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郡王府。

    但凡是王府,就有自己的文武属官,即便大齐的异姓王不能拥有自己的文臣武将班底,该体现地位身份的东西,还是必不可少。

    这些属官,有的是朝廷委派,作为监视赵宁的眼线存在,有的赵宁自己就能做主任命,譬如黄远岱、周鞅就有各自的官职。

    宋治急吼吼的给赵宁建王府,让他搬进王府居住,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方便监控,只不过随着赵宁修为恢复,这些人都形同虚设,聊胜于无罢了。

    宋治总不能派个王极境过来。

    而修为不到王极境,就算他站在赵宁面前,后者不想让他看见听见的东西,即便是就在他眼前发生,他也只能毫无知觉。

    监视虽然没起到什么作用,但这并不是说王府就白建了,它总能在相当程度上,减弱赵宁跟外界尤其是朝臣的来往,让它成为一定程度上的孤岛。

    东书房内,赵宁看罢扈红练刚送上来的各地情报汇总,将文书递给黄远岱与周鞅,自己揉了揉眉心,借着这个动作平复心中情绪。

    跟内书房这种纯粹供私人读书写字、陶冶情操的地方不同,东书房处理事务的意味更加浓厚一些。

    关系亲近的人相对隐秘重要的事,赵宁都是在这里接见、处置。

    看罢手中文书,周鞅面色凝重:“大齐三百余州一千多县,除了河北各州尽是朝廷直属州,其它地方的州县,多半属于藩镇统辖,亦或有防御使、团练使。

    “如今连朝廷直接治理的州县,吏治都乱成这个样子,有这么多令人发指的事,可以想象经受朝廷、藩镇双重压迫的州县,已经是何种境地。

    “殿下,比之国战之前,眼下大齐百姓更显艰难,很多地方平民的处境都能用水深火热来形容。看来我们不能再等了,应该立即扩大举事规模!

    “若不如此,百姓的苦难何时能够结束?若是迁延日久,坐视百姓受苦受难,我等大业大计的意义又何在?”

    黄远岱微微点头,虽然没有言语,但表达了自己认同周鞅意见的态度。

    赵宁略作沉吟。

    之前十几件冲击县衙乡里、放粮赈济百姓的行动,更多的是投石问路,试探各地百姓的态度,看看宋治会如何应对,算是预热。

    而若是扩大举事规模,则意味着事情立马进入下一个阶段。他跟宋治,亦或者说跟大齐朝廷正面对决的期限,随之大步逼近!

    这绝不只是带领生活艰难、公平尊严无存的百姓,去跟朝廷大军对抗——若是如此,大计有败无胜——而是牵涉方方面面,要引爆各种布局,更需借助时势。

    简而言之,一旦决定大举行动,则天下风云必有巨变!

    这既是大举行动要达成的效果,也是大举行动该有的前提。

    二者听起来似乎矛盾,但这就是借势而动,进一步推动时势的应有之意。

    赵宁没有着急给出答案,而是问坐在一旁的扈红练:“陈安之等人在陇山的战况如何?”

    扈红练拢了拢鬓角发丝,笑意浅露:“陈公子等人趁夜抵达陇山,次日天明时分跟赵玉洁等人战了一场,算是勉强平分秋色。”

    除开赵氏、杨氏,能支援魏氏的世家王极境,数量本就不太多,为了确保力量足够用,连陈安之这种在朝中任职的王极境,都找了回乡祭祖的借口离京。

    扈红练继续道:“战后赵玉洁恼怒异常,已是派人回燕平禀报异变,想来

    不用太久,陛下就能发现支援魏氏的,是大齐各个世家的王极境。”

    这种事根本瞒不住,王极境修行者拢共就那么多,除开帝室、寒门,数量更是稀少。

    虽然魏氏也有可能是借助了天元王庭之力,但宋治只需要确认各个世家的王极境不见了踪迹,就能立即发现真相。

    问题只在于,宋治要如何应对这个局面,各个世家又有什么后续计划。

    可以说,世家王极境修行者们只要出现在凤翔军中,就意味着朝局已经失控!就说明大齐天下的风云已经开始变化!

    接下来只有刀光血影。

    ——当然,这些都是赵宁的理解,至于其他人是否也是这般理解,有没有另外的心思意图,他就不知道了。

    毕竟事件牵涉的人太多,大家阅历见识不同,思想性格有差。

    “狄柬之、张仁杰到哪里了?”赵宁问出第二个问题。

    “今日已经进入易州,明日会到易县。”扈红练对答如流。

    赵宁再度沉吟下来。易州就在京畿之外,有去雁门关的官道,狄柬之、张仁杰等人刚刚离京,有这么快的速度很是难得。

    到了这里,众人本以为赵宁不会再有问题,都等着他拿主意。没想到赵宁略作沉吟后,有了第三个略显突兀的发问:“杨氏最近有什么举动?”

    去年国战打完,杨佳妮被封为淮南节度使,坐镇金陵,至今赵宁都没再见过她。

    魏氏在陇右举事,又在最为艰险的时间,若是有杨氏相助,大部分世家就不必冒风险过去,而且要渡过难关不太难。

    眼下这种情况,只能说明杨氏没有襄助魏氏的意思。

    “除了帮助朝廷转运粮食,没什么异动,很安分。”

    扈红练说到这顿了顿,而后说了一个非同一般的消息:“杨氏刚刚放出风声,杨帅已是王极境后期!”

