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冯紫英身上,让冯紫英也有些紧张。

    他还是第一次作为这个群体中的一员受到如此关注和重视。

    虽然以前自己的表现都牵动了很多人的视线和注意力,但是更多地还是被视为一个小字辈,或许在某一领域或者某一时段能够博得众多目光,但是论整体影响力,仍然还是十分稚嫩和单薄的,这一次永平府发展暴露出来的实力,却让这些大佬们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成长速度。

    “乔师,未来两年对永平府来说的确很重要,学生已经为此做了很周全的准备,其中包括修建迁安、卢龙经抚宁到榆关港的道路,促成整个永平府运输体系的建设,学生甚至还考虑了要把滦州到卢龙的道路也补充进去,……”

    冯紫英一边紧张思考一边斟酌言辞:“学生和朱大人目前配合得很好,据学生所知朱大人可能也会在年后离开永平,学生还在考虑如果新的知府大人来就任之后,学生还需要和新的府尊磨合,这都可能会影响到永平府这边的发展,若是学生也要走的话,学生真的很担心会影响到后续的许多安排。”

    冯紫英的意见让齐永泰眉头一皱之后重新舒展开来:“紫英,如果朱志仁离开,安排一个更合适的知府人选呢?”

    冯紫英迟疑了一下,问道:“学生不明白齐师的意思。”

    “既然朱志仁肯定会走,那么你留下也一样需要和新任知府磨合,那么你和朱志仁都离开,换一个知府和同知,不也一样是磨合么?”齐永泰沉声道。

    “可那样磨合可能会更困难,如果没有可靠的人选,学生先前在永平府所作的一切可能就会半途而废啊。”冯紫英提高声调。

    “紫英,不要以为就只有你一个人能做事,这天下之事难道就只有你一个人能做?”齐永泰有些不悦地瞪了冯紫英一眼:“纵然这永平府的许多事情是你一手规划,但是这么繁杂的事务,真的就是你一个人做出来的?还不是许多人帮你助你,才能做到现在这个地步?之前我们在座的可能不太了解情况,但是现在大家都很重视了,自然会给你更大的支持,可如果说你只把眼界囿于这一隅,那就有失我们对你的期盼了。”

    齐永泰的一番话让所有人都微微颌首,连冯紫英也意识到自己先前的情绪有些不太对劲儿,自己似乎过于将永平府化成了自己的禁脔,似乎别人都不能插手,都只能由自己来安排来做事,这既不可能,也很容易引起体系内的其他人反感。

    这一点上其实冯紫英原来也有考虑过,但是之前考虑到朱志仁要离开,若是外人前来,势必影响到整个永平府未来的布局,他才必须要留下来坚守,但现在既然大佬们都对永平府如此重视了,朱志仁离开,肯定也会安排一个更合适的人来担任知府,那自己担心的情况就不存在了。

    想到这里,冯紫英赶紧躬身作揖:“学生情急有些失态了,齐师教训得是。”

    见冯紫英低头认错,齐永泰心中满意不少,这个家伙有时候还是有些骄狂了,还是需要随时敲打着,再说你能力超群,绝才惊艳,但这涉及到整个北地的大事,岂能因你一人而动?

    “顺天府这边关系重大,伯辅刚才说的几条我深以为然,你在永平府做的,在顺天府未尝不能做,吴道南是个不管事儿的,正好可以让你这个府丞放开手脚大干,而且在京中,大家也能给你更多的指导和建议,免得你有过多担心。”

    齐永泰捋须做出最后决断。

    “另外伯辅刚才提到的白莲教一事,你也不可小觑,他们既然敢以身犯险谋刺于你,说明这些亡命徒已经有了一些气候,在京畿之地若是让这些人继续蔓延坐大,只怕真的会招来一场祸事,前明推翻北元不也就是借助这些秘密会社起事,但到最后朱元璋不也一样意识到这种秘密会社的危害性而将其列入《明律》中予以取缔严禁?所以我们绝对不能掉以轻心,伯辅那边还是要安排刑部这边继续深挖细查,紫英你若是到了顺天府,这等事情更是责无旁贷,断不能让其在京畿蔓延成势。”

    冯紫英苦笑,也只能点头称是,这稍微一松口,齐师便大马金刀替自己做了决断,可这永平府那边却如何是好?

