘦小的小媳妇儿,却还是很恭敬。加之先前又听春妮说过,这活计还有一部分是她家的,就只低低要了每日六十文的工钱。至于饭食更是没啥要求,管饱就好。

    蒲草不肯占便宜,生怕因为这些小钱惹得春妮娘家受人褒贬,坚持按照世面的价格每日八十文算工钱,李三叔父子推辞不过,见她是真心实意也就应下了。

    至此,木匠父子落了脚,白日里在春妮家的院子刨板子、锯木头,忙碌不停,晚上就宿在春妮家的东屋。

    蒲草同春妮带着几个孩子挖土脱坯,也是忙得脚不沾地。刘厚生也是心急想要帮忙,无奈腿伤太重,只得大口喝药、顿顿多吃饭,盼望着早些康复。

    日子就在众人的忙碌中飞快过去,这一日是刘厚生进城复诊的日子。

    董四一大早儿先拉来一车柴禾送上门,帮忙背到后园东侧垛好,方便到时候再抱进温室烧炉子,然后就要送春妮两口子进城。

    蒲草还记着答应过要给当归做好吃食,昨晚就发了一块面,早晨爬起来,扒了半棵白菜烫软切碎,又舍了一块咸肉,切成指甲大小的肉丁,混了葱末和两勺黄豆酱,蒸了二十几个酱肉包子。

    平常农家,苞谷饼子和苞谷粥能吃饱就不错了,稍微殷实些的人家过年祭祖之时,若是摆几个馒头也算极体面了。

    所以,她这货真价实的细面肉包子一出锅,绝对是分外惹人垂涎。别说趴在门口的桃花和山子,就是坐在厢房门口假装读书的张贵儿,也在一个劲儿的偷偷咽着口水。

    蒲草看着一锅白白胖胖的大肉包子,就觉嗓子眼里有个小手在挠,极想一口气吃到打饱嗝。可惜,要送人情、要待客、要照顾孩子和病号,怎么算也没有她的份儿,只得心里安慰自己以后赚了银钱一定蒸上百八十个,大吃特吃直到腻烦,如今就先忍一忍吧。

    这般想着,她手下就飞快的夹了四个,包在洗干净的白棉布里预备捎进城给当归。然后又捡了六个送去给李三叔父子改善伙食,两个孩子连同张贵儿也分去六个,再看锅里就只剩了六个了。

    她一股脑儿的包了塞给春妮,笑道,“到城里怕是要中午了,这几个包子你们路上垫肚子吧。”

    春妮伸手想要推回来,蒲草却孥嘴要她去看车上的刘厚生和董四,春妮这才犹豫着点了头,把布包儿放进了篮子里。

    蒲草想了想,又拉她进屋拿了银钱给她,仔细交代了好半晌,这才送了她们坐车远去。

    待得她转身进了灶间,就见山子和桃花盯着包子直吞口水,仿似在极力忍耐却极奇怪的一口未动,于是问道,“怎么不趁热吃?凉了味道就没这么好了。”

    两个孩子听了这话赶紧小心翼翼拿起一个,却没有张口去咬反倒送到了她手边,说道,“嫂子(姐),你也吃。”

    两个孩子的小手,因为这几日跟着做活计沾了泥水,被秋风一吹就变得有些干裂,衬得那肉包子就更显白胖了。蒲草看着他们眼神澄净明亮,并无一丝不舍之意,心里忍不住暖得发烫,就觉得自己真是没有白疼爱她们。

    她伸手把他们搂在怀里亲了又亲,末了就把包子推回去,笑道,“嫂子早晨吃的饱,这会儿吃不进去。你们都吃了吧,以后若是还想吃就跟嫂子说,嫂子再给你们蒸。”

    两个孩子一直都在忍着馋意,听了这话就大口咬了起来。

    咸肉偏肥,蒸熟之后都化成了油,沾得两个孩子的小手油腻腻的,他们就伸出小舌头舔个不停,极是可爱。

    蒲草抱了她们坐在腿上,看着他们吃得香甜,真是比自己吃到肚子里还要满足。

    张贵儿坐在一旁把一切看在眼里,脸色慢慢就红了,低着头把手里的半个包子塞进嘴里,尴尬的拎着筐子先去了后园。

    蒲草早把他的自私本性看透,自然也不觉如何失望,逗弄两个孩子几句就起身把灶间里的白菜土豆选了选,然后嗅着屋角敞开的小菜窖没有什么异味,就找了个篮子把白菜土豆装了送下去,分两个角落放好。

    待得她爬上来挪了木板盖好菜窖,两个孩子已是吃完包子,都撅着油乎乎的小嘴巴上前嚷着要帮忙。

    剩下的五六十棵白菜都是高邦心大的,还要搬到屋檐下风干几日,准备开始积酸菜了。

    这也不是什么需要技术的活计,也不怕折腾搞砸。蒲草就应了两个孩子,带着他们分站门里门外,拿了白菜当接力棒一样传来传去。

    山子力气最小,偶尔一棵白菜沉实些,压得他直接一屁墩坐到了地上,蒲草和桃花过去扶了他,一边笑着一边替他拍去身上的灰土。山子羞得小脸红彤彤的,直嚷着以后他长大就有力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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