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女士,可是有好些天没见你来做祷告了。”

    站在教堂门口接引信徒的一名光影教基层神官,正在模样高深地注视着排队进入教堂的信徒们,当他看到神情恍惚中带着焦急,面色不安中包含希翼的朱灵珊,顿时眼前一亮。

    做了多年神官,朱灵珊这种神色他再熟悉不过,那是不知归途的迷路羔羊,是被生活重担压垮理智的悲伤。

    总而言之一句话,生意来了,他清楚自己今天将收获一位光影之主的忠实信徒。

    何谓忠实?

    愿意为光影之主花钱的就是,花的钱越多便越忠实,这就跟明星的粉丝一样。

    所以神官立马上前两步,主动跟朱灵珊搭话,“朱女士,信仰光影之主需要一颗纯粹的心,若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朝三暮四心绪不定,只怕会惹恼光影之主。”

    “神官大人。”

    朱灵珊见神官亲自来接引自己,受宠若惊,但听到对方的话,不免心惊,如今光影之主已是她唯一的希望,她怎么敢惹恼对方呢?

    朱灵珊惶急地道:“尊敬的神官大人,我对光影之主的信仰一直都十分虔诚,只是......只是家务繁忙,时间不多,这才耽误了前来祷告,并非有意冒犯神灵.......

    “我,我愿意供奉神灵香火!”

    神官心中暗喜,面容却十分严肃庄严,仿佛发生了什么很了不得的事情一般:“昔日的言行已经做出,那便是刻在了时光的长河中,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事实终究是无法抹去。

    “朱女士,你的虔诚需要证明,你过往的不敬需要洗刷,光影之主洞悉一切,不会亏待任何一位信徒,也不会忽视任何一项亵渎。”

    话里话外,神官别有用心。

    神官每日接触的信徒很多,他的主要精力都放在那些有身份有地位,能够给教派贡献更多钱财的人身上,并不会分多少注意力去关注普通信徒。

    就更不必说朱灵珊之前还是一个一毛不拔的主。

    依照常理,神官不可能记得住朱灵珊。

    但他显然对朱灵珊颇为熟悉。

    这说明他格外关注了朱灵珊,这一定是因为朱灵珊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引起了神官的注意。

    钱财之外,还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是值得旁人注意的?

    答案很简单。

    朱灵珊吸引神官的地方,在于她的容貌。

    实话说,朱灵珊并非什么百里挑一的美人,更何况她年龄已经不小。但不得不承认,徐娘半老的她依然颇有姿色,且有一股温柔淑雅的气质。

    对神官而言,对方长在了他的审美点,亦或者说兴趣点上。

    故此,神官对朱灵珊印象颇深。

    “我,我愿意拿出我所有的钱供奉光影之主,洗清我的罪过,神官大人,请帮帮我......”朱灵珊被神官的一番标准话术给震得心神不守,脑海里一团乱麻。

    神官带着朱灵珊走进教堂,来到捐献供奉的箱子前。箱子是个正经箱子,有塞纸币的口子,也有扫二维码的地方。

    神官高高在上地道:“朱女士,在你捐献供奉之前,你得明白一个道理,无所不能的神灵并不需要凡人的钱财,所以祂本不在意这些。

    “但我们身为信徒,却需要一种行为来表达自己对神灵的信仰。

    “如若不然,大家都口口声声说自己信仰坚定,谁又能分辨得清呢?所以捐献钱财完全是我们自发的行为,是为了接近神灵。

    “你放心,这箱子里的钱财我们会用来发展教派,传播光影之主的意志,广布光影之主的福泽,让更多的善男信女获得光影之主的庇护。换言之,你捐献钱财,既是帮助教派,也是为自己积攒功德。

    “光影之主会注视这一切,看到你的一举一动,向你降下祂的庇护圣光。

    “总而言之你需要记住:神灵不需要信徒,是信徒需要神灵。”

    在神官近乎吟诵的话语中,朱灵珊把能掏出的钱财都交给了神。

    当身上空空如也的时候,朱灵珊反而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感觉到了发自肺腑的轻松。就像压在身上的万钧重担消失了,纠缠自己的生活枷锁不见了。

    这一刻,她获得了从内到外的解放,心中一片安宁。

    然而神官接下来的话,却把她从那种虚幻的解脱感、超脱氛围中拉回了现实。

    神官闭上眼睛像是感受了一会儿什么,而后威严、冷硬地对朱灵珊道:“作为神灵的仆人,我领会到了神灵的意志,现在,我很荣幸的告诉你,神灵已经接纳你成为祂的忠实信徒。

    “但是,朱女士,你过往的亵渎神灵并未忽视。

    “所以神灵并未向你降下福泽。”

    朱灵珊本来听得挺高兴,直到后面半段话入耳,她不由得慌了,泪眼婆娑地道:“神,神官大人,我,我已经贡献了我的所有,为什么还是得不到福泽?我,我还应该怎么做?

