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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清晨,赵宁再见到小翠的时候,发现对方面色苍白不少,脸上还有了黑眼圈,显然昨夜没有休息好。

    当然,赵宁清楚她一夜未眠。

    不过,小翠明显不知道赵宁知道这一点,所以她朝赵宁露出一个坚强而明亮的笑容,一副精神奕奕状态满满,足以战胜任何挑战达到目的的样子。

    小翠的确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意志,这从她在怀里揣了一把剪刀就能看出来——些微痕迹瞒不过赵宁。

    更重要的是,昨夜她向客栈伙计购买剪刀的动静,赵宁听得一清二楚。

    不仅如此,赵宁甚至听到了小翠在自己房间的呢喃:“如果今日还被拦在大门外,我就当众刺伤自己,说是因为芳姐欠钱不还,事情闹大就不信见不到人!”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对小翠而言,她的表姐孙小芳现在是村子唯一的希望,必须要通过对方见到那个大人物。

    否则,就算赵宁是御气境中期修行者,也难以对抗徐州官府与州城的官兵。

    为了达到目的,小翠别说刺伤自己,就算把剪刀往胸口招呼,豁出性命去,也是在所不惜。真到了需要决断与拼命的时候,小翠从不会犹豫。

    若非有这样的刚烈性子,仅凭锻体境的修为,她不可能赢得大山、癞狗等人的真心尊重,并在前夜村子议事的时候,面对她严厉态度不敢强行反驳。

    “真是个傻姑娘。”赵宁暗暗摇头,没有表示出什么。

    如果小翠的表姐孙小芳,是打定了注意躲着她不愿相见,且具备一定地位可被称作发达了——这应该不会有差,能在徐州城买下宅子把家人接来享福,肯定有实力,那么纵然小翠刺伤了自己,对方也有法子派人解决问题,自己不露面。

    解决问题的方法,可能是温和的,也可能并不温和。

    跟众人一起草草吃过早饭,出客栈门的时候,赵宁问了孙小芳谋事的地址,而后笑着对众人道:

    “我有个故交,在距离不太远的地方谋事,咱们过去正好顺路。不如我先拜访一下这位故交,说不定街坊邻居的双方认识,可以帮忙引见。”

    小翠没想到还有这种好事,开心写在了脸上,不无激动地连连点头。

    赵宁说是顺路,距离并不远,其实不然,好在小翠等人对徐州城并不熟悉,他带着众人七拐八绕,他们就不知道身在那里了。

    至于赵宁,他前世在这里奋战过,对城池相对熟悉,但也不是那么熟悉,毕竟守城不需要逛街。不过他不用担心走错路,毕竟有一品楼的人在前面领路。

    一段时间后,众人来到一处农贸市场。

    时辰早,这里很是繁忙,各种运送瓜果蔬菜的船只、骡车,正在内外卸货,密密麻麻的贩夫走卒人声鼎沸,铜钱一袋一袋称重交易,令小翠等人大开眼界。

    因为有人领路,赵宁很快找到了目标。

    看到目标,首先出声的不是赵宁,而是欢呼雀跃的小翠。

    “芳姐?芳姐!芳姐!”她怎么都没想到,竟然能在菜市场见到朝思暮想的远房表姐,立即挥舞着手臂跳着脚的叫喊,从人群中奋力挤过去。

    市场外的城中河上,多是商船货船,有的靠了岸有的正要靠岸,忙碌不堪。其中一条满载白萝卜的船只前,站着一个跟市场商家交接、指挥伙计卸货的女子。

    这女子身材高挑面容姣好,胭脂涂抹得较为浓郁,身着鲜亮的绸缎衣裙,头戴金钗耳坠珍珠,手腕的翡翠镯子价值不俗,打扮得很是贵气。

    听到呼喊,转头看到已至近前的小翠等人,乳名小芳加了个姓氏,便有了孙小芳这个名字的女子,顿时眼神一变,被脂粉遮掩了本来肤色的脸上,满是抗拒。

    但只是转瞬,孙小芳便露出了一个明艳笑容,快步迎了上来,抓住小翠的手亲近热络地道:

    “小翠,你怎么来徐州城了?真是的,到了徐州也不去家里坐,这可是你的不对。要不是在这里碰巧遇见,咱们姐妹不知何时才能再聚。

    “快,让我看看,嗯,几年不见,都出落成个漂亮的大姑娘了。就是脸色不大好,也是,乡下日子清苦,你要是早些来跟着姐姐,肯定能养成一个大美人!”

