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关潘官营?蓟镇的逃卒?”齐永泰觉得不可思议,怎么军中逃卒会去刺杀冯紫英?
    “怕不是普通逃卒,据玉田县刑房勘探的人员介绍,此人尤擅使刀,寻常士卒怕是三五人都只有送命的份儿,这等人才放在军中肯定也是军官,若干遇上紫英的护卫也都是其专门聘请的江湖高手,只怕……”孙居相摇摇头。
    “顺天府的治安糟糕到如此程度了么?”齐永泰越发愤怒,“弓弩这等严禁民间私藏的武器也随处可见了?还有紫英,他一个永平府的同知也需要聘请什么江湖高手来护身,有那么夸张么?”
    “乘风兄,顺天府治安这几年的确不靖,但也还不至于说民间私藏弓弩随处可见的地步,紫英之所以聘请护卫恐怕也是迫于无奈,你还记得他和我以及自强一起下江南那一趟么?就在扬州附近遭遇刺客袭击,不过当时紫英也说那一回更多的是示警威胁警告,但是开海之略涉及太多人利益,免不了日后也会有人铤而走险,现在紫英在永平府弄出这么大动静来,不是说当地士绅来京中告状的不少么?我估摸着这也是其父为其聘请的吧,毕竟冯家就这么一根独苗,这要是真折了,冯唐还不得发疯?”
    孙居相叹了一口气,也难怪人家冯家这么紧张,关键就这么一根儿独苗,三房兼祧,现在都还没见着香火延续的苗子,哪敢轻易放松警惕,便是豁出去多花些金银只怕也要保这一根儿独苗,否则真要出了事儿,家中攒再多家当,又能留给谁?
    冯唐从大同到榆林再到辽东,辗转三镇,为官几十年,无论是人脉还是家资,都毫无问题,要招募一点儿江湖绿林高手自然不在话下,倒也不能说冯紫英就有点儿过分夸张了,关键是人家还真的遇上了这种事情,要没有这一防,岂不是就真要出事儿?
    齐永泰默然。
    孙居相所言并非毫无道理,寻常一个府同知当然用不着这般架势,便是知府也用不上,但是谁让冯紫英与众不同呢。
    二甲进士兼庶吉士,后来还是翰林院编修,老爹又是蓟辽总督,自家还有开海大计傍身,到永平府担任同知,无论怎么看都是贬谪和流放,但是人家却甘之若饴,而且在永平府还真的干得风生水起。
    不但把山陕商人仅仅笼络在麾下,连乔应甲、孙居相他们这些山西士人都有些嫉妒了,而且迁安一战甚至抢足了蓟镇和京营的风头,还高瞻远瞩的让黄得功部出塞远征增援李如樟部,纵然算不上挽狂澜于既倒,起码也是发挥了关键性作用,就凭这几手,能文能武,谁能不侧目?
    “伯辅,此事的确需要认真查一查,若说是因为开海大略,我是不信的,这都多久了,紫英也不在中枢了,去了地方上,怎么这刺杀还升级了?动用军队中的弓箭高手来了,这太不可思议了。”
    齐永泰沉吟了一下,“我会和卢嵩那边交涉一下,请他务必重视,不是他冯紫英是我齐永泰的弟子,也不是因为冯紫英是北地青年士子中的翘楚,当下局面本来就动荡不安,再出这种事情,就真的很容易引起民心波动。”
    “乘风兄请放心,龙禁尉和刑部这边我都会盯着,蓟镇那边我相信尤世功肯定也会上心,这等事情真的很蹊跷,我想象不出什么人能招揽到这些军中逃亡军官来为其效命,行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杀官如同造反,这是都明白的道理,……”
    孙居相也郑重其事地点头表态。
    冯紫英的于此还是引起了很大波澜,不但是京中,在永平府也是如此。
    朱志仁也是大吃一惊,亲自到冯紫英府邸看望慰问。
    “紫英,你这太草率了,这等事情你若是不放心,既可以安排你的幕僚长随去,也可以让府衙里户房、工房的人去接洽,带你我一封信去即可,我知道效果肯定没有你出面那么好,但是这才是正常渠道,你这样一府同知却跨界到人家顺天府地盘上去指手画脚,本身就容易招人厌,这出了事儿,总觉得自己有些不自在,那边的官员心里更不高兴,何苦来哉?再说了,这是朝廷交给他们顺天府的事情,他们理所应当办好,我们只需要在我们自家地盘上接人就行了,只要永平府这边咱们安排妥帖,谁也说不上咱们一个啥来。”
    朱志仁对冯紫英的这种举动也不太满意,现在处于他这个位置上,他就是求稳,只想等到时间一满,自己就好走人,一点儿事情都不愿意出。
    冯紫英招揽流民进来他本来就不太认可,但是碍于前期冯紫英的确做了许多事情,他沾光不少,加上山陕商人的确需要,安排布置也很周到,所以才勉强同意,现在险些出事儿,自然就让他不太高兴了。
    “大人,我理解您的想法,但是恐怕我们永平府现在想要偃旗息鼓都难啊。”冯紫英叹息了一声。
    朱志仁狐疑地看了一眼冯紫英,“紫英你这话是何意?”
