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满不在乎地收回手,放在自己鼻尖上轻嗅,脸上露出享受的表情,“卿本佳人,奈何无人消受,蓉哥儿暴殄天物啊。” 秦可卿知道王熙凤清楚自己的情况,也不惊讶,淡淡地道:“姻缘天定,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也自知自己是个福薄之人,倒也不奢求那等不切实际的事儿。” “那可不一定。”王熙凤摇摇头,白里透红的面庞掠过一抹混杂了不屈和期待的复杂神色,“岂不闻人定胜天?” “人定胜天?”秦可卿嘴角掠过一抹讥嘲之色,“天意难违怕才是正解啊。” 若是冯紫英在这里听见这二人的对话,只怕立即就会回想起前世的某个段子。 “哼,可卿,若论遭遇,你觉得我比你还能好多少不成?”王熙凤没理睬秦可卿的复杂心境,自顾自地道:“我好歹也是王家嫡女,嫁入贾家几年,替贾家管家,也还生有巧姐儿,这么些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但是最终得来什么?” 秦可卿微微动容。 她自然明白王熙凤内心有多么愤懑不平,若说自己这几年是浑浑噩噩混日子,王熙凤则是殚精竭虑替荣国府谋划经营,也曾替贾家生下一女,可谓劳苦功高,但是结果呢? 和离,准确的说也就是扫地出门。 也就是贾琏现在尚未另娶,而王熙凤也还有王夫人这层亲戚关系,还能暂时栖身荣国府,但那也就是一个时间问题。 不可能贾琏另娶之后,王熙凤还有脸住在荣国府里,而贾家也不可能因为一个外人而与贾琏隔断血缘关系,尤其是贾琏现在似乎在外边儿也混得人模狗样的,所以王熙凤灰溜溜如丧家之犬离开也是迟早的事情。 “是不是觉得和我比一下,心里顿时平衡舒服许多了,你虽然和贾蓉貌合神离,当个挂名夫妻,但是起码吃穿不愁,在府里边儿也有自家独家小楼,贾珍贾蓉也都不敢来干涉你,不说逍遥自在,但……” 王熙凤话音未落,已经被秦可卿打断:“婶子,你觉得这等生活就安逸么?宁国府就像一个囚笼,捆绑着人喘不过气来,说度日如年也不为过。公公、相公哪也不过是名义上的,见到我也是冰冷如霜,拒人于千里之外,他们不想见到我,我何尝又愿意和他们同处一个屋檐下?和婶子相比,我还真羡慕婶子的豪迈大气,便是要走,我相信婶子也早就有自己的后路准备,说走便能踏出去,不是么?” 没想到秦可卿这般高看自己,王熙凤心中既骄傲得意,但还是有些彷徨。 毕竟说易行难,真要走出去那一步,就再没有一个贾府替自己遮风避雨,不,还有一个人,但是如果一味要靠他,那既非王熙凤所愿,而对方也不可能时时照拂,很多时候还得要靠自己。 “可卿,你可真的是把婶子想得太好了。”王熙凤话语里也多了几分落寞和不屈,“和离这等事儿落到那个女人身上都是一场灾难,婶子概莫能外。外边儿人白眼不用说了,便是府里人又有几个会真正觉得你的冤屈?还不是都一样觉得琏二爷做的肯定是对的,他们贾家的人嘛,我算什么?一个外人而已。他们也不会管你被迫离开荣国府之后如何生活,他们只会欢迎下一个来管家,掌握着他们每月月例钱的人,……” 说得直白而犀利,让秦可卿竟然无言以对。 “那婶子,您现在打算怎么做?”秦可卿良久才幽幽地道,“难道就这样……?琏二叔怕是迟早要回来的,……” “贾琏当然要回来,他可是荣国府的嫡长子吧,不瞒你说,听说他在扬州已经有了一个妾生子,还准备另娶,婶子我在贾家呆不了多久了。” 王熙凤的洒脱让秦可卿大为吃惊,星眸圆睁看着王熙凤:“婶子,那您……?” “所以我才会邀可卿你来啊。”王熙凤皓腕请舒,拢了拢额际乌发,一只腿更是放肆的轻轻蜷起,潇洒中夹杂几分慵懒,看得秦可卿也是一阵艳羡,这等姿势动作,便是无人处,她也是断断做不出来的。 “啊?”秦可卿小心掩住自己樱唇,不敢置信,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自己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有本事能帮得了她? “可卿,你今年多大了?”王熙凤没有理睬对方的震惊,一边用小铜火箸儿拨弄着手炉里的银霜炭,一边漫不经心的问道。 “婶子不是知道么?我是属鼠的,元熙三十年的,戊子年的,都满了二十二了。”秦可卿轻声道,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一晃就来贾家都快六年了,往日情形却就像在昨日的一般。” “是啊,你都嫁入贾家快六年了,可婶子我呢?”王熙凤把小铜火箸儿放下,然后将手炉盖子封好,这才把手搁在手炉上轻轻摩挲,“我来贾家九年了,永隆二年初进来的,永隆四年生了巧姐儿,永隆六年开始替荣国府管家,永隆十年,我却要被贾家扫地出门了,呵呵,是不是觉得挺可笑?” 秦可卿不语。 “走就走吧,却还要以这样一种方式被赶出门,你知道贾琏给我栽的罪名是什么,不能生儿子,无法延续他荣国府长房的香火,呵呵,可笑,……”王熙凤悠然的一仰头,“罢了罢了,不说也罢,反正我也打定主意要走了,倒是可卿,你呢?” “我?”秦可卿茫然。 “你是打算在宁国府这潭死水里呆一辈子,就这样无声无息最后湮灭消失?”王熙凤冷笑,“我看贾珍和贾蓉好像对你是既忌惮又厌恶,却又不敢得罪你,嗯,个中原因我也不想问,但是你心里明白,我只问你是打算就这样一辈子浑浑噩噩和他们耗下去?贾蓉可以在府里收房丫头,在外边儿养外室,甚至玩些不堪入耳的调调,甚至到最后没准儿你也会和我一样呢?” “和婶子一样?那他有何必娶我?”秦可卿喃喃自语道。 “世易时移,世间事儿哪里又能说得清楚呢?”王熙凤若有所指,“所以婶子我就从没有打算在哪个男人身上吊死,得靠自己。” 秦可卿被王熙凤的话弄得有些发懵,“婶子,你究竟想说什么,就直截了当说吧,我是什么样的人,您难道不明白?” “可卿,你难道就从未为你日后打算过?”王熙凤悠悠地道:“求人不如求己,……” 秦可卿吓了一跳,“婶子,您这是什么意思?让我和离?” “你想要现在的生活么?又或者你现在的生活你觉得满意吗,打算一辈子如此?甚至日后还有更不可测的变化呢?”王熙凤并非危言耸听。 “我,我暂时还没有想过。”秦可卿老老实地道。 “嗯,既如此,那在东府里边也是闲着没事儿,来帮我做点儿事情,兴许日后对你也有益处。”王熙凤大模大样地道。 当王熙凤把事情原委一一道来时,秦可卿也被吓了一大跳,她没想到王熙凤居然敢做这等事情,她觉得便是自家公公和相公也都没有如此大的格局,却要被这个会被贾家扫地出门的妇人给做成,那岂不是对荣宁二府的一种轻视和羞辱? 见秦可卿目瞪口呆,目中满是惊讶,还有几分艳羡,王熙凤心中畅快之意更甚,“可卿,你也知道我识字不多,写字就更是鬼画符上不得台面,外边儿的事情不用你来操心,你我就在家里好好计划分析安排便是,外边儿的事情,我会让我三叔,蓉哥儿以及贾瑞去做。” 秦可卿更是震惊,“你要让蓉哥儿……” “嗯,跑外边儿还是男人家更方便一些,但是主导却在我们,蓉哥儿和贾瑞由我来安排,你回去之后也可以和贾蓉提一提,我相信他也不会拒绝,成日里在外边儿高乐厮混,不如来帮我做点儿事情,他们父子俩不是想要和铿哥儿拉上关系么?正好,这桩事儿就要和铿哥儿打交道,只怕这段时间里跑永平府的机会不会少,蓉哥儿可以多跑跑,……” 王熙凤大马金刀,言语中透露出不容置疑的自信决断,似乎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看得秦可卿目中也是一阵迷醉,内心对王熙凤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好一阵后才回过味来:“婶子,那冯大爷那边您说好了?这桩事儿只怕关键还是在冯大爷那边啊。” “若是没说好,我又岂敢拉你来做这事儿?”王熙凤一拍鼓囊囊的胸脯,双颊有些嫣红。 秦可卿没想到王熙凤竟然能把这层关系都打通,这等事情能个若是没有过硬的交情,断无可能帮忙。 据她所知冯紫英和贾琏倒是十分亲近,但是和王熙凤却扯不上关系,若是知道王熙凤和冯紫英有这么深的渊源,她也该早点儿来询问一番。 “前次他回来,我便专门去找他和他说了,铿哥儿欠我一个人情,而且这个人情和贾琏无关,这等事情他便不能推托,最后他一口答应下来了,……”王熙凤半真半假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