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询这个宰相,张廷玉这个皇帝面前的大红人,都已经伏地认输,那“八成多”文武百官惊诧归惊诧,愤怒归愤怒,却无可奈何。
陈询足以代表百官,代表世家勋贵,张廷玉足以代表权贵,代表寒门势力,他俩的态度,在朝廷与百姓眼里,就相当于权贵整体的态度。
在这场风波中,陈询与张廷玉一直没有露面,早先狄柬之、王载等人以为,那是他们被皇帝借着议事的名义所控制、挟持。
但现在看来,事实很可能并不是这样,陈询与张廷玉地位非凡,在群臣中跟皇帝最是亲近,他们很可能是早就知道了这场风波,并成为了皇帝的帮凶!
就算他们果真是被挟持,并没有背叛权贵阶层,但此时第一个跳出来认输认罪,那也一定是跟皇帝达成了某种隐秘协议。
换言之,无论前面情况如何,至少从这一刻开始,他们完全成了皇帝的爪牙!
如果某些官员执意跟赵氏作对,他们甚至会成为皇帝手中的刀剑,站出来喝斥、处置这些“罔顾家国大义”的罪臣!
“那八成多”官员就算是咬碎了牙齿,也只能往肚子里咽,事到如今,早已绝望的他们,只能满心悲凉的相继拜伏于地。
从实际力量来说,今日这场风波虽然声势浩大,但赵氏带着平民反抗者只是打击了燕平城中的一些权贵产业,并没有给权贵整体造成伤筋动骨的损失。
如果狄柬之等人执意反抗,燕平、京畿、河北、河东的权贵阶层,依然具备团结起来跟赵氏抗衡的力量。
但局面发展到这个份上,还有官员敢硬着脖子,在这里与赵氏相抗衡吗?他们只要站出来,就立马会被陈询、张廷玉亲手捉拿下狱。
若说张仁杰、徐林等人的态度,还只是让权贵阶层内部分裂出一股小势力,无伤大雅,那么陈询、张廷玉的背叛,就足以让权贵丧失话语权。
说到底,权贵阶层并非铁板一块。
下跪认罪的官员越来越多,狄柬之、王载等人已是无力回天。
他们跟张廷玉一样,在自身荣华富贵有很大可能不保时,都选择了维护自己的官职权位,而不是为权贵阶层的整体利益献身。
权贵这个阶层本就是自私自利的,尤其是其中的无良之辈,他们眼中只有利益没有道德,难道还指望他们毁家纾难,为“大义”牺牲?
这根本就不可能。
如果他们有这种心志,当初何至于背叛初心,违背自己身为书生时的热血追求,从一个个想要为民做主的志士仁人,变成一个个鱼肉百姓的贪官污吏?
不仅不可能,他们还会有另外的行动。
“陛下容禀,罪臣今日之所以举止不端,并非是发自本心想跟百姓为敌,民为水国为舟的道理,罪臣再是愚蠢也不可能不知道,罪臣一时糊涂,完全是受了小人的蒙蔽与欺骗啊!”
“对对,陛下,都是狄柬之、王载巧舌如簧,是他们蛊惑了罪臣,罪臣这才一时不察,犯下大错,请陛下明鉴......”
“正是如此!陛下,狄柬之身居高位,王载简在帝心,罪臣一向敬佩,他们的命令罪臣不敢不遵,今日这才犯下大错啊!”
“平日里狄柬之、王载总是一副道德高洁的样子,罪臣被他们所蒙蔽,还以为他们今日的所作所为是陛下授意,不料他们竟然胆大包天欺君罔
上,实在是罪大恶极......”
“罪臣罪该万死,请陛下责罚!”
这些官员在下跪认罪的时候,七嘴八舌,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了狄柬之、王载这两个领头者身上,表明自己虽然有罪,但都是无心之失。
事情闹得这么大,想要自己不承担太大罪责,不受太大处分,还能继续为官为臣,就得有人顶在前面背锅,把主要责任担下来。
狄柬之、王载越听越是心惊,越听越是愤怒,以至于如坐针毡、如芒在背,身体抑制不住的颤抖,嘴唇控制不住的打哆嗦。
到了最后,被群起攻讦的他们,看着对他们怒目而视,指指点点,五官狰狞面红耳赤唾沫四溅,好似有杀父之仇的同僚,万般情绪只剩下了悲哀。
他们之前的果断反抗,是甘冒风险为权贵整体而战,不说舍小家为大家,至少也是为这个阶层的利益挺身而出,而现在,他们却被文武权贵抛弃。
被自己拼命奋战要维护的群体当作罪人,世间最大的讽刺莫过于于此。
哀莫大于心死,狄柬之与王载身上再无生气可言。
赵北望跟赵宁简单商议两句,前者咳嗽一声,对已经跪了满地的世家寒门官员道:“上层失德黑心,压迫日甚剥削日紧,下层生活困苦,这才会群起反抗。
“前有河北反抗军为民先驱,为捍卫百姓的公平与尊严奋躯而战,如今有燕平数十万百姓拔刀而起,攻伐敲骨吸髓的权贵产业。
“由此可见,大晋天下该死的权贵实在太多,百姓因为他们生活于水深火热之中,局面已经到了不可不收拾的地步,不收拾则大晋要亡-国,天下要大乱!
