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恪剑气之所及,那“扫帚鬼”顷刻之间就被劈成了两半,扫帚头咕噜噜地滚落在了地上,扫帚柄也散作了一片碎絮。群鬼见状,又惊又怒,旁边的独目鬼、灯笼鬼、无脸鬼立时分从三面包抄了上来。徐恪举剑上撩,口中大喝了一声:“荡火势”,凌厉的剑气分从四面击出,如火之燎原、如雪之漫天。三鬼避之不及,尽为剑气所穿,霎时间被戳得支离破碎,倒地之后化作了一摊血水……

    “鬼乃无形之物,尔等有形有质,无非妖物所化,却在此装神弄鬼!看剑!”徐恪怒斥了一句,长剑往前,口中又大喝了一声:“破金断水!”剑气沛然而发,杀入了群鬼之中。

    此时的徐恪,人借酒意,意随心动,意到气到,一股凌厉无俦的剑气纵横挥洒,挡者无不披靡,只杀得那几十只鬼怪东倒西歪,几欲四散而逃……

    “大伙儿一起上啊!一定要杀了他,把他吃了!河豚怪,你放毒呀!……”大头鬼还在后头扯着嗓子大喊。他好似这一群妖怪的首领,自“百鬼夜行”以来,从没有在京都吃过这么大的亏。是以,他无论如何也要找回颜面,不肯逃跑。只不过,他此时的喊叫虽然响亮,但指挥毫无章法,群妖各自为战,几乎对徐恪构不成一点杀伤。那河豚怪听了大头鬼的叫喊,急忙冲到了前面,鱼嘴大张,准备放毒。

    朱无能见徐恪正杀得起劲,本来在旁边悠然观战,此刻突见奔出来一只巨大的河豚,他立时眼睛一亮,咽了一口口水,急从怀里掏出那通体碧绿的景行壶,往空里一抛,口中念动咒语“太上玄元、急急如令,眼前妖鬼,皆为我收,收!”

    那景行壶的壶身瞬间胀大了数倍,壶口对准了那只巨大的河豚。可怜那河豚怪还来不及喷毒,整一副身躯已然化作了血水,尽数被景行壶吸入了壶中……

    “炼妖壶!快跑啊!”那“大头鬼”一见空中出现的景行壶,顿时如见鬼魅,吓得拔腿就跑。群鬼见首领逃走,也都跟着落荒而逃。有二十几只被徐恪剑气所伤的妖物,奔逃不及,也尽数化作了碎末血水被景行壶收入壶中。

    景行壶此前对战八岐大蛇不利,此时似乎急于将功补过,它见群妖四散而奔,便随后追赶,又连着吸入了十余只妖物方才罢休。

    这一趟“百鬼夜行”,总共聚拢了六十余只妖物,经过徐恪醉酒一战,死的死伤的伤,最后又被景行壶吸入了大半。京都妖界元气大伤,群妖闻知那一晚京都突现炼妖壶,那“怪物”可怕无比,从此再不敢随意于夜晚游行。经过了这一晚之后,群妖惴惴,京都便再无闹鬼之事……

    徐恪挥舞长剑,正杀得起劲,倏忽间见群妖都已遁去无踪,心中颇觉尚不过瘾,回身怪道:“二弟,你那景行壶,不能迟些放出来么?”

    朱无能却道:“大哥,那些可都是好东西,尤其是那河豚怪,味道可鲜得很呐!我若再迟得半步,被他逃了可怎么办!”言罢,他摇了几下景行壶,感觉内里已吸入不少,便仰起脖子对着壶嘴,将壶中妖灵一口饮尽。他喝完之后,还咂了咂嘴,叹道:“味道好极了!”