    “明年初您应该知道是京察和大计集为一体了,您应该知道朝廷现在不但各部和都察院加上地方都空缺不少官员,但是迟迟未能敲定落实,就是因为内阁和吏部以及都察院各方未能就一些事情达成一致,这一回六部尚书和侍郎们都面临着巨大的调整,也包括许多府州,所以我听到的消息是朝廷打算一次性把大部分人事都定下来,所以像您这种外官想要入京的有许多,甚至包括许多人宁肯平调也想回京,……”
    冯紫英看着朱志仁诚挚地道:“不瞒大人,连我那位老岳丈也想要挪动一下,……”
    “啊?”朱志仁吃了一惊,“沈大人只怕还未满六年吧?”
    “是没满六年,但是他是苏州人,而此番吏部尚书人选之争多是在孙慎行大人和刘一燝大人之间,但无论是谁出任,只怕我那位老丈人沾点儿光吧。”
    冯紫英轻飘飘的话让朱志仁沉默不语。
    人家说的可没错,现任刑部尚书孙慎行是常州人,深得方从哲的欣赏,沈珫是苏州人,苏常素来一体,同气连枝,而右都御史刘一燝也是江西南昌人,这两人无论是谁担任吏部尚书,只怕江南士人势力都会大张,而且朱志仁的后台靠山户部尚书郑继芝即将致仕,这无疑对朱志仁的前景是一个打击。
    “现在咱们永平府看似风光,但是若是这两三个月里不能持续拿出一些成绩来,只怕真的到了明年二三月间的时候,盛极而衰,大家就未必记得咱们的事儿了,等到新任吏部尚书走马上任,那就更不好说了。”
    冯紫英的话打动了朱志仁。
    “那紫英,依你之见该当如何?”朱志仁不是那么轻易被说服的,动心归动心,但是若是太过冒险,却也是他不愿意的,别京没进着,出点儿什么事情来,被逼致仕,那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府尊,还得要做事儿,而且还得要做得漂亮才行。”冯紫英言语恳切,“今年夏秋税赋要尽早起运,给户部那边一个交代,据我所知新任户部尚书应该是黄汝良大人,他原来是我在翰林院的上司,为人不错,如果我们能及时起运,他也不会太为难我们,但这只是组基本的。还有就是这流民安置,顺天府做得很差,我估计下一轮的人事调整,只怕顺天府也是重点,吴大人深得首辅和次辅大人的青睐,自然不会动,梅之烨是你们湖广士人在顺天府的排面,估计也不会动,但是下边州县的就不好说了,没准儿就要那几个来开刀,那么我们如果做得漂亮,是不是能两相对比一下呢?”
    这桩活儿其实并不复杂,只要流民过来,这边冯紫英拉着山陕商人已经做了许多前期准备工作,朱志仁自然没有异议,“还有呢?”
    “还有就是大人也和我提过的了,惠民盐场和祥云岛那边的倭寇。”冯紫英语气严肃起来,“长芦都转运盐使司那边肯定要有一个交代,惠民盐场不可能一直这样下去,如果能够在大人手上解决了这个痼疾难题,我估计内阁和户部以及都察院都会非常满意。”
    长芦都转运盐使司是户部管业务,但掌管运盐使司衙门的是巡盐御史,这个人却是出自都察院。
    “紫英,我不信你不清楚这惠民盐场牵扯到哪些人,你这又要去捅马蜂窝,你是真不怕他们在京师城里告你?”朱志仁似笑非笑,“你可是北地士人啊,齐阁老就这么放纵你?”
    “府尊大人,我也不想,但是朝廷能放过我们么?所以这事儿我就不能太过于出面了,还得大人在临走之前来露一手,莫要让人轻看才是,当然,我会在后边全力以赴支持大人来一回雷霆之怒。”冯紫英笑嘻嘻地道:“登莱水师我都替大人联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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