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苏儿摇了摇头,表示难以相信:“令尊和单勤王交好?那为何令尊在府谷率领义军作反时,单勤王不去投靠令尊,反而另起炉灶?”

    路小千说道:“具体的我也说不清楚,我父亲带我拜师学艺之前,我还去过单勤王的家,那是陕西还没有闹出灾情,父亲让我喊单勤王为叔叔,两人谈笑风生,一点不合的迹象也没有,我学艺几年,难道他们就能反目成仇了?即使反目成仇,单叔叔也绝无要我性命之理。”路小千没有说的是,当时单勤王见到路小千后,曾摸着他的头说道:“这孩子好一副机灵相,达远,你要是舍得,就将这孩子过继给我吧。”

    路达远当时笑骂了单勤王几句痴心妄想,两人还在一起喝得酩酊大醉,若说单勤王会派人来救他还有可能,若说杀他,绝无是理。

    刘苏儿疑惑了,可是明明有一批人假装东厂的人,还故意叫嚷着自己是秦王派来的人,那么首先就能排除他们是东厂或者秦王的人,如果不是单勤王的人,而沙忠利又没有这么大的本事找来这么多高手,还会有谁呢?想到这里,刘苏儿问道:“当年沙忠利反叛,不会是他一个人吧,总会有一队人马跟着他吧?”

    路小千点了点头:“当然,就算是再坏的人,也会有自己的心腹,只不过沙忠利的那些手下并无什么高手,说白了,都是穷得吃不上饭的泥腿子,怎会这么大胆冒充东厂的人在京城犯案?借给他们一个胆子他们也不敢。”

    刘苏儿回想那日从尚书府出来遭受袭击,这批人训练有素,绝非是没受过训练的百姓,一时想不通,便暂时放在一边。

    此时已到了四更,京城西北到宣化的路上大都是山道,三人为了防止追兵,连官道也没走,而是在山林中穿梭,尽管走得慢些,可安全上还是不成问题。

    莫谷儿忽然问道:“师弟原来出身高贵,难道师弟就没有一点回去做王爷的意思么?”

    路小千倏然止步,刘苏儿和莫谷儿不知他为何停下,也都跟着止步,树林中十分黑暗,也看不出路小千的表情,只听他缓缓地说道:“我若是贪图富贵,刚才那十万两银票就不会给灾民,你们说是也不是?”

    莫谷儿尴尬地笑了一下,然后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师弟的为人我当然十分清楚,我是说……”

    路小千打断他的话:“毕竟他们和我还有血脉亲情,若我生父未逝,我自然会去找他,做不做王爷还在其次,可是我知道,他们都不在了,我再回去的话,定会让他们认为我是想争夺王位,所以,这件事就过去了。”言下不胜唏嘘,因为无论是他生父还是养父,都已经离他而去,一种孤零零的感觉油然而生,当然,他还有外公这个亲人,只可惜外公在京城,而京城对他来说又是虎狼之地。

    刘苏儿拍了拍他的肩膀:“其实你心中既然已经认定了这件事,为何还非要去找你师父证实这一点呢?”

    路小千说道:“我也不知道,也许就为了心中能够放下吧,除了师父那里,我实在想不出我能去哪,父亲的部属对我期望甚深,可是我却对领兵作反毫无兴趣,也没有这方面的才能,勉强为之,恐怕还会害了他们。”

    刘苏儿叹了口气,感到劝无可劝,他忽然想起一事,问路小千:“你可知道你父亲路达远和当年的剿匪都督周帷幄之间有什么关系?”

    路小千摇了摇头:“父亲举旗造反时并没有让我参与,很多事情都是我后来慢慢打听到的,他和周帷幄之间有什么关系,我就不知道了。”

    刘苏儿想起李觅踪跟他说的刑部关侍郎的事,关侍郎和谭豹都和教坊司的一名姑娘夏灵儿有关,而谭豹又是周帷幄的副将,听说当时若非是谭豹在,周帷幄未必会对路达远下绝手,而谭豹为何忽然到周帷幄手下办事,乃是有原因的,为了查明这个因由,李觅踪才不断调查,可至今也没什么结果。

    路小千长长地吁了口气说道:“我从小跟着父亲,家境贫寒,原本应是贪财才是,可是父亲却不在乎这些,他教会了我如何独立生活,教会了我如何通过自己的双手去创造一切,在他的耳濡目染下,我也变得不需要再依赖别人,而后来跟着师父学艺,更是让我明白了舍弃的境界,明白了人生的意义,莫谷儿,你让刘大侠看看你的剑。”

    莫谷儿颇为扭捏:“我的剑有什么好看的?”

    刘苏儿见他越是不肯给自己看,越是感到好奇,在路小千的要求下,莫谷儿还是将自己的那把剑拿了出来,刘苏儿接过一看,忍不住愕然,这根生锈的铁片,也能被称作为剑?