    似乎是看出了冯紫英的担心焦虑,齐永泰沉吟了一下才道:“永平府那边的确不能忽视,我们好不容易在永平府才打造起这样一个典范来,自然要让其一直延续下去,这也需要考虑合适人选。”

    这是应有之意,否则冯紫英就算是去了顺天府,却丢了永平府,那就太不划算了。

    孙居相迟疑了一下,看了一眼崔景荣,这才沉吟道:“自强,有孚,还有紫英,你们觉得显伯如何?”

    在座众人对北地士人的中坚力量都了如指掌,尤其是在朝中任职的官员都很熟悉,孙居相一提“显伯”二字,大家便知道他是说南乐三魏中老大魏允贞之子魏广微,与崔景荣、王永光同为大名府人,只是不同县而已,也是北直士人中的佼佼者。

    魏广微曾与崔景荣、孙居相、冯紫英一道南下江南考察开海之略,所以有过一段接触,所以才会被孙居相提出来。

    崔景荣想了一想,点点头:“显伯不错,在工部历练已久,谙熟朝务,只是他现在是朝官,未必愿意像紫英那样主动到下边去啊。”

    孙居相摇摇头:“未必,显伯这个人我接触还是多一些,他名利之心有些重,但做事能力有,他现在是正五品,去永平府连升二级,难道还不满足?更何况永平府这边的情况只需要和他一讲,难道他还能不动心?”

    名利心对于士人来说都有,寒窗苦读,入朝做事,图的是什么,不就是名和利二字么?对于诗人来说,名更重于利,人死留名豹死留皮,这话一直流传至今,士人在仕途上辛苦奔波,不就是希望能日后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么?

    魏广微在工部担任郎中已经有几年了,论理他的确有机会在京察中升一级,但也只是一级而已,正五品到从四品,现在永平府虽然是地方上,却是一个实打实的正四品知府,特别是现在诸位大佬如此看重永平府的情形下,若非其是前辈北地士人大佬魏允贞的嫡子,若非其又占着北直隶士人中坚的身份,这份好差事未必轮得到他。

    “伯辅说得没错,显伯名利心重了一些,但做事能力不差,这正好给他一个机会啊,他不是一直觉得自己没赶上机会啊,现在紫英打下了这样好一个基础,让他去好生经营,给他三五年时间,看看永平府能变成什么样子,真要有本事三五年之后回京,推荐其重入六部,那咱们也有底气啊。”

    王永光也赞同,同为大名府人,魏广微之父魏允贞是早一代大名府最著名的士人,王永光和崔景荣都要算其晚辈,他们几乎是看着魏广微成长起来的,对魏广微也很了解。

    现在魏广微也不过三十四五岁,能出任一府知府,那也是相当显赫荣耀了。

    齐永泰点点头,目视张怀昌、乔应甲、韩爌二人:“怀昌,汝俊,虞臣,你们觉得如何?”

    三人也无异议,那么这桩事儿就算是定了下来,冯紫英知道这种事情也轮不到他插嘴,但他觉得还是要去争取一下:“齐师,诸公,那学生若是到了顺天府,这边永平府同知由谁来接任呢?”

    齐永泰讶然:“紫英,你难道还不放心显伯么?”

    “不是,齐师,显伯兄弟子也很熟悉,但是显伯兄是府尊,可永平府这开年就能面临着开矿建坊以及修路等一大堆事务,还涉及到安置流民,另外惠民盐场之事虽然朱大人现在在操心,但是我担心起力有不逮,未必能一蹴而就,所以弟子担心若是要把这许多事情都做好,只怕还是要安排一个更得力的同知来协助显伯兄做具体事情才行。”

    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听出来了冯紫英的意思了,这个小家伙现在居然也学着要举荐人了?这可有些意思。

    按照大周的士林官场的惯例,从四品以上可以称得上高官,正三品以上可称重臣,也就是说四品以下,四品和从三品,正三品及以上分成了三个层级,绝大多数官员终其一生都只能在从四品以下徘徊,绝大多数正四品及其以上的官员都只能出自进士出身,也就是说,哪怕是举人出身,你要想做到正四品及其以上的文官,可能性就很小了,除非特例,这和武官截然不同。

    同样,从四品、正四品、从三品这三个层级要再跨越到从三品以上,那么一样非常艰难,大部分从三品及以上的官员都需要有庶吉士或者翰林院的身份,而每一科庶吉士不过一二十人,即便是你是庶吉士出身也未必就能进入到这个层级。

    而按照惯例,四品以下官员是没有举荐资格的,哪怕是这种士人内部的商议上,也都只有旁听的份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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