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里,人的感觉会变灵敏。这是动物的本能。

    陈美婷带着头套,被押走在弯弯曲曲的路上。

    视觉的缺失使她的其他感官被极度放大。

    她知道自己被带进了一个山洞,她记得这里的气味,记得这里的温度,更记得这大山身体内时不时响起的悲鸣。

    陈美婷死死地捏着自己的拳头,否则她根本无法克制自己杀人的冲动。

    这个山洞里的一切都是她所憎恶的,是她极力摆脱的梦魇,又是她拒绝忘记的仇恨。

    血腥的记忆涌入大脑,刻骨铭心的恨意如同毒针般狠狠的扎进每一个细胞。

    早已痊愈的枪伤随着回忆的撕扯隐隐作痛,陈美婷紧紧的咬着牙,如同一只正要爆发的野兽。

    直到被取下头套扔进一个窄小的洞穴,陈美婷才终于确定了自己是在梦里。

    这个山洞十年前就被她烧掉了,现在发生的一切,是她的精神防御。

    “喂,陈主播,你现在想寻死的话,我可以帮你。”

    一路上一言不发的伊万终于在押送他们的人离开后开口了。

    他本是乱世枭雄,如果轻易就被这种阵仗吓到,那这些年,他应该已经被吓死了很多回了。

    只是“主播”二字,瞬间将陈美婷的情绪从爆发的边缘拉了回来。“你以为我会怕?”陈美婷看着和她一样被反绑着手,靠在墙边的伊万说到。

    “别怪我没提醒你,这群人凶残至极,你所熟悉的人性在他们身上是不存在的。”

    伊万靠在墙上,冷漠的眼神里藏着一丝同情。

    现在他们刚刚找到这个地方,恐怖分子会优先安排布防。

    等一切都安排好了,他们二十多个男人想起山洞里还有一个女人,会发生什么不用自己说的太明白。

    药物的作用使他想不起来自己是如何来到这里的了,更加分不清这里是梦境还是现实。

    即使是在现实中遇到这种情况,他也不会畏惧。

    他身边一项保镖云集,那群人绑他过来,必然是花了很大的代价的。

    他们不会轻易让他死,因为活着的军火大亨比死掉的俄国人质更有价值。

    他大可以在这里静静地等对方过来找他谈条件,就当是忙里偷闲享受一把难得的清静了。

    可是他不想看陈美婷遭受折磨。

    毕竟女人面对这些事,无论是惨叫还是嚎哭,都是很恼人的。

    “呵呵,你和我现在落得同样的境遇,你要如何帮我?”

    陈美婷当然明白等着她的是什么,只是她没想到伊万居然也是留了一手的。

    那何不趁他服了药,意识不到自己身在梦中的情况下探一探他的后手呢。

    “我衬衣领尖的扣子里有颗毒药,氰化物,速度快,痛苦小。你如果不想受辱,可以把它咬下来。”

    伊万一改冷漠的态度,声音中仿佛带着对陈美婷临终的关怀。

    “那我若是不想死呢?”陈美婷凤眼一横,挑衅般的看着伊万。

    “那就麻烦你待会儿小点声音叫,不要吵着我休息。”

    说着伊万就闭上了眼睛,不知好歹的女人,他一眼也不想多看。

    终于安静下来了。陈美婷在心中想到。

    此刻,她不在意自己的处境,也不在意伊万是否真的关心她,更不在意自己的任务。

    她只想杀人。

    也许正是因为自己心中的执念太深,在启动精神防御之后,才会被带回到这个山洞吧。

    没错,她曾经来过这里,杀光了这里所有的人。没有一丝内疚和恐惧,只恨自己杀的不够快,不够狠……

    陈美婷闭上眼睛,想要遮掩眼眶中久违的泪水。

    多少年了,战友的样貌早已模糊不清,但当她回到这个洞穴中的那一刻,记忆就如同这这片土地上曾经的热浪般从四面八方向她涌来。

    而她,终于又有了机会在回忆里好好看一下自己的战友了。

    “美婷,你听好了,马上天快黑了,对方地形熟,人数多,我们剩下的子弹撑不到天亮的。

    你单兵实力最强,外语也最好,趁现在对方在祷告,你离开阵地,去附近的盟军基地请求支援。”