    路小千说道:“师父跟我们说过,少即是多,一把剑如果过于锋利,过于装饰华丽,便容易失掉剑本身的意义,便容易分散习练剑法时的专注,一双筷子是用来吃饭的,就让他用来吃饭,而不是还用来作别的,用来炫耀,剑也是如此,我们学的是杀人的剑法,剑只要能杀人便可以,否则再华丽又有什么用呢?”

    刘苏儿当然不同意这种观点,一把锋利的剑,自然可以让人攻击力大增,一把生锈的铁片,偿若和别人的兵器相撞,忽然断了,难道不会影响剑法的施展么?他刚要反驳,心中忽然想被人撞了一下,他想起了慕容寒山,慕容寒山所用的剑就是一把平凡的剑,可是慕容寒山的武功剑法已是当时第一,那些拥有锋利至极的宝剑的人,又有几个能被人记得呢?

    可见路小千的师父在剑道上有着极高的见解,他说道:“一个人的境界到了一定的程度,就不容易为常人所理解,我认识一个人,他若是知道令师的想法,定然会引为知己。”

    路小千问道:“是谁?”

    刘苏儿将这把不算是剑的剑还给莫谷儿,然后对他说道:“我想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否则令师若是惹起此人的兴趣,非要找你师父比试一番不可。”

    路小千恍然道:“你说的定然是万剑山庄的慕容寒山了。”

    刘苏儿讶然:“想不到你知道他。”

    路小千点了点头:“我师父跟我们提过此人,师父说多年前,慕容寒山还只有十八岁的时候,四处找人比试,曾找过我师父比剑,我师父虽然输了,可是却受到慕容寒山剑意的启发,此后剑法才有了长足的进步,他说他和慕容寒山不同,慕容寒山生而为剑,而我师父却还要为了生活,为了他身边的一切。”

    刘苏儿不予置评:“每个人的想法都不同罢了,对了,我倒想起来,既然令尊路达远和单勤王交情不错,你又不愿意再领兵作反,何不带着那些陕西好汉以及你父亲的旧部,前去归顺单勤王,然后你自己再脱身出来?”

    路小千愣了一会,才缓缓地点了点头:“这倒是个好办法,等我见过师父后,我便试试看。”

    至此,刘苏儿不知再说什么放好,路小千从纷乱的思绪中抽身而出,对刘苏儿说道:“我们小心前行,当不会再有什么危险,刘大侠的救命之恩,我路小千不知何时才能报答,此后之事不敢再劳烦大侠费心,就此别过。”

    刘苏儿摇了摇头:“我怎都要将你送到安全之地才能放心,为了救你出来,死了多少人,费了多少功夫,我可不敢再有任何大意。”

    路小千再三拒绝,刘苏儿最后说道:“这样吧,我送你到宣化,偿若遇到了你父亲的旧部,你和他们一同西去,我便回去如何?”

    路小千无奈,只能答应下来。

    三人脚程都快,暗夜中在山林间飞驰,从黑夜到白天,从清晨到晌午,三人终于来到宣化。

    路小千原本想在进宣化的路口分别,可刘苏儿非要见到那些陕西豪杰才行,晌午时三人找了家饭馆饱餐一顿,饭后他们便开始打听陕西人的下落。

    有不少店铺的掌柜都说见过他们,不过根据沿途的打听,他们应该已经离开宣化走了,路小千推测他们定然是回府谷去了,刘苏儿陪着他和莫谷儿从宣化向西行去,希望能够赶上他们。

    从宣化往西,沿途的百姓越来越穷,刘苏儿的思绪飞到了自己年幼之际,随着父母逃难的时候,那时就是这番景象,唯一值得安慰的就是,此处因为离开京城没多远,并没有见到满地饿殍,不过再往西行,接近陕西的地方,恐怕就能看到饿死在路旁的尸体,听说西北一带已经出现了人吃人的惨状。

    果然不出他们的所料,再走了数十里后,他们见到了倒毙在路旁的人,身上落着几只秃鹫,想来这些秃鹫都是食尸鹫,以死尸为食,几人本没有在意,莫谷儿则说道:“难道这里也遇到了旱灾?怎么这么快就遇到饿死的人了?”

    刘苏儿看着远处大片的麦田,虽在冬天,可是依然能够看到绿油油的麦苗,刘苏儿心中猛地一动,转身向这些死尸冲来,食尸鹫不吃活人,见到刘苏儿只是发出鸣叫,它们以为刘苏儿是来跟它们抢食物的,因此鸣叫中带着威吓之意,刘苏儿随手虚点,拈花指使出,几只秃鹫蓦地翻身倒毙,其他秃鹫见状不妙,连忙振翅飞走,食尸鹫离去,尸体的相貌展露出来。

    看到这些尸体,路小千忍不住喝道:“是章百川他们!”

    刘苏儿也认出了这些陕西人,他点了点头,心头沉重地说道:“不错,是章百川他们。”

    不过章百川等人也算得上会些武功,何况又是一群人结伴而行,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死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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