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合?我从不相信什么巧合,就像我从不相信枢密院,地方派还有军队里的将军们,真的如他们自诩的那般忠心耿耿。”
奥斯特利亚宫内廷,端坐在壁炉前的卡洛斯二世表情略显冷漠,眼角闪过一丝掩饰的很好的不屑:
“告诉安森·巴赫,我很欣赏他的谨慎,绝不准那些没有在第一时间出现的议员和大臣进入枢密院;如果有任何过激行为,可视作叛国罪处理!”
“叛国?”
坐在对面的路德·弗朗茨咀嚼着这个词汇,像是略微有些诧异:“陛下,这样会不会太过激了?”
“是么,我可是完全不这么认为。”卡洛斯二世看上去比他还诧异:“安森·巴赫可是弗朗茨家族的人,路德,我可是在给你的孩子们铺路,让他们能够取代某些既不忠诚又无能的家伙。”
“只要能在这场兵变里的立下功劳,路德维希就能名正言顺的替我执掌陆军部;你年纪已经不小了,万一要是…弗朗茨家族的兴盛延续,可不能全都寄托在一个总主教的人选上面。”
“至于索菲娅…唉,新世界的事情让她受了不少委屈,我是打算补偿的——让她担任克洛维与自由邦联外交与贸易的全权大使,发挥她擅长与人交涉和懂经济的特长。”
“哦,我还打算专门为她设计一个头衔,就叫‘御前北疆海事外务一体总管大臣’,简称就叫北海大臣,你觉得怎么样?”
卡洛斯二世兴冲冲的看着总主教,等待对方发自内心的感激。
“我觉得能成为克洛维历史上第一位内阁女大臣,索菲娅会为此兴奋到欢呼雀跃的。”路德·弗朗茨不动声色的绕开了这个话题:
“只是冒然在内阁增添一个新职位,还要分割财政,外交,掌玺三位大臣的权柄,克洛维的保守派贵族们…大概会不太高兴的。”
“你是在提醒我,那些被安森·巴赫挡在外面的家伙还必须对他们保持客气是么?”
卡洛斯二世立刻听出了老人的画外音,表情明显不太高兴:“我在和您交谈该怎么让弗朗茨家族长盛不衰,您却要包庇一群对王室怀疑,甚至私下里和兵变叛徒们有往来的叛徒?”
“正是。”
“为什么?”
“因为您说不定还用得着他们。”路德·弗朗茨毕恭毕敬:“陛下,这场兵变还没有结束呢,谁也不知道最后的结果是什么;身为克洛维最高的统治者,您决不能在一件事尘埃落定之前,就展示出自己的态度。”
“你是说…安森·巴赫,他们有可能会失手?”
卡洛斯微微眯起了眼睛:“总主教阁下,您可知道那对弗朗茨家族而言意味着什么?”
“索菲娅大概不会有事,路德维希很可能会被彻底剥夺军权赋闲,至于安森·巴赫……”老人显得十分平静:
“但这归根结底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我是克洛维的总主教,最重要的使命是确保王国的强盛与稳定。”
“是强大的克洛维缔造了弗朗茨家族的兴旺,而非弗朗茨的强大缔造了克洛维的繁荣…这一点,希望陛下可以理解。”
说着,老人郑重其事的垂下了头,毕恭毕敬的向卡洛斯二世行礼。
这一刻,原本还心有不满并且甚是不解的卡洛斯突然有些感动,冰冷的眼眶也稍稍有了些许湿润。
“……我明白了,就按照您说的办。”他深深叹了口气:“让那些后来者进入奥斯特利亚宫,同时立刻召开会议,让枢密院和内阁大臣一同商讨,该如何应对眼下的兵变与动乱。”
“因为情况危急,所有大臣和议员在商讨完并给出一个合适的解决方案之前,任何人不得离开枢密院的议事大厅…这么解决,您觉得如何?”