    “怎么做才能弥补以往的亵渎?”

    神官叹了口气:“朱女士,不要惊慌。唉,亵渎造成的罪孽,俗世留在你身上的污秽,必须都要净化。只有这样,你才能干干净净地接近神灵,真正地接近神灵,并获得神灵赐福。

    “你需要一场净化仪式。”

    朱灵珊紧紧注视着神官:“我愿意进行净化仪式!神官大人,什么是净化仪式?”

    神官悲悯地看着朱灵珊:“净化仪式说难不难,说不容易也不容易,这只有神的仆人才能做到,而且得消耗我们身上日积月来的宝贵神气。”

    “神官大人能做?”朱灵珊听懂了,她一下子抓住对方的手,惊恐又可怜地哀求,“请神官大人帮帮我.......”

    神官犹豫良久,最终勉为其难的答应。

    片刻后,神官带着朱灵珊来到教堂深处的一间僻静房屋。

    焚香祷告完,他转身看向面对神像跪坐的朱灵珊:“阴阳调和,去污存洁;大道之行,福光降临。

    “朱女士,这场仪式需要消耗我不少神气,对我来说是不小的负担,所以你必须全力配合我,那么现在......你做好准备了吗?”

    朱灵珊脸上浮现出由衷的痛苦、挣扎、迷茫之色,但最终,这些复杂的神色都被某种狂热、虔诚甚至是神圣所替代。

    她需要光影之主的福泽来改变自己的处境,改善家人的生活,让年老的有钱治病,使年小的能够找到工作。

    她只是一个卑微渺小的普通人,在这个离乱混沌的世道,她跟她的丈夫拼尽全力拼了半辈子,依然什么都没有落下,而今连最基本的生存也无法保障。

    现在,她只能把所有希望寄托在神灵身上。

    她必须得到光影之主的庇护!

    她朝神官点了点头。

    “那就开始吧。”按捺住内心激动、狂喜、迫不及待之情的神官,面容庄严肃穆地开始开始脱衣服。

    朱灵珊迟疑片刻,咬着嘴唇也开始脱衣服。

    ......

    身为一家之主,家里的顶梁柱,在黄昏之战后辛苦求活的这些年,黄奇林经历过太多磨难与艰辛,尝遍了这世间的百味苦楚,但从未有哪一刻,他像眼下这般绝望。

    儿子黄小岿、女儿黄小贝他已无暇顾及,此时此刻,他眼中只有面前的老父亲。

    他的老父亲,断气了。

    直接死因是心脏病突发,根本死因是没钱买药。

    他的老母亲哭得即将断气。

    直接原因是老伴突然离世,根本原因是生存艰难,不堪重负。

    黄奇林很想做点什么,可是现在,他做什么都已改变不了现实,无法将老父亲从地狱拉回来。更何况,他着实没那个财力。

    或许,老父亲不是去了地狱,黄奇林这样想。地狱有如今的北大陆可怕吗?这里才是吃人的炼狱。普通人生活在这里,不过就是充当被吃者而已。

    离开这里,是不是其实是离开了地狱,获得了解脱?黄奇林这样问自己。他很想告诉自己肯定的答案,但是面对老父亲正在变得冰冷的尸体,他实在无法说服自己接受这样的答案。

    这样的答案,意味着他的无能。

    得无能到什么程度,才能心安理得的接受父亲的死亡,并且把这定义为脱离苦海的好事呢?黄奇林是个男人,他做不到形成这种认知。

    可事实就是,他的确无能。作为儿子,他给父亲买药的钱都没有,作为丈夫,他照顾不了自己的妻子,作为父亲,他更加无法让儿女活得稍微像样一点。

    这不是无能。

    是无能到了极点。

    黄奇林憋得快要发疯。

    他必须做些什么。

    他心中有翻涌的潮浪,有喷发的火山,有无穷的悲伤与愤怒需要发泄,他亟需一个释放情绪的通道。

    可他没有。

    这让他一口气闷在胸口呼不出来。

    他真的要疯了。

    终于,他也冲出了家门。

    冲出家门来到清冷的小巷,黄奇林悲哀地意识到一件事:他不能疯。他是家里的顶梁柱,是四口人里唯一有正经工作的人,他要是疯了,老婆儿女怎么办?

    他马上就要疯了。

    但他又不敢疯。

    他一拳砸在路旁废弃的路灯杆上,接着是第二拳,第三拳,他的拳头很快变了形,鲜血淋漓,但他好似失去了痛觉,又好像那双手不是自己的。

    他或许非常痛恨自己这双手,因为那是一双什么都做不了的手,既然如此,还要这双手干什么?