    说话的男子脸上厚重的迷彩化掉了大半,在孤军深入遭遇了几轮伏击之后,语气中已满是疲惫。

    腿上的枪伤虽然止住了血,但是没有援军的情况下想要随其他战友突围显然是不可能的了。

    “不行。”

    陈美婷那时虽已练就了一身本领,但并不擅言辞。

    不爱说话,但及其可靠,这就是战友对她的评价。

    “执行命令。这次任务,旅长把唯一的两个女兵都交给我了。现在阿莲已经丢了,你要是再回不去,我会被兄弟们恨死的。”

    男子眼神中满是自责,他想起出发的那天很多兄弟都来送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要把两个军花毫发无损的带回来。

    那时的他意气风发,享受着全军士兵的崇拜,他本以为,以他的能力,是可以做到的。

    “你不怕我恨你。”陈美婷讨厌这样的命令。

    “不怕,被你一人恨,总比被一群恨要好。”

    男人一贯不苟言笑的脸上努力的挤出了一个戏谑的笑容,违和至极。

    “好。你们等我回来。”

    陈美婷边说边清理身上的武器弹药,把能用得上的东西都留给了战友。

    “这把刀,很适合你。你带着,就当提前送你的生日礼物。”

    男人将一把军刺连同护袋一起从腿上卸下来,递给了陈美婷。

    陈美婷接过带血的刺刀,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废墟般的城市街口。

    滚烫的泪在紧闭的眼皮中翻涌,陈美婷回忆着和战友最后分别时的场景。

    那时的她,如果不那么迟钝、不那么天真,如果能看出大家眼神中的诀别,她一定不会离开,一定要和他们并肩赴死。

    对于军人来说,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是光荣的。

    横扫千军、载誉归来是光荣的。

    他们都是光荣的,唯独陈美婷,在失去了所有战友后活着走出了战场,却发现残酷又毫无意义的战争,已将她生命中全部的美好都兑换成了耻辱和悔恨。

    逝者入殿堂,生者下地狱。这就是她经历的战争。

    脱离队伍后的她真的找到了队长说的盟军基地,只是早已没有了所谓的盟军。

    在废弃的掩体中,她看到导弹划破天际,排着队飞向她的连队所在的战场。

    巨大的爆炸声自远方传来,直到那一刻,她才明白连长根本没有打算等待救援。

    带队误入埋伏圈的他,等待的只是救赎。

    可谁来救赎活着的人?

    陈美婷不想活。她只想报仇。

    她开始以掩体为诱饵,诱杀一波又一敌人。打到周边的恐怖分子一度以为掩体里驻扎了整支军队。

    她开始严酷的折磨没死透的敌人,她肯本听不懂他们说话,只是想要折磨他们。

    直到最后捡到一个奄奄一息的通讯兵俘虏,他是被带出来当翻译的。

    他告诉陈美婷,西边十公里的山洞中有一伙恐怖分子,他们关了一个和她一样黄皮肤黑头发的女兵。

    阿莲。一定是阿莲。

    陈美婷甚至没有再设法打探山洞中的布防和地形,她当晚就带着武器摸了过去。

    一路烧杀,山洞内本来干燥的道路竟能被血水浸成泥泞。

    直至杀到山洞的最内层,她终于见到了已被折磨的奄奄一息满身污秽的阿莲,一丝不挂的被一群畜牲用枪口抵着脑袋。

    那个和她一起参军一起被选拔一起奔赴战场的女孩儿;

    那个立志要变得比她更厉害更坚强的女孩儿;

    那个打算拿着复原补贴去上医学院的女孩儿;

    那个笑起来有两个梨涡的女孩儿……

    她已无法发出声音喉咙里喃喃的挤出了几个字: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阿莲没有给她选择的机会。

    她用最后的力气拉动了那群畜牲身上的手雷,粉身碎骨。

    杀了他们。

    阿莲最后的遗言如同用生命献祭的魔咒。

    她用自己的死逼着陈美婷继续屠戮,从此陈美婷便只能以生者的身份行走在地狱间,永无止境的杀人。

    杀了他们。

    这是陈美婷听到关押她的洞穴外有人声靠近后唯一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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