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显德殿。

    正在早朝的皇帝李世民被殿内少监王闿传递了一个消息,听完消息后,李世民怔怔出神许久,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秦琅绑架卫王?不许太子等崇贤馆学生入馆?还殴打学生们的侍卫随从?秦琅他要做什么?他要造反么?”皇帝龙眼圆睁,气的直吹胡子。

    卫王李泰,因为两岁就被他过继给了三弟玄霸为嗣,因此李世民向来觉得对这个嫡出儿子亏欠,如今他当了皇帝,自然想要把这儿子再要回来,另选他人给玄霸承嗣,平时宝贝的不得了的儿子,今天居然被秦琅给绑起来揍?

    皇帝的眼中已经迸出杀气。

    殿中少监战战兢兢的答道,“据说秦馆主昨日就定下规矩,崇贤馆学生须于五更五点前到馆,否则就是迟到,不许入馆。今日太子殿下和卫王等馆生皆迟到,因此被拒馆外,卫王派侍卫去撞门,言语中与秦馆主冲撞起来,结果就被秦馆主下令绑起来·······”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李世民怒气冲天,“卫王才七岁而已,他也下的去手。”

    “秦琅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如此对待太子诸王等?”

    “来人,传旨,派千牛备身把这小子给朕拿下,押来殿上问罪!”

    早朝还没结束,虽说早朝只是个例行仪式,并不商议什么事务,可参会的常参官也有二百余人,宰相们就坐在皇帝玉墀之下的香案前,离皇帝并不远,皇帝的声音他们还是听到了。

    秘书丞、参知政事魏征很不客气的问话,“请问陛下,发生何事?”

    李世民一脸不快,“臣子冲撞太子,绑架亲王,魏征,你说该当何罪!”

    魏征举着玉笏,“臣不清楚事情经过,无法判断。”

    “你就说臣子冲撞太子,绑架亲王是何罪?”

    “陛下,武德律已有规定,我唐三品以上大臣见到亲王不必下车落马行礼,亲王见宰相,须下车行礼。现在问题是,陛下所言之臣子冲撞太子绑架亲王,具体经过,这臣子是谁?”魏征道。

    “你刚才不是已经听到了,明知故问,冲撞太子绑架卫王的便是秦怀良。”李世民很不满的道,秦琅虽是他欣赏的年轻俊才,可他既为帝婿,按辈份还是承乾、李泰的妹夫,现在居然敢对太子和卫王如此不尊,岂有此理?这还得了?

    魏征哦的一声。

    “原来陛下说的是秦琅啊,那请问这冲撞之事发生在何处?”

    “崇贤馆!”

    “哦,崇贤馆啊。”

    “崇贤馆又如何,崇贤馆秦琅就能尊卑无序?”李世民喝问。

    魏征不以为然道,“陛下,秦琅为崇贤馆学士,太子和卫王为崇学馆学生,既然事情发生在崇贤馆,那么太子和卫王便是秦琅学生,师长在学馆处罚学生,只要事出有因,便当尊重,否则在馆内,只论君臣不论师生,那还如何授业解惑?”

    “臣刚才听到几句,太子卫王等迟到在先,然后卫王顶撞师长在后,秦琅这才处罚他们,臣以为秦琅不但无罪,反而当值得嘉奖。只有这样的师长,才能教出好学生。”

    李世民依然不服。

    刚经历了玄武门之变后,他现在十分在意身份,尤其是担忧众人不服,承乾是他的太子,卫王是他宠爱的亲王,若是大臣对他们无礼,那也会有损他的威严。

    “秦琅就算是崇学馆学士,是诸王之师,但也是朝廷臣子,论品级,诸王位阶远在秦琅之上,就算教授亲王,可也该有个度,绑架亲王?罚站太子?过!”

    “陛下,无规矩不成方圆,秦琅在昨日就已经先晓谕馆规,声明不得迟到,今日太子与诸王等学生依然迟到,秦琅因之处罚,如何能算过?如果他昨日未宣布馆规,今日处罚,那才叫不教而诛,现在只是太子诸王违犯馆规而已。”

    不管李世民如何恼怒,可魏征却依然口水四溅,非说秦琅不但无罪,反而当赏。

    气的李世民脸都红了。

    “玄龄、克明,你们两个来评评理,究竟朕和魏征谁对谁错?”李世民找帮手了。

    房玄龄和杜如晦也早听明白了事情前因后果,惊讶于秦琅的胆大,但也佩服魏征的刚直,斟酌之后,房玄龄道,“臣以为今日之事本是一件小事,太子和卫王虽迟到,但毕竟是第一次,卫王言语对秦琅有些冲撞,但毕竟年轻,秦琅身为馆主,虽有处罚学生之权,但明显处置过于严厉了一点。”

    “臣以为,可派人去传口谕,对迟到的太子、诸王等稍做训斥,然后也对过于严苛的秦琅给予劝说,然后让太子与诸王入馆上课,以后都多加注意便好。”

    房玄龄明显是个和稀泥的,看出皇帝特别宠爱太子与卫王等。

    李世民心情好多了。

    结果魏征不服。

    冲着房玄龄一通口水飞溅,喷他身为宰相,却无原则立场,还说礼不可废,要是今天开了坏头,那今后秦琅这个馆主还有何权威?将来哪个学生还会再敬重师长?