    没多久,黄奇林陡然停了下来。

    他凝望着自己皮开肉绽、颤抖不停的双手,涕泗横流。

    他把双手抱在了怀里,用洗得发白的廉价衣服小心翼翼的擦拭,就像是对待新生的婴儿,有着十二分的关爱。他得爱护自己的双手啊,要是没了这双手,他还怎么工作,怎么为家人挣一口吃食?

    北大陆局势混乱、动荡、黑暗成眼下这个样子,物价一天一个样,工资却没见涨半分,他如果失去了这双手,全家人岂不是得活活饿死?

    降薪,失业,活不下去,病死,饿死,全家死绝,这难道就是新时代的优胜劣汰吗?

    这就是时代进步文明发展,高科技融入生产生活的点点滴滴后,普通人不可避免的生存状态吗?

    只因智能工具取代了他们工具人的地位,他们已经不适合文明发展的需要,文明决定淘汰他们,所以才对他们这般残忍无情,把他们像秋叶一样扫去?

    不知过了多久,黄奇林在昏暗的街道上抬起头来。

    映照在昏黄路灯下的,是一张饱经风霜、沧桑无比的脸庞,但这双仿佛泥土一般的脸上,却有一双坚毅不屈的双眼。

    是的,历经风吹雨打、遍受世道残害,黄奇林此刻依然坚毅。

    他不能放弃,不能发疯,恰恰相反,他要砥砺前行,永不退缩,他要为家人的生存资格拼尽所有!身为家里的顶梁柱,他没有第二个选择,哪怕是拼掉这条性命,他也要奋勇向前!

    他必须做些什么了。

    他必须要谋求改变。

    一段时候后,黄奇林拖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捡来的撬棍,站在了一家还在开门营业的超市门前。他死死盯着收银台,五官扭曲面容凶狠,仿佛一头即将发狂,欲要择人而噬的野兽。

    前一步,超市里的钱币都是他的。

    拿了这些钱,走上一条全新的未曾预料的道路,往后他一次行动能获得的财富,将是他数月辛苦工作所得。并且,不会被拖欠。

    有了这些钱,他就能给妻子买一张床,治疗对方腰疼的老.毛病,为女儿单独租一间可以放心直播的房间,甚至是,为儿子攒够成为改造体、强化人的资本!

    当然,他很可能“出师未捷身先死”。

    可他有选择吗?

    把自己变成野兽,他还有搏一搏的希望,继续当个本本分分的人,自己和家人都只能被时代的猛兽,被这座魔鬼般的城市,被那些高居云端的权贵们,吃得连渣滓都不剩下。

    为了生存,世间生灵皆会抗争。

    深吸一口气,黄奇林最后一次下定决心。

    这一回,他决定选择希望。

    人选择活下去的希望,有错吗?

    为了生存,哪怕是退化成野兽,那也比什么都不做要强!

    ......

    咻、咻、咻!

    嘭,嘭,嘭!

    当午夜的钟声敲响,三颗猩红的信号弹相继升上魔鬼城的夜空,在晦暗阴沉的苍穹下炸成无数璀璨的流光。

    正在黑诊所推开手术室大门的黄小岿,抬头通过玻璃天窗看到了那三朵流星般的信号弹逆势而起,划破黑夜;

    走进直播公司大门的黄小贝,在烟火的盛开下停下脚步,抬头凝望这不同寻常的血色异象;

    已经脱去外衣的朱灵珊听见窗外的动静,转过头来的时候,信号弹爆炸的火光隐约照来,映亮了她布满泪水的双颊;

    把撬棍用布条绑在鲜血未干的手上,提着它一步步走向超市大门的黄奇林,因为头顶陡然传来的爆炸声而脚步一顿,愕然仰头。

    这普普通通的一家人,在这个深渊般的世界里苦苦挣扎,当命运收割一切美好的铁钳无情向他们剪来时,在痛苦与绝望中各自做出最后奋力一搏的一家人,于不同的地方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轰,轰,轰!

    当无数信号弹接连在阴冷的天幕下渲染开,一道道炮声于或近或远的大街小巷响起,这个科技发达血腥无比的城市,陡然间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无穷的炮火在这座魔鬼般的城市里,炸出了一团又一团耀眼夺目的光明,用血与火点燃了这深不见底的凉夜。

    此情此景,置身于狂风暴雨之中,艰苦求存的这一家四口普通人,还无法及时领悟到一个事关他们所有人生存状况,会在日后被他们深刻铭记的事实:

    一个全新的纪元,来临了。

    就在这一刻。

    真正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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