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五月二十七、午时、大乾青衣卫、青镜司】
“君羡兄,小弟已等你多时啦!”
徐恪见李君羡走入千户小院,忙笑着将他迎入门内,未等君羡落座,即刻命卫卒准备午膳:
“去将我与李大人的甲餐端来!”
“是!”
“内库中窖藏好酒,去捧来一坛!”
“是!”
……
两人一同落座,还没等说上几句话,卫卒便已经将两位千户大人的甲餐午膳给送了过来。李君羡虽新官上任尚不足两日,但青衣卫里早已盛传其名,昔日这位威名赫赫的禁军大将,无论民间还是朝堂,仰慕者不知多少。如今,君羡蒙天子钦点,又入青衣卫为官,位次虽是从四品的巡查,然毕竟往昔威名太盛,青衣卫上下,各个均将他视作都督一般,恭敬得无以复加。徐恪的一众手下,眼见自家的千户大人与这位新任的巡查千户如此亲昵之状,欣喜之余,自然更是乐得奉承。一个身躯健壮的卫卒捧了一坛窖藏的美酒,稳稳当当地徐步跨入公事房内,将酒封拍开,倒酒入碗,给两位大人奉上。徐恪见这一大坛美酒正是自己喜爱的长安名酒“汾阳醉”,看年份至少也有三十年之久,当下心中更是大喜。
于是,两人就在这千户公事房内开席吃酒,一边饮酒吃菜,一边说说笑笑,倒也吃得不亦悦乎。
不过,两位千户才吃了约莫一刻辰光,徐恪胸中刚刚兴起点酒意,门外就有卫卒来报,言道北安平司张大人有请,请徐大人务必拨冗前往北司一叙。
李君羡朝徐恪看了一眼,笑道:
“贤弟,你看看,该来的,这就来了吧?”
徐恪将酒杯一放,站起身道:
“大哥先喝着,那我去去就来!”
“哎!”李君羡跟着站起身,“我陪你一起去吧!早间的事我也有份……”
“这点小事何劳大哥帮忙说情?大哥只管坐着喝酒,我三言两语间就能回来!”
“我可不是帮你去说情!今日朱雀桥边‘英雄救美’,此事已成长安百姓一件美谈,我同你去,是和你‘争功劳’去的!这‘英雄救美’可不单单是你一人哦!”
徐恪笑了笑,“好好!既然大哥要同去,那也随你!只是……”他望了望一桌的酒菜,面露憾色道:“今日大哥头一遭来我青镜司做客,咱们酒未喝足,菜没吃饱,如此岂非慢待了大哥?”
“哪里来的这么多废话!”李君羡上前抓了徐恪的胳膊就走,“走吧!我今日这一顿午膳,早已酒足饭饱,再让我喝,我都喝不下去了……”
于是,两人说着话,便信步离了青镜司,一路往东,径自走入北安平司的千户公事房内。
徐恪心里清楚,他今日一大早当街放人,放的可还是北安平司紧急抓捕的要犯,表面上看,他是不给杨文炳面子,可实际上,打的可是北司千户张木烨的脸。人家堂堂一个从三品的北司之首,又蒙圣上钦点新官上任,就算他与你有些私交,又岂能对此一笔带过?
不过,令徐恪大感意外的是,他与李君羡刚一踏入张木烨的公事房内,就见这位新任的北司之首笑着起身,快步出来相迎道:
“无病兄弟,来啦!……”他见徐恪的身边跟着李君羡,忙向君羡也略略拱手道:“吆!李千户也来啦!快请,请!”
待徐恪与李君羡走进公事房内落座,张木烨随即命人奉上茶盏,并热情言道:
“兄弟,多日不见,做哥哥的可是对你想念得紧啊!话说回来,你怎地也不常来这里坐坐呢?我可听说,当年南宫千户坐镇北司之时,你三天两头都在他的公事房里,怎地愚兄来了北司,你竟一次也不登门了?”
徐恪满以为对方急着叫自己前来,必是责问自己今晨为何私放玉天音之事,然此时见张木烨态度如此谦顺,语气又这般热忱,虽言语里略带嗔怪的口吻,可听着全是友善之辞,当下心中不禁大感惭愧,心道人家明明一个谦谦君子,你这番可也太小看了他,当下他忙欠身施礼,笑着回道:
“多谢张兄惦念!说来惭愧,愚弟此番刚刚入主青镜司,百事待举,皇上新近又将北境侯世子这桩案子交给了愚弟,愚弟琐事缠身,未能及时前来拜望,还望张兄莫怪!”
听到“北境侯世子一案”之时,李君羡便瞥见张木烨略略皱了皱眉,然也只是一闪而过,他正等着张木烨“言归正传、直入主题”之时,哪知这位千户大人却哈哈一笑,对北境侯世子一案根本没有接话,而是径自开口道:
“不瞒两位千户,今日愚兄请二位过来,不为别的,就只为了这桩子事……”说着话,张木烨便将一份文牒递到了徐恪的手中。
徐恪打开一看,脸上不禁浮现出一丝会心的笑意。原来,那一张文牒之上所写的,恰正是推举原北安平司掌旗舒恨天入青镜司为百户之事。然他心中旋即又生出一丝不解,心道今日张木烨急匆匆叫我前来,难道竟只是为了这一份文牒?