    闻听此言,周鞅神情一变,有震动之色,黄远岱没有意外,而是陷入沉思。

    杨佳妮成就王极境后期,赵宁并不感到意外,她现在就该是这个境界,只是不知道已经突破多久。杨氏此时放出这个消息,用意值得揣摩。

    末了,赵宁有了决议,看着众人道:“黑云压城城欲摧,既然风暴已经临近,那便让它来得更猛烈些,早晚是要痛,长痛不如短痛!”

    黄远岱、周鞅、扈红练已然明白赵宁的意思,无不拱手称诺。

    巨舰就要扬帆!

    ......

    巡查诸州,狄柬之是巡查使,张仁杰是副使。

    他俩从出京开始,就没有摆开依仗招摇过市,而是选择常服出行,带的人也不多,速度还很快,为的就是不给诸州掌握他们行踪的机会。

    这回的差事没有秘密可言,诸州肯定会听到风声,若是他们大摇大摆赶路,州县知道他们临近,必然先做准备,到时候便很难看到什么。

    易县是易州州治所在,狄柬之、张仁杰进入易县地界后,随着临近州城,道路上行人多了起来,不时还能看到商贾旅人、贩夫走卒。

    各自只带了一个随从的狄柬之跟张仁杰,放缓速度牵马步行,打算有机会跟寻常百姓交流一二,了解一番地方情况。

    ——他们身边虽然只有两名护卫,队伍离得颇远,但两人都是元神境后期的修行者,在地方上还真不怕有人敢对他们不利。

    “狄兄,咱们这趟巡视州县,你可得有个心理准备。”

    眼看着靠近州城,张仁杰忽然没头脑的提醒了一句。

    狄柬之不解地转头:“张兄此言何意?”

    张仁杰呵呵笑了两声:“毫无疑问,如今皇朝吏治有些问题,从朝中到地方肯定都不清平。

    “但狄兄要明白,陛下是一代明君,终归能廓清宇内,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只是眼下乃多事之秋,这才有些许乱象。”

    说到这,他看狄柬之的目光凝重两分,“此外,如今是寒门士子从未有过的大好时代,但也是最危险的时代,只能进不能退!”

    狄柬之皱了皱眉:“张兄的意思是,在处理渎职官员时,我们得注意亲疏之别,对世家官员可以下重手,但对寒门官员得留些情面?”

    张仁杰哈哈大笑,指指狄柬之又指指自己:“狄兄小看张某了,不顾黑白党同伐异,这非是张某的作风,咱们犯不着枉做小人,玷污自身清白。”

    旋即他压低了声音:

    “不过,州县的寒门官吏不能处置太多,免得天下人皆以为我寒门官员不堪。对于不那么严重的罪行,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的,就不要太过较真。

    “陛下派你我来,是为了稳定秩序、维护大局的,可不是要闹得州县沸腾。狄兄应该明白,身为人臣,体察圣意、为君分忧,在任何时候都是头等大事。”

    狄柬之低头默然,没有接话。

    恰在这时,前方城门处入城的人群中,乍然传来一阵喧嚣,“死人了”的高喊声里,人群炸开了锅,有人不断往里挤有人试图往外走,夹杂着官吏的喝骂。

    狄柬之、张仁杰连忙上前查看。

    随从给他们从人群中拨开一条通道。

    场中停着两辆载满货物的骡车,骡车前倒着一个头破血流的中年民夫,城墙转角处有血迹,另有一个青年民夫冲向把守城门的军卒差役,却被打翻在地。

    “请问老丈,这是怎么回事?”狄柬之先是让随从查看倒在血泊中的人,而后拱手问身边的一名围观老者。

    老者情绪激动,连连顿足:“还能是怎么回事?官府逼死人了!这群人一点良心都没有,这是不给我们平头百姓活路!苍天呐,这是什么世道......”

    经过一番询问,狄柬之终于弄明白了事态。

    倒在地上的人是个赶骡车运货的,进城门的时候,军卒差役检查之下,发现骡车上的官府认牌坏了,便要罚车夫十两银子。

    车夫百般解释,差役非但不听,反而更显不耐,要把骡车扣走,车夫央求无果,悲愤之下撞墙自杀。

    所谓的“官府认牌”,是一种类似于法器的小玩意,进城出城的时候,军校官吏只要以真气激发,就能知道骡车来自何处、走过哪些路线。

    方便收税。

    “咱们平头百姓,又不是修行者,体内没有真气,哪里知道官府认牌坏了,又是什么时候坏的?

    “可车夫怎么解释都没用,差役一口咬定他们是故意损坏认牌,居心不良有意偷税漏税,按照律法当罚,而车夫稍有阻拦,差役便要扣押骡车!

    “扣了骡车,车夫再要去官府要回,就不是十两银子那么简单了!

    “可怜这些后生,不舍昼夜辛苦赶车,一个月又能得多少银钱?这一下就要十两银子,还是无端的理由,何异于杀人?

    “车夫苦求无用,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惨呐!”

    老者说到这里,已是气得捶胸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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