    今日无师,他日岂不就无君?

    这话刺痛了李世民。

    他一甩袖子,早朝不开了,他命百官随他前往崇学馆,一探究竟。

    皇帝气呼呼的解散朝会,带着百官赶往崇贤馆,因为崇贤馆就设在东宫之内,距离显德殿倒也不远。

    不过等皇帝来到崇贤馆前的崇贤门外时,却发现白发苍苍的太子少保、太子詹事、崇贤馆学士李纲居然在门前。

    一张青席铺在门前,八十多岁的李纲一袭儒袍,席地而坐。

    李世民不由的停下脚步,欲上前扶起李纲。

    李纲抬头问,“陛下可是因为小秦学士处罚太子与卫王等而来?”

    “朕确实为此事而来。”

    “那请陛下返回!”

    李世民愣住。

    “李老何出此言?”

    “陛下若不欲崇贤馆新开便废,便请回吧。”

    李世民站在那里不动,李纲却也丝毫不让,君臣两个顶牛。

    可是李纲毕竟三朝太子之师,八十多岁的年纪,一代名儒,向来刚正不阿,名震朝野,李世民正是尊他的名,才请他为承乾之师,让他做崇贤馆学士,现在总不能对这位李老怎么样。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跟随的众臣,也不敢这个时候多嘴。

    许久。

    李纲缓缓开口,“刚才我在詹事府,褚直学士来找我,说崇贤馆出了事,让我来处置。我到后,秦琅拜见,他跟我说了几句话,我到现在还一直在思索。”

    能够让李纲这样的大儒都思索许久的话,看来不简单。

    李世民也不由的好奇起来。

    “不知秦三郎又对李老说了什么诡辨之辞?”

    “不是诡辩之辞,而是至理大道也。”

    李纲缓缓的将秦琅刚才说给他的那段话吟诵出来,抑扬顿挫,“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远,习相近,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

    那边魏征听到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的时候,直接拍起了巴掌。

    “好,说的好,想不到秦琅居然还能说出如此名言,当初见过秦琅做的几首诗,觉得颇有才名,但与今日这些一比,小巫见大巫也。就凭这几句,他做崇贤馆主绰绰有余也。”

    李世民虽说是马上君王,但文学修养还不错的,岂会听不懂这段话的意思?

    那边李纲感叹着道,“秦琅说的好啊,人出生之初,禀性本身都是善良的,如同一张白纸,天性也都差不多,只是后天所处的环境不同和所受的教育不同,彼此的习性才慢慢形成了巨大的差别。”

    “如果不好好的教育,善良的本性就会变坏,为了使人不变坏,最重要的方法就是专心一致的教育好孩子。想春秋之时,孟子的母亲,曾三次搬家,只为让孟子有个更好的学习环境。孟子不肯好好学习,孟母就折断了织布的机杼来教育孟子。”

    “做父母的,仅仅只是供养儿女吃穿,而不好好教育,这是父母的过错,绝算不上合格的父母。而仅仅只是教授课业,而不严格要求,便是做老师的懒惰不是。”

    “陛下,你觉得小秦学士这些话对吗?”

    李世民面对李纲的发问,无言以对。

    他能说不对吗,不能,因为秦琅这些话说的太有道理了,尤其是还拿出了儒家先贤孟子的故事来举例。

    “陛下,今日你若跨过此门去找秦琅问罪,那么便不是父子之爱,而是在毒害太子与诸王,是害了他们。今日陛下若过此门,臣李纲只能与小秦学士一起请辞!”

    李世民沉默良久。

    魏征却在那道,“敢问李老,刚才这些可还有后续?我感觉这些三字一句,言简意赅,好像是专做来教导启蒙孩童学生的。”

    李纲答道,“我也这样问了小秦学士,他说这是他接任崇贤馆学士后,正琢磨的一篇启蒙文章,名叫三字经,尚未成篇。”

    李世民这时终于不再沉默,他先是对着李纲躬身一礼,感谢李纲的教导劝谏,然后道,“告诉秦琅,朕等他的三字经全篇,还有,崇贤馆以后就全权交给他主持了。”

    说完,皇帝转身。

    走了几步,又回头。

    “传朕旨意,从今起,不论是太子还是诸王,不仅在崇贤馆内要礼拜老师,便是在馆外遇到,也须下车落马行礼。”

    “秦琅用心教授,朕心甚慰,特赏赐秦琅绢千匹,蜀中益州黄麻纸千贴。”

    “卫王泰罚俸一年。”

    “太子、卫王今日当值侍卫随从,皆杖责二十。”

    说完,李世民带着百官又离开了崇贤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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