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紫英回到客舍,却见瑞祥宝祥都已经在那里候着了,看时辰也不过是卯时不到,也就是凌晨四点过的样子,这等时候兵部和内阁都来召唤,冯紫英想不出能是什么事儿。

    就算是察哈尔人突破了顺义——平谷防线,也不至于来叫自己才对,那该是兵部自行琢磨该如何应对,自己去了也无济于事。

    多想无益,冯紫英便带着宝祥、瑞祥连夜出门,这贾府角门上也是早早候着,估计瑞祥来之前就已经先行说好了。

    冯紫英没有回家,径直奔赴兵部公廨,先去兵部公廨了解情况,才能说得上如何应对内阁那边的质询,尤其是现在连什么情况什么事儿都不知道。

    一到兵部公廨那边,就看见里边灯火通明,傅宗龙早早就在门口等候,见到冯紫英到来便忙不迭地跑出来。

    见傅宗龙眼珠子都红着,估计也是一夜未睡,里边也是人影晃动,冯紫英定了定神,这才问道:“仲伦,究竟出什么事儿了?”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啊,紫英,这一晚上就遇见几桩坏消息,也不知道今日是不是不吉利?”傅宗龙叹了一口气,压低声音道:“播州出事了。”

    冯紫英心一宽,这算什么事儿?早就预料到了的,为这事儿兵部也需要叫自己?

    不是早就计议过了么?

    王子腾的登莱军都去了湖广半年了,杨鹤出任郧阳巡抚也要小半年了,加上耿如杞到重庆府出任同知,不是说孙承宗也要出任叙马兵备道么?

    这一连串的布置不都是针对播州那边么,还能如此惊慌失措,至于么?连带着冯紫英都对张景秋和柴恪有些不满意了。

    “就这?”冯紫英斜睨了傅宗龙一眼,肯定还有破事儿,单为这事儿,傅宗龙也不至于这样。

    “倭寇在嘉定太仓一带登陆袭扰,据说规模甚至超过了壬辰倭乱之前,初步估计登陆倭寇超过三千人,而且,根据吴淞江所和宝山所那边的卫军回报,恐怕这一次的倭寇不仅仅是我们原来所说的那些裹挟勾结沿海船民和贼寇那么简单,除了大量倭人浪人外,还有相当倭人武士和足轻,……”

    傅宗龙的话让冯紫英心里咯噔一声,终于还是来了。

    他一直未曾放下过几年前在临清民变是看到的白莲教的威势和倭人的渗透,这也是他到永平府之后一直要求吴耀青深查永平府本地的白莲教脉络,但倭寇那边他没有太多门道,他只能寄托于龙禁尉张瑾那边。

    可是张瑾奉调回京,山东乃至南直那边的线索就没法再一直坚持下去了,这也是冯紫英心中的隐忧,没想到终于还是爆发出来了。

    江南海防松弛懈怠已久,沈有容在和冯紫英谈及江南防务时就明确提出,福建因为他长期担任福建水师参将,情况略好,但是南直隶的情况就相当糟糕。

    因为壬辰倭乱之后,倭寇袭扰力度日渐减弱,这几年几乎没有了什么大的动静,所以整个沿江沿海的防务顿时就垮塌了下来,吃空额、走私情况比比皆是。

    若是单纯的倭寇袭扰,那也好说,无外乎布置沿海沿江卫所应对就是,在南直隶几个兵备道架子还是有的,倭寇直接选的南直隶,可能也是考虑山东有登莱水师舰队,福建水师尚未彻底蜕化,所以就选了南直隶,但是这个目的就仅仅只是袭扰么?

    德川家康和德川秀忠恐怕已经不再是前世历史中的德川了,现在丰臣秀赖的势力并未完全被铲除干净,据说仍然在积极收罗浪人,积蓄力量,但实际上已经不具备挑战德川家的实力了。

    可德川家族却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对大阪开战,整个日本各大名并没有对德川家心悦诚服,或许德川家就希望用兵中国来提升自己威望,毕竟丰臣秀吉在壬辰倭乱一战中的两度表现都不算好,直至最后病亡,若是德川家能够在对中国一战中取得良好战绩,那么无疑有助于其在全日本各大名中提升威望加深印象。

    这或许就是一次试探?

    “三千人?”冯紫英沉吟着道,三千人数量不算什么,哪怕比起寻常倭寇袭扰规模大可几倍,但是就说这三千人在南直隶搅出一场风波来,或许可以,但是要说攻城略地画地为王,那也不可能,这很大可能性就是一次试探。

    但是德川家族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要进兵中国了呢?这里边还有没有其他的隐秘?