    “二弟,你也不给我留一口?!”徐恪闻得那景行壶中的妖灵所散发的香气扑鼻而来。他想起之前在天宝阁癸院地窖中,吸入的那一头白狼怪的妖灵,个中滋味似乎还留在唇齿之间,实在是奇香无比,是以情不自禁向朱无能伸出手来,也想讨要一口尝尝。

    “大哥,不是我不让你喝,这些妖灵对你的修行可没好处!”朱无能拦住了徐恪的手,说道。

    “你不是也喝了这么多,会有什么事?!”徐恪毕竟喝多了酒,此时醉意熏熏,便没好气道。

    “大哥,我乃天庭神将下凡,这些个妖精的灵血,我喝下去只当喝汤一般,喝的越多越能滋补元气。你就不一样了,眼下你毕竟只是个凡人的肉身。自古人妖不同,这些妖灵虽然大补,却是你这**凡胎所不能消受!你若不慎吃了些进去,轻则损伤元气,重则送了性命!日后大哥绝不可随意吸入妖灵,切记切记!……”朱无能耐心解释,郑重叮嘱道。

    “我知道了,啰嗦!”徐恪一摆手,阻断道。他此时胸腹之间,酒意阵阵上涌,如海潮怒奔,席卷而来,不由得有些难受,张嘴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

    今夜他与山之北这一场猛喝,委实是喝的有点多了……

    “你站住!给我过来!”徐恪突然长剑一指前方,大喝道。一个身长不过两尺,容貌如一个小孩模样的“鬼童子”颤巍巍地跑了过来。

    那鬼童子原先错领了大头鬼的指令,如一阵风般逃走,不想,却因错得福,躲过了被炼妖壶吸入壶中的命运。此时他又悄悄回转了过来,刚一现身便被徐恪发觉。

    “大……大叔,饶……饶命!我……我可从来没吃过人,也没干过什么坏事啊!”鬼童子战战兢兢地说道。

    “谁是你大叔?”徐恪没好气地说道。

    “大哥哥,求求你,饶了我吧!”鬼童子眨巴眨巴他一双大眼睛,显得一副楚楚可怜之状,看上去倒是颇为可爱。

    “这个地方你可认识?

    带我们过去!”徐恪从怀里掏出那张纸条,给鬼童子看。

    鬼童子看了半天,却还是摇了摇头。

    “你居然会不认识这个地方?!你不是京都的鬼吗?怎么会不认识京都的大街!”徐恪嗔怪道,神色颇为不满。

    “我……我不认识字!”鬼童子满腹委屈道。

    “不认识字?你怎么不早说!”徐恪哭笑不得。

    “我……我怕你骂我!”鬼童子依然战战兢兢。

    “京都西市口,后尾大街,金雀桥边,白色精舍!”徐恪对着纸条念道。

    “哦……那里我知道,是贺茂大人的家么!”鬼童子急忙回道。看来,那阴阳师贺茂在京都妖界已颇负盛名,以至于他的住处,也是无妖不知。

    “前面带路!”徐恪吩咐道。

    ……

    鬼童子小心翼翼地领着徐恪与朱无能,往京都西北行了半个时辰之后,两人便见一排白色院墙的屋宇现身于眼前。那一排院墙,外墙被粉刷得雪白,在皓月之下,异常亮眼,置身于一堆灰墙瓦房之中犹如白鹤立于鸡群,立身于大街口,一眼便能望到。

    鬼童子将徐恪与朱无能带到了精舍之外,便不敢往前。徐恪又训诫了鬼童子一番,吩咐他今后不可为非作歹,伤害他人,这才将他放走了事。

    徐恪走到白色精舍门口,举手敲门,甫一触手,却见房门已然缓缓打开。他便领着二弟,径自踏入门内,只见前院中植满了各种花草。藤蔓攀爬于墙边,杂草旺盛地生长,各色花朵次第绽放。这些花朵中,有紫色的苜蓿花、白色的风信子、淡粉色的木槿花、浅蓝色的鸢尾花、粉白相间的风铃草……时令虽是冬季,但院中的各色花枝却开得异常鲜艳,在皎洁的月色下迎风摇摆,煞是好看!

