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个男人与一干官员辞别上马,扬鞭而去,躲藏在一边的女人们心中五味陈杂。

    史湘云和秦可卿是心思繁多。

    虽然冯紫英信誓旦旦,她们也相信冯紫英不会忘了她们,但是这一别就是数千里,便是书信往来一回都得要数月,而且冯紫英这一回去之后肯定会被委以重任,忙得不可开交,甚至有可能再下江南,这种情形下他能有几多精力来考虑自己的事情呢?

    再说了,回京之后环绕在他身边的女人更多,男人喜新厌旧,再多恩爱情义一样可能在这种耳鬓厮磨中被销蚀,到时候又有几时能想得起孤悬西北的她们呢?

    对于水穆两家的几个女人来说,这里边的感觉就更复杂了。

    走之前冯紫英还是和她们见了一面。

    这一面对于她们来说既是煎熬,但又不能不见。

    虽然有秦可卿在其中带话,但是这种事情,若是没能得个亲口承诺,或者当面说几句话,怎么也难以安心。

    冯紫英并没有和她们说太多话,或许是本身大家都觉得尴尬和羞惭,所以只做了简单的承诺,表示会尽可能地帮她们实现愿望,但是这可能需要时间。

    虽然觉得冯紫英说话太单薄,但是能让对方专门来见一面,而且说了较为中肯的话,几女还是心里踏实不少。

    但也仅止于此了,冯紫英能说的也就只有这些,再多,冯紫英也无法承诺。

    “走吧。”

    史湘云看了秦可卿一眼,又瞟了一眼水穆两家几女,叹了一口气,“她们这么做值得么?会不会后悔?”

    “宁愿后悔,也不能错过,就这么简单。”秦可卿坦然道:“现在她们没资格选择,不敢错过,所以只能如此,在生存问题上,她们有什么底气倔强自傲呢?”

    史湘云也无言以对,她没问秦可卿和水穆两家几女究竟干了什么,但是她知道她们肯定做了一些什么,至于具体行为,她不愿问,也不想知道。

    “那冯大哥给她们承诺了么?”

    “这个承诺要看怎么理解,肯定会说会尽力帮她们,但你觉得这算承诺么?如果算,那就给了,如果觉得太虚,不实在,那就没有给。”

    秦可卿觉得自己现在越来越对这种模棱两可两头打滑的语言得心应手了,说出来都是一套一套,让听者既找不出什么纰漏,但是也听不出有什么具体的内容。

    “但愿冯大哥回去之后能想出好的办法来,她一走,我越发觉得我们在这边形单影只,随时都可能被周围这些充满敌意的人所吞噬。”史湘云不无担心地说出自己心里话,“我感觉我们住在这里如在狼窝,群狼环伺,随时要把我们撕得粉碎。”

    秦可卿被史湘云的形容逗乐了,“云丫头,危险肯定有,但是还不至于到那一步,冯紫英是帮我们打了招呼的,他现在正在蒸蒸日上,陕西地方上的官员多少都要给几分薄面,不会太过难为我们,只是我们自己也需要仔细小心,保持警惕,难免有人会心存邪念,很多时候我们就只能狐假虎威,拖得一时算一时,……”

    史湘云低下头,沉默了一阵才用有些恍惚的目光看了一眼,几步开外的水穆两家几女:“可卿,我不是很担心我们俩,冯大哥答应了我们,我的事情我相信他会很快解决,你情况不一样,但对冯大哥来说,可操作的余地更大,冯大哥会有各种手段来把你的身世用到极致,就看朝廷怎么来看待了,也许这未必是坏事,……”

    秦可卿心中一动,看着史湘云,自己还是小觑了这个看似豪爽无心机的丫头了,好歹也是官宦高门出来的,这点儿意识还是有的,居然也咂摸出自己身世利弊皆有,就看如何趋利去弊了。

    “我担心的事水穆两家她们这些人,……”史湘云欲言又止,她实在不愿意去触及几女和冯大哥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能含糊带过:“冯大哥纵然要帮她们,但能帮到什么程度,另外什么时候才能帮到她们,这才是关键,也许要两三年呢?她们能在这里熬两三年么?”