李君羡见状,心中不免疑惑,忙走过来一同观看。他见张木烨给的,竟是一份举荐舒恨天任百户的文牒,心下也不胜讶异。按理,这份举荐文牒正是徐恪所要之物,然今时今日,未等徐恪开口,他张木烨竟能将这一份举荐文牒主动奉上,这其中,总归有些不合情理……
张木烨见两位千户面上都露出些许疑惑之色,暗自冷冷一笑,心道难不成此事并非你们心中所想?他有心想解释一番,然话未出口,却忽而改了主意,只是淡淡言道:
“此事确是有些突然,不过……若是徐千户不想要舒掌旗这个人,我这份推举文牒么……”他瞥了一眼徐恪,端起手中的茶盏,微微吹开茶汤上的浮沫,浅浅啜饮了一口,“兄弟也大可不必签字……”
“张兄哪里的话!”徐恪忙欠身道:“不瞒张兄,舒掌旗虽在张兄的北司做事,但我与他交情非同一般,舒掌旗实是我的大哥。其实兄弟我早就想将舒掌旗调入青镜司来做事了,只是苦于这段时日一直抽不开身,也不敢前来劳烦张兄,是以便一直延宕了下来。今日张兄的这一份举荐文牒,小弟实是求之不得呀!”
“哦……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张木烨点了点头,好似心里头有一个疑问已然知晓,他随即指了指徐恪手中的文牒,“那感情好!既然无病兄弟与舒掌旗以兄弟相称,那么将舒掌旗调入青镜司做一个百户,也是理所应当,只不过……”他又看了徐恪一眼,似笑非笑道:
“说起来,舒掌旗可是我北司的人,此番选调入青镜司任百户,于徐兄弟而言,是得了一大臂助,然于我北司而言,可也是失了一员干将啊!是以……徐兄弟,今日里愚兄叫你亲自登门一趟来签署这份文牒,此举也不为过吧?”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多谢张兄了!”
当下,徐恪便提笔在舒恨天的举荐文牒上署了自己的姓名并签了自己的“无”字金蛇花押,然后亲手将文牒送还给张木烨。
张木烨接过了文牒,看也没看便随手放下。这之后,张木烨又与徐恪、李君羡随意闲谈了几句,语气也甚是委婉,对于今日一大早,徐恪自杨文炳的手里救下了玉天音之事,他却连半个字也未提。似乎,杨文炳直至此时,仍未将此事报与张木烨知晓。然而,徐恪与李君羡都知道,依照青衣卫里的规矩,这是绝无可能的,任杨文炳有天大的胆子,也绝不敢将这么一件大事隐瞒不报!可依照眼前张木烨的神情推断,他竟完全当作此事没有发生过一般……
这一下,反倒是是徐恪与李君羡有些出乎意料之外,不过,他们虽心中有疑,但见对方不提,自己则当然更不会讲,三个人就这样寒暄了几句,还是张木烨先端起了茶盏:
“无病兄弟,李千户,两位都是大忙人,我北司之内眼下也有一些公务亟待处理,就不多留二位了,改日有空,咱们得月楼内可以一聚,到时候……”他朝李君羡略略拱手,微微笑道:“听闻李千户可是千杯不醉的雅量啊,兄弟可要好好与你痛饮几杯!”
李君羡起身回礼,哈哈笑道:“好说好说!我在禁军之时,也早就听说你张大千户酒量非同一般啊,改日咱们两个是得好好喝上一喝,几杯怎么能够,起码也得两坛美酒啊!”
“好、好!那就这么定了!”
于是,徐恪也跟着起身,三位千户各自拱手为礼,张木烨还亲自将徐恪与李君羡送至公事房之外……
徐恪与李君羡离了北安平司之后,便又回到自己的青镜司公房内落座。卫卒见两位千户大人去去就回,房子内之前吃剩的酒菜还没来得及清理,忙躬身入内抢着要进行收拾。
两位千户见状,互望了一眼,各自都一样的心思,之前这一点点薄酒,怎能填补自己如大海一般的肚量?于是,徐恪挥了挥手,命卫卒们退下,他与君羡再度对坐,索性接着举杯对饮,好在天气炎热,菜肴尚温,适才的这一顿午膳,此时再续上,两人都丝毫不以为怪……
然则,两人吃归吃喝归喝,说起刚才张木烨的反常举止,他们仍然是一头雾水。
在徐恪心中,至少有三个疑问,是他如何都猜想不透的。
其一、选调舒恨天入青镜司为掌旗,是秋先生的主意,但秋先生是要让他去北司跟张木烨要一份推举文牒,剩下的事秋先生自会安排。然今日他未曾去北司索求文牒,张木烨竟已亲自将文牒弄好,还来求自己为之署名签印,这是何故?难道说是秋先生率先去求的张木烨?这不可能,也无必要,但张木烨究竟为何会这样做?
其二、他今日一大早当街叱令杨文炳放人,此事张木烨必定已然知晓,这位新任的北司之首就算不会心中大怒,但总也得向自己讨一个说法才是,怎地全当此事从未发生过一般?说起来,私放玉天音之事,于情是不给北安平司面子,于理是阻扰青衣卫办案,于情于理都不合,难道张木烨竟能对此“一笑而过”?
再有其三,玉天音是天音乐坊的坊主,而天音乐坊内的管事落霜又是杀死北境侯世子罗人凤的重要疑犯。张木烨之所以命杨文炳抓捕玉天音,想必就是为了北境侯世子一案,然北境侯世子一案,圣命是让青镜司全权审理,为何他张木烨却要来横插一杠?
难道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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