    月色是如此迷人,花儿是如此娇艳。尽管院门外仍是一片冬日料峭、寒风凛冽,院内却已是花草争奇斗艳,一派生机勃勃……

    在花草淡淡的幽香中,月光下却飘来一位一身白色绮罗的女子。她一见徐恪便弯腰行礼道:“贵客来啦,我家主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你家主人,已经知道我们要来?”徐恪挠了挠自己的额头,不禁疑惑道。

    “请贵客跟我来!”白衣女子当先带路,领着徐恪与朱无能穿过了宽敞的前院,来到中间一处精致的雅舍之前。

    “贵客,请进!”白衣女子为他们移开了房门,便又消失不见。

    徐恪走进房间,室内甚是空旷,正中央的一张矮几前端坐一人,正举杯慢饮。只见他一身青袍,年纪约莫二十五六,恰正是月圆之夜与自己一道力战大蛇的阴阳师贺茂。

    “来啦,请坐!”贺茂向徐、朱二人热情招呼道。他此时口里所言的大乾官话,却比伊禾泷还要正宗,仿佛他自小便生长于长安一般。

    徐恪与朱无能走到矮几边坐下,徐恪便问道:“贺兄,你怎知我们会深夜登门?”

    “全靠她呀!”贺茂手指徐恪身后,笑吟吟地答道。

    徐恪回头一望,却不禁吓了一跳,不知何时,先前的白衣女子已飘然来到了徐恪的身后,她来去无声,仿佛足不点地。

    “美智子,去给客人拿两壶好酒,再拿一些吃的……”贺茂吩咐道。

    “是!主人!”美智子点头,应声而去。

    “吃的多拿一点!”旁边的朱无能轻易不说话,说的几乎都与吃有关。

    徐恪看着美智子一身白衣,如一朵云彩一般地飘然而去,不禁向贺茂问道:“贺兄,美智子她,不是一个……人吧?”

    贺茂笑道:“徐兄果然好眼力!美智子她是我的一个式神。”

    “式神?式神为何物?”徐恪问道。

    “嗯……这个嘛,简单地说,就是借助于特殊的器物,施以咒术,使之幻化出人形,为我所用……这便是式神!”贺茂答道。

    二人说话间,美智子已经推开了移门,走入室内,为徐恪与朱无能送来了一些酒食。贺茂为徐恪斟了一杯酒,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说道:“徐兄,京都不比长安,没有你爱喝的‘汾阳’,就只能将就着喝一杯水酒了。”

    徐恪笑问道:“贺兄连我们长安的名酒‘汾阳醉’都知道么?”

    贺茂道:“岂止知道,我还喝过不少呢!几年前我作为使者去往乾国,也在长安住了好些日子。这汾阳醉的味道,我如今都还记忆犹新啊!”

    徐恪道:“原来,贺兄去过长安,怪不得我大乾官话,你说得如此流利!”

    贺茂品了一口酒,目光遥望西方,似是在回味往事,只听他悠然叹道:“长安,可是一个好地方啊!那里有一座玄都观,观主名叫李淳风,不知徐兄可曾识得?”

    徐恪笑道:“长安城大名鼎鼎的李观主,我焉能不识?我和他还是好朋友呢!”

    贺茂于座上向徐恪拱手为礼道:“原来徐兄还是李真人的好友,贺茂失敬!李真人神通了得!他曾经好几次点拨于我,算起来,我跟他学了好多本事,李真人也是我半个师傅了!”

    徐恪问道:“遮莫……贺兄你这式神之术,也是李真人所教?”

    贺茂笑道:“这式神之术却是我桑国本土之学。它其实是一种咒术。”

    贺茂一边说活,一边对着一旁躬身侍立的美智子,缓缓地拍了三下手掌,嘴里念动咒语,那一身白衣的美智子瞬间便失了踪影,化身为贺茂手中的一张薄薄的纸片。

    “说起来,咒术实则是来源于你们乾国的符术,以此而论,若说式神之术取自你们乾国,其实也不为过……”贺茂又笑着补了一句。

    朱无能对贺茂手中的纸片显然颇为好奇,他取来纸片,左瞅瞅、右瞧瞧,看来看去,也就是一张普通的纸片。看了半天之后,朱无能瓮声道:“这张纸片就送了我吧,俺老朱要了!”

    贺茂却摇了摇头,笑道:“没有用的,朱兄,纸片在你手里,就永远是纸片而已!”言罢,他又自矮几之下取出一张白纸,双手连动,折叠成了一个人形,口中又念动咒语,对着纸人一吹。只见那张人形纸片飞至空中,略微一晃,又化作了一个白衣女子侍立在侧,恰正是先前的那位美智子。

    朱无能见那白衣女子长着一副清丽的模样,心中颇为艳羡,便连声央求贺茂,传授他该怎么向纸片吹气,又如何念动咒语等等。贺茂却只是微笑摇头,连说这式神之术,朱无能无论如何是学不会的……

    徐恪见这式神之术如此神奇,也不由得叹道:“古有撒豆成兵,如今贺茂兄叠纸为人,委实也是奇妙得很呐!”