    “那又能如何呢?”秦可卿感受到史湘云内心的善意,心中感叹,这丫头难怪在荣国府里人缘颇好,这份善念只要结交久了,都能感受到,“兴许你回去之后,能多在叔叔身边吹吹枕边风,能让他想得起她们,这就是她们最大的幸运了。”

    “不,我是说,我有感觉,也许你日后能比我更能帮上她们,不完全是靠冯大哥,……”史湘云明眸闪动,“你回去之后肯定有些不一样的变化,如果有机会的话,我觉得你可以帮一帮她们。”

    看着史湘云不依不饶瞪视着自己,若是自己不肯应承下来,只怕便要生气的架势,秦可卿也只能答允下来,不过真的如史湘云预感的那样,自己回去之后,命运会有什么不得了的变化?

    *******

    丢下送别的这一群人,冯紫英策马扬鞭赶上骑队,向着东方而去。

    宝琴她们提前走了几日,因为她们都要乘车,沿着渭河向东走河南,横穿河南,一直到济宁乘船进京,走之前妙玉和邢岫烟她们走的路线。

    冯紫英也一样,现在山西局面很乱,一日三变,各种消息都相互矛盾。

    在走的头一日,冯紫英就分别接到从蒲州和大同传过来的消息。

    蒲州边传来的消息称阳城和高平有白莲教徒举事。

    阳城是泽州西边的县份,与平阳府这边隔着教山毗邻;高平在泽州北面,与潞安府接壤。

    消息不是很准确,白莲教起事规模有多大,当地官府和卫军如何应对的,结果情况如何,都不清楚,只说九月初三和初五,阳城和高平白莲教徒陆续举事。

    山西白莲教的势力也很猖獗,其中尤以靠近河南、北直的东部和南部形势较为严峻,太原府东部的平定州、乐平、寿阳、盂县甚至包括靠近大同府的繁峙、代州,还有靠南的辽州、沁州以及潞安府的黎城、平顺等县,白莲教都十分活跃。

    只是没想到却是现在泽州的阳城和高平先行爆发出来。

    这或许是和平阳府这边的乱象有很大关系。

    虽然不清楚泽州那边情况,但是冯紫英估摸着或许现下情况还不太严重,但是如果这只是一个起头,那后续肯定还会有更多的这种小爆点爆出来,没理由泽州出了事,潞安和太原就能安稳了,而且他最担心的还是这是整个白莲教的操盘举动,那就意味着北直、山东和河南可能都要陆续爆发,再联想到大同那边传来的消息,那就更让人揪心了。

    大同那边的消息是段家传过来的。

    土默特人素囊部动作频频,有大股骑兵向南移动。

    与此同时以大板升(现呼和浩特)为中心的丰州汉人也开始集结,这其实就是丰州白莲的核心区,如果预料没错,应该是丰州白莲正在进行战前准备。

    和素囊部以骑兵为主不同,板升的丰州白莲是步骑混合,汉人经过这么多年在草原上的混居,既能骑马,也能步战,这也是为什么冯紫英最为担心的,纯粹的蒙古骑兵要突破边墙并不容易,选择的余地小,而且就算是其下马攻城突破,也会付出很大代价,在时间上也会被延滞,为大周边军赢得缓冲时间。

    但丰州白莲不一样。

    这么些年来,陆陆续续从大同、山西、宣府甚至三边四镇出塞的汉人很多,其中不少就是在边军中犯了事儿或者欠了债混不下去的逃卒,基本上一处边墙都往大板升那边跑。

    因为出关就是蒙古人地盘,你如果不去寻找抱团,肯定会被蒙古人欺压得生存不下去,所以有大板升这个汉人为主的城镇,自然就成为所有出边汉人的希望之地。

    以大板升为中心的方圆数百里,一直到云川(单于城),也就是冯家云川伯得名的来由所在,现在都是汉人为主的聚居区,林林总总分布居住着不下十万汉人。

    很多都在这里居住了几十年,已经和蒙古人混居,汉人胡化,蒙古人汉化,相互影响的情况很普遍。

    某种意义上来说,丰州白莲虽然存在于土默特人的地盘上,但随着实力不断壮大,实际上对土默特人来说已经是听调不听宣的意思了。

    尤其是现在土默特人内部分裂,卜失兔和素囊因为顺义王这个名头带来的正统之争,闹得怨冤不解各据一方的情形下,丰州白莲这支力量就更凸显特殊了。

    不过冯紫英却知道卜失兔虽然对素囊实力占优,但是大板升在东边,卜失兔的势力范围在西面,实际上丰州白莲是出于素囊势力范围内,与素囊关系更为密切,二者相加实际上已经压倒了占据着顺义王名分的卜失兔。

    这一次反映出来的情况也证明,土默特人中蠢蠢欲动的是素囊部,而西边也就是占据着东套地区紧邻三边四镇的卜失兔部,其实并没有多少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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