    小翠没想到表姐如此热情,顿时又惊又喜,跟对方热切寒暄起来,心里隐约觉得,自己之前觉得对方故意躲着不见自己,是冤枉了对方,或许对方是真忙。

    “芳姐,我们来找了你好多次,可是一直没见着,之前三舅说你忙,这回干脆连三舅都没见着,你是什么时候搬的家啊?”小翠单纯地说道。

    “是吧?你们来找我的事,我都听说了,本想回乡下去看你的,着实是抽不开身。好了,这回碰见了,咱们得好生聊聊,放心,到了徐州,保管你吃好住好。”

    说到这,笑容不减的孙小芳松开方小翠的手,让她稍微等等,她先处理完手头的事。

    说是稍微等等,但当孙小芳转过身后,就投入了紧张繁忙的事务中,不是跟菜市场的商家激烈争论什么,就是吆五喝六的指挥伙计们。

    “芳姐好厉害啊,跟人打交道竟然这么熟练,几条船的伙计都听她的话。”方小翠一开始还没觉得不对。

    但当她孙小芳一个多时辰没回身,还在菜市场进进出出忙忙碌碌,俨然一副把他们遗忘的样子后,她渐渐感觉出不对味来了。

    他们一行人干站在忙碌的人流中,看着一条条船靠岸,看着一架架骡车离开,看着有人两手空空来买菜,看着有人拉着装满蔬菜瓜果的板车离开,像是跟环境格格不入的雕像,跟所有人都不相干的异类。

    越到后来,大山、癞狗越是觉得烦躁,小翠愈发感觉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被忘记、被忽略,在人群中遗世独立的滋味,可不是那么好受。

    唯有赵宁,早就融入到贩夫走卒中,时而跟卖菜的大娘闲话家常、询问菜价,时而与粮铺的掌柜相谈甚欢,打听徐州城的粮食供应还有没有保障。

    眼看着日上中天,满头汗水的癞狗终于安耐不住性子,焦躁地对小翠道:

    “你表姐是不是把我们忘了,还跟不跟我们说话了?咱们的事还没跟她说呢!”

    大山在人群中找了半天,也没看到孙小芳去了哪里,着急地道:“小翠,你表姐不会不出来了吧?这回该不会又跟之前一样,咱们又要找不见她了?”

    小翠其实比大山、癞狗还要焦急,但这又有什么用呢,面对两人的询问,她将嘴唇咬得没有丝毫血色,委屈、急切、慌张得双眼起雾,却不敢让眼泪流出。

    好在孙小芳终于还是现了身,只是在几步外路过小翠面前,在小翠张口要叫住她时,依旧没有看这边一眼,而是自顾自跟同行的菜市场管理者激烈争辩:

    “我往这里送了好几年的菜,什么时候被这样对待过?

    “我们哪回不是卸好货清点完成后,商家就立马结账?什么时候需要等到商家把菜卖完,才能给我们结算运费了?几船的白萝卜、蔬菜,几天才能卖完?

    “我们往来济阴一趟,也不需要三两天,商家不给我们结账,你们还扣着我们的船不让走,让我们干等着,耽误的可是我们的时间,我们平白少挣了一趟钱!

    “往后躺躺如此,我们每个月都要少挣一半多的钱,莫说无法继续做生意,租船的银子都付不起,这个损失你们想过没有,谁赔给我们?”

    管理这处大市场的官府差役,听了孙小芳的话面不改色,看着河边的货船淡淡地道:

    “菜不卖完,商家哪里有钱给你们?要是你们的菜不新鲜卖不出去,商家却先给了你们钱,他们的亏损谁来负责?”

    孙小芳都快被气笑了:“没有本钱买我们的菜给我们付运费,还做什么生意?敢情这里的商家什么都不用出,全是在空手套白狼?

    “再新鲜的菜,放上几天卖不完,后面的肯定也坏了,这能怪我们?卸货的时候清点妥当,当时是新鲜的就好,商家做不好生意的损失,还能让我们承担?”