    贺茂听徐恪夸赞,心中甚是得意,忍不住又对空快速地拍了两下手掌。房子里竟又突然出现了一位绿衣女子。

    贺茂向着绿衣女子问道:“竹千羽,你那边的情形怎么样?”

    绿衣女子回道:“回禀主人,那人上了楼,进了篝摩姬的房间,至今都没有出来……”

    “好,你去吧!有什么新的情况,再回来告诉我!”贺茂右臂宽大的袍袖一挥,那一位名为“竹千羽”的式神,便已消失不见。

    朱无能抚掌笑道:“这个竹千羽又是一个式神吗?哇!老贺,你做的式神怎么都长得这么好看!”言罢,他又站起身,径直朝美智子走去,伸手便欲抱住美智子。他心里想的是,既然这女子是一张纸片做成的,我不如就将她当作纸片一般,放在手里把玩个片刻……

    未料,美智子虽是纸片所化的一个式神,似乎对朱无能颇有些抵触。朱无能张开双臂一抱,却抱了一个空,那美智子的倩影,瞬间已在五步之外。朱无能又一个虎跃,差一点就已经抱住了美智子。他两手一紧,怀里却还是空无一人,那美智子已翩然飘到了房门口处。

    “二弟,不得无礼!”徐恪朝朱无能训斥道。那朱无能忙乎了好一阵,什么便宜也没捞到,心中老大不甘,此时也只得摸着肚皮,又回到矮几前坐下。

    徐恪又朝贺茂问道:“贺兄,你让刚才那位绿衣式神盯住的,是什么人?难道说……是山之北,山公子么?”

    贺茂笑着回道:“我盯住的到底是谁,徐兄日后自会知道。徐兄今夜前来,为的是对付那八岐大蛇吧?”

    徐恪忙应道:“正是!敢问贺兄,有何良策?”

    贺茂道:“那条大蛇果然厉害,元月十五那一夜,若不是徐兄鼎力相助,我们可就要惨败而归了!我和伊禾泷侥幸还能逃脱,不过柳生将军,很可能已经葬身蛇腹……”说到这里,贺茂忽然又起身,向徐恪深鞠一躬,以示感谢。

    徐恪急忙也起身还礼,两人重新坐下之后,贺茂又道:

    “依照伊禾泷的提议,让我设法准备四十坛上好的龙膏酒。这龙膏酒是我们桑国皇宫里的御用之物。四十坛的话,几乎就是宫里全部的珍藏了。就算是我开口向陛下讨要,陛下也未必会舍得呢……这件事怕是没那么好办,我得叫上柳生将军,跟陛下好好说道说道。这几日,你们就住在我这里……”

    徐恪忍不住说道:“你们这位皇帝,忒也小气了吧?区区几十坛酒而已!这可是为了诛杀蛇怪,拯救你们桑国的百姓啊!”

    贺茂苦笑道:“徐兄有所不知,我们桑国的龙膏酒,除了酿制方法非常繁复之外,必得宫中的一口黑龙井中的井水方能酿造。那黑龙井据闻井中藏有龙气,井下深不见底,可直通北海。不过平常那井水却是不能多用,多用则酒味便失了醇正……是以,宫里一年的制酒数量,上好的龙膏酒至多也不过二十坛。此酒主要是招待外国使团所用,陛下连自己的生日,也最多喝个一两坛而已。你让我一下子跟他开口要四十坛,你说他能答应么?”

    徐恪挠了挠头,笑道:“这个……倒是未曾想到……好吧,那我们就等等!若这龙膏酒果真能帮着对付蛇怪,还望贺兄务必想想办法!”

    贺茂却道:“徐兄,眼下还有一个法子,可以有机会直接杀死八岐大蛇,就是不知道徐兄愿不愿意?”

    徐恪闻听,顿时双眉一挑,眼光一亮,急问道:“若能除去蛇怪,徐某当然愿意!到底是什么法子?贺兄快请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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