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慕容寒山在院子里徘徊。

    昆仑山上,星辰低垂,月亮显得特别硕大,慕容寒山莫名想到一首诗:“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有很多这样的诗句,不到自己身有体会时,是不容易明白诗中的含义,在仿佛能够伸手触及到星辰的地方,万籁俱寂,令人心生对天地的敬畏之感,不敢高声语的感触油然而生。

    若不是这月亮如此圆,慕容寒山还忘了今日是十五,空气颇感寒冷,却能令人思虑清楚,慕容寒山缓缓抽出小楼剑,缓缓地出剑,要用剑法抵御此刻的肃杀之气,慕容寒山使出一套凌绝剑法,每一招都使得十分缓慢,但每一招的剑意却都展现得清楚明白。

    十多招后,剑法越使越快,几乎让人看不清剑的来龙去脉,慕容寒山手中仿佛空无一物,似乎只是他一个人在赤手空拳地起舞,直到凌绝剑法使完最后一招,那把剑才像忽然回来似的出现在他的手中。

    身后传来真诚的鼓掌声。

    慕容寒山以为鼓掌的是朱雀,但等他回过头来,却发现是北斗先生,慕容寒山抱剑道:“贻笑大方了。”

    北斗先生点了点头:“这套剑法我从未见过,是小友自创的剑法么?”

    慕容寒山点了点头:“这套剑法是我取了八十一套剑法的精华,每套剑法取其一招,组成八十一招的凌绝剑法,让先生见笑了。”

    北斗先生走到他对面,口中喃喃地说道:“凌绝剑法,唔,凌绝二字自然是取自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超然之意,这两个字放在别人身上,不免有吹嘘之嫌,但是放在剑神身上,则是相得益彰。”

    慕容寒山从没想过自己会有赧然之时,而现在他听了北斗先生的称赞,却有了这种感受。

    北斗先生道:“能否将你的剑借我一观?”

    慕容寒山将手中的小楼剑递给北斗先生。

    北斗先生接过,接着夜色横剑观看,只见此剑之普通,和剑神身份相差太远,他笑道:“想不到慕容小友会挑选这么一把寻常之剑为兵器,不过话又说回来,真正以切金断玉的宝剑傍身的,剑法多半也都平平。”

    慕容寒山道:“多谢先生谬赞。”

    北斗先生持剑后退几步,接着剑尖向上斜指,也缓缓地使出一套剑法来,慕容寒山这是首次看到北斗先生使剑,心中一震,目不转睛地观看起来,等到北斗先生使完第一招,慕容寒山更是愣住了,原来北斗先生所使的并非什么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剑法,恰恰相反,北斗先生所使出的,正是他刚刚施展了一遍的凌绝剑法。

    想必慕容寒山从快到慢的出手,北斗先生则是当快则快,当慢则比谁都慢,北斗先生身穿一身灰布长袍,满头银发使他看起来如同仙翁下凡,这一套剑法使出时,北斗先生大袖飘飘,如御风飞舞,潇洒已极,一柄剑在他手中时隐时见,若有若无,达到了所有习剑之人毕生梦寐以求的境界,剑法的绝顶境界,正是这高明的身手,令得慕容寒山对凌绝二字有了更深的体会。

    一套剑法很快使完,北斗先生以其对剑法的超卓领悟,令他只看过一遍,便让这八十一招剑法和慕容寒山使得分毫不差,单只这种记性,就非常人所能做到。

    练完剑后,北斗先生非但没有疲倦之感,反而脸色潮红,更显得精神奕奕,他将小楼剑扔给慕容寒山,慕容寒山随手接过,对北斗先生施礼道:“多谢先生指点。”

    北斗先生意味深长地说道:“这是你的剑法,却又谢我什么?夜了,桐儿给慕容小友准备好了床铺,我有睡前看书的习惯,就不陪小友在这受冻了。”

    慕容寒山拱了拱手,目送北斗先生伟岸的背影施施然离去。

    刚才北斗先生展现的这一手,让他知道北斗先生对剑法的领悟还在他之上,这不是谁强谁弱的问题,而是北斗先生在一眼之间就能看出这套剑法的精粹,自己虽然也能看过一边剑法也能使出的地步,但绝不会是这种仿佛已经从剑法中透出每一招的精华出来。

    夜凉如水,慕容寒山还剑入鞘,来到院子外面,在一处凸起的石台上,慕容寒山站在石台上向山下观看,山下的景物在月色下朦朦胧胧,一阵雾气随风而来,又消失于无形,快起雾了,山间的雾和原野上的雾不同,原野上的雾,是寻常人遇到的雾,而山上的雾,则是能够遮住半座山的云雾。