很显然卡洛斯还是相当警惕的,为了避免暗杀自己的刺客藏在人群中,干脆就把所有人都关在一起,确保谁也无法进入内廷。
“身为总主教,我无权对任何世俗事务进行干涉。”路德·弗朗茨淡然一笑:“但毫无疑问,这是一位英明的国王所做出的最为理智的判断。”
“不以个人好恶,关系亲疏,而是站在对国家是否有利的纯粹立场,”
卡洛斯微微颔首,显然对这个回答相当受用。
就在这时,一道雍容曼妙的身影出现在宫殿门外,但只是站在原地,并没有走进去。
注意到国王有些躲闪的眼神,老人轻轻咳嗽几声便站起身:“那么…在下就把陛下的原话告诉还在外面等候的…北海大臣,一切就按陛下的心意处理。”
“嗯。”卡洛斯明显已经开始心不在焉了,甚至有些刻意回避:“告诉…我们的北海大臣,之前自由邦联的事情是我不对,但国王不能公开承认错误,作为补偿,新年晚宴之后,我会找个合适的时机公布那件事情。”
“遵命。”路德·弗朗茨毕恭毕敬的低下头来:“但愿这对克洛维和自由邦联,都会是个崭新的开始。”
“是啊,新的一年开始了,是时候让克洛维抛弃某些陈腐的东西,来一场彻头彻尾的改革了!”
“那么首先,就是减少我们的敌人,增加我们的朋友。”
顺着国王的话奉承两句,老人转身离开,并在驻足门外的身影前稍稍一顿:
“日安,王后陛下。”
“日安,总主教大人。”
安妮王后不动声色的点点头,两人的目光甚至没有发生任何交集。
快步走出宫殿的路德·弗朗茨却没有急于离开,意味深长的看了眼王后消失在走廊中的背影,忍不住叹了口气。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克洛维的荣光,为了这个世界最大且唯一的变数,仅有能够打破秩序镣铐的机遇……”
自言自语的老人走得很慢,眼神却无比的决绝:“因为停滞的结果必然是毁灭,无法进步就会堕落……”
“博瑞迪姆的错误,我们…决不能犯第二次!”
…………………………
仅剩两人的宫殿内一片沉寂,坐在壁炉前的卡洛斯二世故意躲开王后的视线,一声不吭的眺望窗外的喧嚣;而刻意保持冷漠的国王,也让安妮王后没有了开口的机会或者说…权利。
作为帝国皇室血脉和王后,她拥有这座宫殿内最为尊崇的地位,同时也是最没有特权的那个;从上到下,与其说克洛维人把她当成王后,更像是卡洛斯拿来炫耀的战利品,从帝国手中夺得的奖章。
多年的相处,已经让安妮将谨小慎微变成了本能,从不逾矩,让卡洛斯找到惩罚自己的机会。
或许是刚刚和总主教交谈的缘故,没过多久沉默的卡洛斯便把手伸向了酒杯,但里面空空如也——两人在见面之前,已经屏退了周围的仆人。
安妮不失时机的端起旁边的玻璃水壶默默上前,在还残留着酒渍的杯子里倒上了半杯清水;卡洛斯抽了抽嘴角,却也不好说什么。
“我刚才走到门外的时候,无意间听到陛下和总主教大人在讨论内阁的事情。”
注意到国王的表情没什么异样,安妮默默开口道:“北海大臣…是陛下新创造出的职位吗?”
