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紫英背负双手,王绍全跟在其身后,“大人,这是第一批,明日便可送到三屯营,砖茶总共价值大概在三万两银子左右,布匹在一万五千两左右,另外还有价值五千两左右的丝绸,都是按照您的意思准备的,不过好像内喀尔喀人未必喜欢丝绸,……”
    冯紫英笑了起来,摆摆手,“哪能全按照他们的意思来?砖茶他们肯定喜欢,湖广那边儿的吧,压实紧致,上等货啊,布匹也是咱们北地上好棉布,至于丝绸么?他们部族中不也有那么多长老头人这一类的,不喜欢只是因为他们还没有学会享受,他们很快就会爱上的,这可是一种荣耀,……”
    冯紫英笑着随手拿起一块茶砖,仔细捏了捏,并非那种一捏就碎的下等货,冯紫英也不愿意在这等交易上做什么文章。
    这种砖茶基本上是专门为边地和草原上的游牧部族准备的,适合草原上部族们的生活习惯,也是草原各部不可或缺的物资。
    布匹质量也不错,比不上松江那边的松江棉布,但是在北地也算中等水准,大部分是纯白棉布,也有部分用了靛蓝浸染。
    至于丝绸,这玩意儿太值钱,虽然是来自山西的潞绸,但是依然价格昂贵,一匹潞绸长三丈阔一尺寸的潞绸便价值四三两半银子,一千匹便能值三千多两,所以稍许几车就能价值五千两,这个价格宰赛他们也能打听得到,童叟无欺。
    至于说他们喜欢不喜欢,那也需要一个过程不是?
    都按照宰赛的想法来,那怎么可能?卖货还要搭配添头呢。
    “我看可以,这正好可以赶上宰赛他们最后一批人撤退,送过去吧。”冯紫英拍拍手,“银子的事情不用担心,朝廷这点儿信誉还是要讲的,委托给海通银庄京师号办理,我都和贾芸打了招呼,你们若是需要,可以在大同、京师或者扬州、金陵这些地方随意提取,但记得提前打招呼。”
    “那倒不至于,我们还能信不过朝廷?对大人您我们更信任。”王绍全笑得格外开心,海通银庄也有山陕商人们的股份,都是自家人,他们当然放心,“那第二批呢?要说准备,我们随时可以准备好,按照您说的,按步骤来,您觉得大概什么时候合适?”
    “一个月后吧,可以从榆关港登陆,经辽西到叶赫部那边,在叶赫部那边交割。”冯紫英想了一想,“剩下十万两的货,注意搭配一些,咱们永平府的生铁、熟铁都可以派上用场了,相信内喀尔喀人也会很满意。”
    这一批货都是价格比较高的轻货,茶、丝绸和布匹,五万两银子的货物,不过就是一二十辆马车就装卸完毕,从卢龙到三屯营的驿道状况还行,一天之内就能送到。
    “大人放心,前日迁安铁厂便已经开炉点火了,卢龙这边还要早一日。”王绍全兴奋的搓着手,“如果可以的话,内喀尔喀人那边是否可以更多的用铁料来折抵?”
    冯紫英沉吟了一下,一时间没有表态。
    宰赛和辽东这边的约定副本已经送交朝廷了,内喀尔喀人当然没资格和大周签订盟约,但辽东可以,这近乎一种接近于官方盟约的形式,但辽东只是大周的一个地方行政区域,甚至连地方行政区域都不算,只能算是一个军事划定区域,辽东镇而已。
    所以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这都必须要得到朝廷首肯,哪怕是对外不表态,但是起码要让朝廷认可,否则那就是僭越,甚至早某个时候栽诬你说你通敌都不无可能。
    所以在兵部秘密授权给冯紫英之后,冯紫英也从张景秋和柴恪那里要到了一封敕令,便是授权自己便宜行事的文书,没有这玩意儿,冯紫英还真不敢随便和内喀尔喀人谈条件。
    即便是谈妥了,冯紫英依然需要将副本送交到兵部和通政司备案,而签约者也非冯紫英,而是最后时候赶来的自己老爹的副手辽东镇副总兵赵率教。
    倒不是冯紫英不敢但这个责任,而是因为自己身份不合适,虽然宰赛并不介意,他更看重个人之间的信任,但是规矩却不能破。
    当然冯紫英也很肯定地向宰赛拍了胸脯,从商业贸易这一块来说,永平府始终是中转枢纽,这一点让宰赛不用担心。
    铁料这一块肯定是要给内喀尔喀人的,既然确定了要壮大内喀尔喀人军事实力的方针,那么关系到武器需求的铁料就是必不可少的了,但是给多大的量,却还需要斟酌。
    “绍全,可以适当扩大量,不过你们需要和兵部以及蓟辽总督府沟通一下,我个人觉得没问题,内喀尔喀人下一步可能还会提出对火铳的需求呢,这倒是一道难题,现在多给一些铁料,我觉得可以。”
    山陕商人在朝中也有很大势力,让他们去和兵部沟通,也免得自己这边承担更大的压力,也能帮老爹那边减一减压。
    “明白了。”王绍全心领神会。
    “另外,绍全,从卢龙经抚宁到榆关和山海关的官道你们可能要尽早考虑了,我表兄从广州那边传回来的消息,南洋那边对铁料需求极大,另外东番拓垦对各种铁器需求极大,这些都应该是我们永平铁器占领这些地方市场的最佳时机,甚至包括朝鲜,他们自身所产的铁器质量远不及我们这边,为什么山陕商人不敢去占领市场?”