“自今日起,大晋将整顿吏治肃清世道,大刀阔斧革除时弊,贪官污吏要查办,为富不仁者要处置,百姓的公平与尊严更要维护!
“朕命太子总领此事,半月肃清燕平不法之徒,三月清查河北不良之辈,半载之内务必抹除一切剥削压迫,还我大晋百姓朗朗乾坤!”
说到这,赵北望对赵宁点了点头,示意下面的事由他具体处理,自己则大袖一挥,回了崇文殿。
皇城外翘首以待的燕平百姓,听到赵北望这番正义之词,无不感恩戴德激动不已,一时间,数十万百姓山呼万岁,声音之大,仿佛海浪将皇城包围。
听到这比任何雷声都更浩大的声音,皇城内的文武百官,除了张仁杰、徐林等人,无不神色大变,犹如看到油锅的土狗。
跟赵北望一样,赵宁也用修为之力,将声音传遍四面八方:“革除时弊迫在眉睫,为了大晋的长治久安,黎民苍生的安居乐业,孤王眼里绝不会揉沙子。
“不过富贵者大可不必都惊慌失措,大晋不是要消除所有富人,孤王要灭掉的只是为富不仁欺压良善之辈,贪赃枉法渎职害民之官。
“倘若你们平日里并无作奸犯科、鱼肉百姓之举,则大晋不仅不会处置你们,还会保障你们的利益不受侵害。
“任何想要趁机生乱的宵小,孤王绝不容忍,大晋不是大齐,孤王的东宫也不是推事院,孤王欢迎检举揭发,但绝不会姑息养奸!”
说到这,赵宁顿了顿,不出意外,皇城内外响起一片太子英明、太子千岁的赞颂声,一些之前没有开口的权贵富人,此时相继加入了呼喊的行列。
这些权贵富人为人和善处世公正,
在国战时不是捐献家财,就是有亲人子弟投身军伍,用血汗为天下万民立下过相当功勋。
赵宁看向皇城内,“陈安之、张仁杰,徐林......你们克己奉公,谨守良心,实为皇朝脊梁,从现在开始为孤王副手,协助孤王完成陛下交代的任务。”
陈安之、张仁杰、徐林等人无不行礼应诺。
赵宁语气严厉了几分:“狄柬之、王载、孙康......你们身为大晋重臣,却为了一己私利官商勾结,意图镇压百姓祸害百姓,实属罪大难赦。
“来人,将他们立即拿下,投入天牢,等候明日孤王审讯!”
他一连念了三四十名官员的名字。
陈安之、张仁杰、徐林等人,带着不知何时已经来到场边的东宫六率将士,将狄柬之、王载等人一一押解,不由分说带向天牢。
这三四十名官员中,有的人之前不断向赵北望表忠心,有的人说是受了狄柬之、王载蛊惑,此刻皆是大喊冤枉,但赵宁岂会听他们的呼喊?
“何贞之,刘珝,谭明凯......”赵宁又念了一大串名字,“即日起,停职待参,无令不得离宅,来人,立即摘下他们乌纱!”
一大批官员被东宫将士摘掉乌纱帽,赶出了皇城。
最后,赵宁看向方不同等,之前既没有跟着狄柬之等人出动,又没有跟着陈安之阻拦狄柬之等人,或者是在赵宁之前的调查中没罪责的官员:
“望尔等奉公守法,为皇朝为百姓再立功勋,朝廷赏罚分明,必不会亏待任何一位有功之士,亦不会姑息任何一个有罪之徒!”
方不同等人拱手称是。
至此,皇城内的官员都有了安排。
赵宁来到定鼎门城楼顶,对城外的百姓拱手道:“诸位,今日之事已毕,各位各自归家吧,燕平早一刻恢复秩序,孤王便能早一刻办差。”
百姓们热情高涨,久久不愿散去。
人群中的一品楼、长河船行修行者,则开始根据之前攻打权贵商行的情况,跟那些表现亮眼的平民反抗者搭话,询问对方是否愿意投身军伍,保卫今日之战的成果。
......
京兆府。
蒋飞燕、京兆府少尹、南山商行管事等人被套上了枷锁,由扈红练交给了带着东宫将士赶来的徐林。
“徐大人,这些人的罪责已被悉数判定,希望大人尊重国人审判的结果,立即执行对他们的处置。”扈红练正色道。
“太子已经吩咐过,下官知道该怎么做。”徐林拱了拱手。
看着徐林将犯人们带走,走到门前的陈青如在梦中,不甚感慨。
李大头走了过来,拍着他的肩膀笑道:“怎么样青哥儿,我说过了,这回我会挡在你面前,为你争取到公平公正,现在你总该相信我没吹牛了吧?”
陈青恍然回神,“反抗军不愧是反抗军,大头,我真不知该如何谢你。”
李大头摆了摆手,“这都是我们该做的,否则何以自称反抗军?青哥儿,现在没人可以耽误你回乡了,你随时都能带着嫂子侄子们启程。”
陈青沉默片刻,望着渐渐散去,但激动之色不减,互相交谈甚欢的行人,眼中慢慢有了光芒,脸上逐渐有了笑容:“不,我不着急回去了。”
李大头先是愣了愣,随即跟着露出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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