“……没错。”卡洛斯迟疑了下,但也并未打算隐瞒:“克洛维马上要和自由邦联建交了,另外还有纳克希尔,他们打破了过去北海三国的势力均衡,汹涌海的局面与过往会有很大的改观。”
“为了适应新形势,我打算专门设立一个职位负责未来十年与新世界,北海三国的外交和贸易,暂时就先用这个称呼。”
“同时负责外交和贸易,听上去很像是帝国的总管大臣啊。”安妮王后立刻接过话题:
“父…前代皇帝也很喜欢提拔一些新秀,让他们承担专门的工作,这样就不用和大贵族或者其他手握重权的朝臣起冲突;如果一切顺利则可以让职位成为定规,阻力太大也可以随时撤销。”
“嗯,差不多吧。”
卡洛斯不耐烦的点点头:“总主教也说了类似的话,觉得新大臣可能会和内阁里的保守派贵族们起冲突,毕竟分走的是他们的权力…他们不敢明着和我对抗,就会在私下给新大臣制造种种阻碍。”
“可一位合格的君主不应以个人好恶当做标准,难以推行,阻碍重重的改革,也肯定有其内生的原因;包容反对者,同样很有必要。”
说到这儿,卡洛斯二世的表情不由自主的得意了起来;通过维系克洛维各方势力之间的平衡保障自身和王室的绝对权威,这正是他最擅长的事情;拉拢弗朗茨家族也是因为这一点。
他和路德·弗朗茨私下关系好,可并不妨碍利用弗朗茨家族的人为自己的计划当靶子和工具人;出了事情,所有的怒火和抗议都只会对准弗朗茨家族,而不会危及王室和自身。
“看来陛下已经对事情的结果有所准备了。”安妮王后继续着这个话题:
“我也觉得,和自由邦联缔结盟约未必对克洛维有利,甚至可能反过来变成一个累赘。”
“……嗯?”
卡洛斯的表情微冷:“为什么?”
“因为…皇帝是不会容忍这个结果的。”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安妮王后突然挺起胸膛:
“自由邦联领土的二分之一,财富的四分之三都曾是皇帝的直属领地,冒然与其签订正式的盟约必然会激怒皇帝,让他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向克洛维宣战!”
“新世界的圣战刚刚结束,自由邦联并不担心帝国会立刻卷土重来;但克洛维与帝国陆路相连,现在大军都集中在王都周边,还爆发了兵变,万一这种时候突然……”
“够了!”
一口喝止了王后,卡洛斯二世的表情突然变得难看了起来:“这些话…是谁教你的?”
“是……”安妮王后的面色微颤是,但还是没有任何退缩的迹象:“我自己想到的。”
“你?”
“是,陛下请不要忘记,您的王后是赫瑞德的血脉,帝国的皇室。”安妮王后神色傲然:
“前代皇帝治国的时候,我就坐在他的大腿上,亲眼目睹过他和大公,重臣们之间的交谈与争吵;很多事情,我并不陌生。”
“……了不起,但克洛维不是帝国,我的治下,也没有任何胆敢忤逆王室和我这个国王的大公!”
虽然不得不承认对方说的有道理,但卡洛斯依然不准备低头:“就连城外兵变的军队,他们也只敢反对我的大臣;就算枢密院里五百多名贵族被杀得一个不剩,那些将军们也还是得乖乖跪在我的脚前,恳请我认可他们的忠诚!”
“这就是奥斯特利亚,克洛维的王,比你们那个被大公贵族架空,政令不出骁龙城的皇帝强一万倍!”
卡洛斯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想不明白过去从来对自己极为温顺的安妮,为什么会突然像失去理智一样和自己说这些事情:“身为王后,擅自干涉政治,向国王说出这种毫不负责人的谏言,简直罪大恶极!”
“安妮·赫瑞德,我要你立刻回到自己的寝宫,除非有我的口谕,否则就算是病死在里面,也不准离开!”
“还有,你不是关心政治么?放心,等到新年晚会的时候,我就会把和自由邦联结盟的事告诉在克洛维城的皇帝特使,让他替我把这个喜讯告诉那位皇帝,满足你的心愿!”
“激怒帝国,危及克洛维?实话告诉你好了,我就是要激怒那个没脑子的赫瑞德皇帝,让他再次主动发起进攻;这样我就有充足的理由整顿我的军队和贵族,让他们俯首帖耳的接受我的改革。”
“而皇帝…呵呵呵,刚刚结束一场圣战,元气大伤的帝国,我很想知道那位皇帝还能动员起多少人,心甘情愿的继续上战场替他卖命?”
“滚吧,从现在开始,不要再让我看见你这张脸!”
愤怒的卡洛斯在颐气指使,丝毫没有注意到蜷缩着,浑身颤抖跪在地上的安妮·赫瑞德,那哭成泪人的扭曲面孔上,双眼已是猩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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