    推动山陕商人转型一直是冯紫英在作的事情,而铁料和水泥将会是两**宝,尤其是铁料,本身各地市场需求都很大,许多地方是质次价高,而‘永平铁’这个金牌产品只要打响,那么整个北地和草原、朝鲜、东番以及南洋的一部分市场都可以纳入囊中。
    广州是南方最重要的海贸港口,海通银庄广州号的重要性日后还会超过扬州,而两广那边本身又是大家所不熟悉的,所以段喜贵便常驻广州,相比之下,贾琏对扬州就要熟悉许多,让贾琏在扬州坐镇也能形成协调。
    王绍全踌躇了一下,“大人,我曾经听你提及,向卢龙到榆关,您说日后甚至可以铺设一条铁质轨道用来运输货物?”
    冯紫英转过身来看了一眼王绍全,“嗯,我的确说过。”
    “大人,我无法想象这样的铁质轨道会是什么样的,花费需要多大,但是现在用水泥来混合您所说的砾石、沙土建这样一条道路已经是天价了,还要用铁料来铺设,这有意义么?”
    王绍全的确无法明白冯紫英心里在想什么。
    用水泥混合沙土、砾石铺路,虽然也很昂贵,但是考虑到这一位在这里当同知,而卢龙铁厂以及附属发展起来的各种制铁、烧炭乃至火炮火铳制作产业大多需要通过榆关港外运,另外永平特殊的地理位置连通东蒙古草原和辽西走廊,这样他们也愿意捏着鼻子接受了。
    但是日后若真的是要用铁料建轨道,那钱银花费肯定还是得落到他们这些商人头上,他不得不问清楚。
    只不过冯紫英的金口断言,让山陕商人们内心已经有了一种莫名的依赖和信任,就像蒙古人入侵的提前预警,像冶铁新工艺的见解,像提出榆关港的开埠,很多都是山陕商人觉得难以实现或者无法预料的,到最后却都实现了,而且比想象的还要好。
    再加上其父的蓟辽总督身份和他本人现在在仕途上的蒸蒸日上,都让山陕商人越来越觉得这一位前程不可限量的小冯修撰未来会是整个北地士人商贾的绝对领袖,哪怕这位小冯修撰似乎和江南那边的商贾也保持着不错的关系。
    “我说的是将来,而不是短期内。”冯紫英能理解王绍全他们的担心。
    在铁料还是一种相当昂贵的生产资料时,用铁料去铺设轨道只是为了方便运输,提升运输效率,减轻运输成本,这在商人们看来都是不可想象的。
    事实上也是,在生产力没有发展到一定阶段时,这明显是不合时宜的,从卢龙到榆关虽然只有百里地,但是如果用铁轨需要花费多少铁料,而这些铁料摆放在地上,几乎随时可能被人偷走,这简直就是掷金于野,不是任人捡拾么?难道就因为一条路还要每隔一段就派人来守着,这成本简直就太高,没有谁能承受得了。
    即便是水泥混凝土路面在现阶段来说也是不符合市场规律的,这么多水泥,原本可以用在其他更多更有价值回报的方面上,比如筑城建屋,只要稍加推广,谁都看得到这种新型建材的市场需求会有多大,包括山陕商人内部都已经提出来尽快将这种建材去打开南方市场,尽可能的占领市场,因为这种建材在气候潮湿的南方很显然有着更大的市场和需求,要知道江南、两广、湖广乃至西南的雨季可比北方长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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