    面对孙小芳入情入理的质问,差役丝毫不以为意,不咸不淡地乜斜对方一眼:

    “你也是来往市场的老人,应该知道这就是行规。行规是什么?制定出来就是要遵守的,你不服?跟官老爷们说去,看看官老爷们理不理你!”

    孙小芳气得脸颊抽搐,脂粉都掉了一些:“可这个行规是针对外地人、外来者的!咱们欺负欺负外地人也就罢了,怎么连徐州城的自己人也欺负?!”

    差役呵呵一笑:“你不服?还是那句话,跟官老爷们说去。跟我掰扯没用,我就是按照规定办事。”

    孙小芳再也忍受不了了:“你们这样做事,就不怕我到处宣扬,让其他人都来声讨你们,让百姓都不来这里买菜了?!”

    差役哈哈大笑三声,看傻子一样看着孙小芳:“你要是敢肆意散播抹黑的市场的言论,玷污市场清誉,影响市场生意,那就别怪官府找你的麻烦!”

    孙小芳说不出话来。

    她能说什么?

    她知道对方是仗势欺人,可人家就是有钱有势,还有官府背书,她能怎么样?

    “孙管事,行规就是行规。老老实实遵守规定,生意多少能做,要是不遵守规定,还意气用事,莫说生意做不成,恐怕还得有牢狱之灾!你可得想好了。”

    差役半教训半警告的瞥了孙小芳一眼。

    孙小芳无比窝火,悲愤地想要打人,可她不能,所以她委屈地想流泪,但她不允许自己在人前软弱流泪。

    市场这个专门针对外地人、外来人的行规,她早就习以为常,之前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反正自己没损失,一直都是置身事外,对外来者的哭诉从不放在心上。

    如今,这种事落到了自己头上,才知道之前那些外地人受得苦难有多难以承受,内心的憋屈悲愤有多浓烈。

    但是这能怪谁?只能怪自家商行今不如昨,风光不再,差役、商家才敢欺负到她头上。

    这时,一个商家带着几个伙计走了过来,伙计拖着装着几百斤白萝卜的板车,商家扬着下巴对孙小芳道:

    “孙管事,这是你们前些天运来的萝卜,不新鲜,卖不出去,你们得负责。我也不为难你,这些萝卜权当运费了,现在交给你,算是我给你结清了银钱。”

    孙小芳闻言浑身一颤,心肺都要炸裂。

    她只能看向差役。

    “行规就是行规。”差役甩甩衣袖,转身便要离开,只留下一句不可忤逆的轻飘飘的话。

    孙小芳的泪水决堤了,在脸上厚实的脂粉中冲刷出两条白痕。

    “这算是什么行规?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倚强凌弱压迫剥削劳动者嘛?”

    就在这时,一声响亮的讥诮在众人耳畔响起。

    市场差役与商家顿时大怒,恼火的转头,想要看看是哪个胆大包天的混账,敢这么跟他们说话,质疑市场铁一般的规矩。

    那是一个衣衫干净的青年男子,除了身材颀长、面容俊朗些,并没有特别之处,在他们那双庸碌的眼眸里,对方看起来平平无奇。

    孙小芳一阵错愕。

    这不是跟小翠同行的那个家伙?

    之前她就看见对方了,确实丰神俊朗颇有气度,但她毕竟不是小翠,差不多的人物在徐州城见得多了,当时除了眼前微微一亮外,并没有放在心上。

    一个会跟小翠他们这群乡下人混在一起,穿得是布衣而不是锦衣的家伙,有什么值得需要过多注意的必要?

    孙小芳很纳闷,对方怎么敢这么说话?

    “你吃了熊希豹子胆,竟敢诋毁市场行规,你有什么资格?!”差役黑下了脸。

    赵宁嗤地一笑:“行规怎么了?你们的行规合乎律法?不合律法的行规,就算能为你们带来利益,那也是不正义的恶规,屁都不算,人人得而诛之!”

    “大胆!”

    “放肆!”

    差役跟商家同时大喝出声。他们被彻底激怒了,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不知所谓的家伙,也能把市场的行规说成屁都不是?

    不正义?人人得而诛之?

    那是什么屁话!

    赵宁没有理会这两个恼羞成怒的宵小,转而看向孙小芳:“你,相信正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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