    冯紫英不认为以德川家康和德川秀忠相对保守的性格,会主动出击,这里边肯定有什么人在唆使撺掇。

    “对,三千人,紫英,你说这三千人算是一个什么样的动作?”傅宗龙也有些奇怪,“要说少吧,比起以往倭寇袭扰,规模翻了几倍,可若是觉得三千人就能成事儿,能成什么事儿?还是掳掠烧杀一番,意义何在?我总觉得这里边有蹊跷。”

    “仲伦,蒙古诸部入侵,西南乱局燃火,倭寇也在这个时候突然袭扰,再加上东虏对抚顺的策反突袭,你觉得这只是偶然?”冯紫英深吸了一口气,“这是针对我们大周的一个组合拳啊,内阁和兵部要有这个准备才好啊。”

    傅宗龙皱起眉头,“西南那边固然麻烦,但是朝廷早就预做准备,蒙古人你不也说不过是一阵风雨,迟早要滚回草原去,东虏那边现在抚顺关所得手,但是却也在乌拉部这一局上失手,倭寇这几千人又能搅起多大风浪,不过就是多耗些粮秣兵马罢了,反正江南不是一直对北边战事反感么,现在可好了,战火烧到他们自家地盘上,看看他们如何态度吧。”

    “哪有那么简单?”冯紫英摇头,“西南糜烂持久,肯定会拖累湖广,江南如果再持续流血,势必影响到朝廷财赋,蒙古人这一次把顺天府搅得稀烂,明年顺天府这数百万人怎么过?朝廷财赋若是不支,势必影响到辽东防御,东虏如果趁火打劫,那又该如何应对?”

    这是一连串的问题,冯紫英不相信兵部和内阁会觉察不到,这种局面持续,肯定会破坏前两年好不容易通过开海有所好转的财政局面,到那时候朝廷就会陷入恶性循环,甚至死亡螺旋。

    傅宗龙被冯紫英问得张口结舌,好一阵后才道:“那紫英,你说该当如何?”

    “仲伦,你我若是都能轻而易举解决这些难题,你我就该进内阁当阁老了。”冯紫英自我解嘲,然后拍了拍傅宗龙的肩头:“走吧,先看看张大人和柴大人如何说,办法总比困难多,总得要面对吧。”

    一句“办法总比困难多”让傅宗龙忍不住又反复念叨了一遍,觉得这冯紫英经常嘴里冒出一些不文不白的话语来,仔细一琢磨还真的很值得细细品味。

    “紫英,还有一桩事儿,……”傅宗龙这才想起还有一个最紧迫的麻烦事儿,也是和冯紫英息息相关的事情没来得及说,“内喀尔喀人和科尔沁联军南下了。”

    这一句话才算是真正让冯紫英便色,先前那些不过是与己关系不大的事儿,也轮不到自己来操心,但是这一桩事儿却和自己休戚相关,而且自己才回来二日,宰赛就毁约南下了?

    “不可能!”冯紫英脱口而出,他不相信宰赛会这样做,这对内喀尔喀人毫无好处,这也会破坏他和自己刚刚建立起来的互信,如果这样做了,内喀尔喀人便再无可能得到大周这边任何人的信任,宰赛应该明白这个利害关系。

    “是真的,蒙古骑兵已经出现在丰润和玉田,丰润因为没有守军,一夕崩散,玉田那边看敌军势大,也主动撤离,不过因为前期就担心蒙古人南下,许多士绅大户们都已经逃入京师城中,而普通民众也多有藏于野地,所以那边局面虽然糟糕,但是还没有延伸到宝坻和梁城所这边来,……”

    听得傅宗龙一介绍情况,冯紫英就慢慢冷静下来,摇摇头:“这里边有古怪,若是内喀尔喀和科尔沁联军真的大军南下,梁城所和宝坻必定难保,他们都在玉田和丰润袭扰了,紧邻的榛子镇被洗劫了么?”

    傅宗龙摇了摇头,“没有得到榛子镇被洗劫的消息,榛子镇是你们永平府那边的,或许他们还没有消息传回来?”

    榛子镇是永平府西部物资集散大镇,同时又是卢龙、滦州通往丰润玉田等地的咽喉要道,冯紫英和宰赛会谈就在那里,而且榛子镇距离丰润只有区区二三十里地,这些蒙古人如果真的铁心南下了,岂能管你是谁的地盘,还不趁机洗劫一番?

    “仲伦,走吧,先去了解清楚情况再说,我不相信内喀尔喀人会在这个时候毁约。”冯紫英坚定地摇摇头。

    “会不会因为朝廷迟迟没有给出反应,惹恼了内喀尔喀人?”傅宗龙问道。

    “不可能,宰赛还不至于连这点儿耐心都没有。”冯紫英断然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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