    所谓云山雾绕,就是指的这种情况。

    雾气渐浓,慕容寒山一动不动,他一身雪白的衣服却渐渐被雾气打湿,慕容寒山眼望虚无,心中所想,尽是北斗先生从刚才那一套剑法中透露出来的剑意,那是北斗先生毫无保留地一次展示,通过一套剑法,展现出北斗先生对剑的领悟。

    一个时辰过去了,慕容寒山感觉那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感受就像身旁的这阵云雾,若即若离,似乎看得清了,仔细看时,又变幻了另一种情形,直到月满中天,慕容寒山才踟躇而归。

    接连三日,慕容寒山无论白天还是晚上,都来到这块石台上静立思索,人仿佛痴了,也不同别人说话,别人也不去打扰他,仿佛他是个单独的存在,只有伊雪过来喊他吃饭时,他才如木头人一样地回来吃饭。

    到了第四天夜里,慕容寒山与前几日一样静立默想,忽然,他从石台上一跃而回,抽出小楼剑使将出来,这次他使出剑法时再非先缓后急,而是和北斗先生每一招所使的分毫不差,有急有缓,急时剑身消失不见,缓时虽能令人看清剑势的去向,却又会生出无从抵挡的无力感。

    一套剑法使完,慕容寒山也是脸色潮红,感到内息不但没有损耗,反而有所补充,他立刻明白了北斗先生的真意,那就是抛开剑,而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这种境界说来神乎其神,其实不过是遵循人气脉运行而出招,使得每一招非但没有损耗内力,反而像在打坐时培植内力一般,剑势随着气血运行而顺势为之,而不是强行为了剑招让血脉逆行。

    这也是为何缓急之处和他原来的缓急不同,后者虽然使得剑法更为凌厉,但毕竟还是剑法,尚属小乘,而前者则是抛开剑法,以舞剑为表象,使得每一次出手,非但不消耗内力反而引导增加了内力,那才是剑道背后的大成之境。

    这不仅是剑法,也是所有武功的终极向往。

    慕容寒山虽然领悟了这一点,但是他心中却连一点欢喜之意都没有,他明白北斗先生是在很久以前就悟道了这些,却又不吝赐教,自己和他之间终究还有着差距,这种差距并非是武力的高下,而是境界的高下。

    不知何时,朱雀来到了院子外面,看着慕容寒山的样子,讶然道:“难道你已经领悟了?”

    慕容寒山点了点头。

    朱雀道:“那我就跟你凑个趣,领悟了更高深的剑术,若没有对手进行尝试,会是一件多么难过和憋屈的事?就让我朱雀舍身相陪,看剑!”

    慕容寒山啼笑皆非,但看着朱雀刺来的陵光剑,他随手挥剑抵挡,自然而然地用上了刚才领悟的技巧,剑招顺着血脉而行,浑然天成,浑没一丝勉强,挡住了朱雀的一剑后,慕容寒山打呼痛快,一剑接着一剑地向朱雀刺去,每一剑都如同羚羊挂角无迹可寻,打得朱雀只有抵挡之能,没有反击之力,杀得朱雀连连叫苦。

    不知多少招之后,慕容寒山才畅快淋漓地收手,向朱雀笑道:“想不到你正日吊儿郎当的,剑法却没有搁下。”

    朱雀苦笑道:“这算是夸我呢,还是在损我呢?我怎能算吊儿郎当?只不过你我道不同罢了,多谢你没有向尊师出手领教。”

    慕容寒山叹道:“令师真乃奇人,我从无数的比试当中所累积的经验,都不如令师自行领悟的剑意,明日我就要走了,你要不要随我一起走?”

    朱雀问道:“去哪里?”

    慕容寒山将雪隐门的事告诉了他,朱雀听到此事事关丐帮和慕容寒山自己,这种事对他来说乃是义不容辞之事,且不说他和丐帮的渊源以及对慕容寒山之间难以说清的关系,而且此事事关中原武林的兴衰,偿若真让雪隐门得了手,又或者胆敢对中原其他武林门派出手,将会使原本就矛盾重重的江湖更乱成一锅粥,但他在这里还有师父要陪伴,还有伊雪在此,他又怎能一走了之?

    慕容寒山见他脸露为难,便说道:“我带你去,不过路上有个伴,你若是不方便,我一个人也尽能处理好。”

    朱雀摇了摇头,断然道:“明日我跟师父言明,自当追随剑神前去,偿若中土若是陷入混乱,咱们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地受到影响,而我辛苦建立起来的正气盟也将威信全无,咱们明天就走,你我二人偿若还对付不了一个区区的雪隐门,那倒是件奇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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