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暹望着包围过来的官军,不禁心丧若死!

    沛王石冲关键时刻掉链子,看见形势不对就带着自己的幽州军团先一步撤出战场。而没有了石冲的这面大旗,原本气势汹汹的叛军是兵败如山倒,士气一泻千里!

    想想看,这个诸侯联军本来就是石冲拉扯起来的,现在连石冲这个做盟主的都跑路了,贪生怕死,其他诸侯焉能给他卖命?

    随着石冲的幽州军败退,各路诸侯的军队亦是四散而逃,望风披靡。

    陈暹此时披头散发,血染征袍,手里的长剑不知道沾染了多少敌人的鲜血,身上也不知道被砍了多少伤口,流血汨汨,陈暹杀得手都发麻了。

    在他的身边,还有一百来个忠肝义胆的亲兵在拼死抵抗。

    战至最后一人!

    最后一滴鲜血!

    也绝不投降!

    在这个礼崩乐坏,道德沦丧的时代,能有如此忠心耿耿,至死不渝的人,难能可贵。

    石闵驱马上前,颇为赞赏地看了他一眼:“汝是何人,何以死战?”

    “沛王石冲帐下,平戎将军陈暹!”

    “陈暹,归降吧。此时弃暗投明,孤王可以饶你不死!”

    “恕难从命。”

    石闵摇了摇头:“孤王实在是想不明白。石冲这种货色有何魅力,值得你为他这般卖命?值得你誓死追随?”

    “魏王,陈暹虽是一个粗人,却知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沛王于某有知遇之恩,今日某败于魏王手下,心服口服。”

    “卿本佳人,奈何为贼?”石闵叹了口气道,“陈暹,孤王欣赏你的勇气,敬佩你的气节,只要你愿意归降,在孤王的帐下效力,孤王保你荣华富贵,受之不尽。”

    “魏王切勿赘言,暹但求一死,马革裹尸!”

    这句话,算是把陈暹自己的求生之路彻底堵死了!

    石闵不由得心里倍感遗憾。

    陈暹的确是明珠暗投了,这般有气节、有能力、有魄力的人物,竟然成了反贼,偏偏自己还招安不得!

    石闵真的有些怀疑自己的人格魅力了。去年的征凉一战,石闵战败凉军,俘虏了谢艾,本想将这位流芳千古的“儒将”招揽到自己的麾下的,奈何奈何。

    我本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啊!

    由此,石闵不禁感慨了一句:“如此英才,恨不能为我所用!”

    石闵现在终于理解当年曹操失去关羽时候的心情了。曹操给了关羽极为优渥的待遇,封侯拜将,甚至还把赤兔马送给了他,就差没把自己的老婆双手奉上了!

    奈何奈何,曹老板的一片痴心终究是喂了狗。

    关羽这厮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最后还是弃曹老板而去,过五关斩六将,回到了刘备的身边。

    如此智将,既然不能为我所用,那就杀了他!

    “上!”

    随着石闵一声令下,包围了叛军残部的官军将士都一拥而上。

    “跟我杀啊!”陈暹亦是血性男儿,抱着必死的决心,他提着手里的长剑率先杀出去。

    “杀啊!”

    正所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强将手下无弱兵!陈暹麾下的士卒纷纷冲了出去,紧随其后。

    但他们的这种行为,无疑是自杀式的,以卵击石,飞蛾扑火而已。

    勇气可嘉,不过纯粹是找死!

    陈暹的亲兵是很勇武的,几乎个个都能以一当十,但是他们选错了对手。车轮战能最大限度地消耗他们的体力,然而石闵却不屑用这种下作的手段,更舍不得付出较大的代价去歼灭这股已经是强弩之末的敌人。

    他们的对手,是破军营和石闵的亲兵营!

    “唰唰!”

    “噗嗤嗤!……”

    不一会儿,陈暹的一百来个亲兵便拼杀殆尽,人人染血,人人负伤。

    见到这些人的惨状,石闵心里不忍,人心都是肉做的,石闵看上去虽然一副铁石心肠的硬汉模样,但是眼见此情此景,都不禁感慨万千。

    “陈暹,投降吧。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这些跟着你出生入死,现在随你一起找死的弟兄们着想。他们还有妻儿,还有老小,你让他们这么随你赴死,你于心何忍?”

    陈暹扫视了仅存的十几个亲兵的模样,不由得潸然泪下。

    “弟兄们,是我陈暹对不起你们,今生欠你们的,来世我做牛做马来偿还!”

    这时,一个一脸鲜血的亲兵昂着头说道:“将军,请不要说这种话!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横竖都是一个死!俺们死也要拉一个垫背的!”

    “对!大不了一死!”

    “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听见亲兵们这么说,陈暹是愈发的不忍,终于转过头,向着石闵恳求道:“魏王,他们是无辜的,求你放过他们。所有的杀孽,我陈暹一人承担!”

    “将军!”

    言罢,陈暹直接将剑架到了脖颈上,一抹,便是“唰”的一声,血溅五步!

    看着陈暹倒下的身影,石闵伸了伸手,嘴唇翕动,终究没说什么。

    “大都督,这些敌兵该怎么处置?”

    这时,站在一侧的陈长生出声问道。

    “都带下去安置吧。”

    石闵挥了挥手,但是那些敌兵却并未放下手中的武器。

    “弟兄们,陈将军待我们如手足,如父母,今日他死了,我们也绝不能苟活!”说着,一个满脸胡渣的叛军士兵便挥剑自刎。

    又有一个亲兵悲怆地道:“说得对!将军!在阴曹地府等着咱们弟兄!”

    “唰唰唰!……”

    在场的十几个叛军士兵,全都自杀了。

    “唉!”

    石闵长叹了一声,摆了摆手道:“厚葬他们。”

    “诺!”

    义士,古往今来都是值得敬重的。

    虽然是敌人,但石闵同样敬重他们。

    这时,文泰上前来:“大都督,很难想象,叛军当中竟有如此壮士!这陈暹治兵的能力倒是十分了得,他自刎了,部下竟然都愿意一同赴死!”

    石闵微微颔首:“这让孤王想起了秦末汉初时,田横五百壮士的事情。”

    “田横五百壮士?”陈长生颇为不解。

    陈长生家境贫寒,没读过书,可谓是目不识丁,好在他在亲兵营的时候,有过扫盲,故而也认得字,知道一些典故。

    在一侧的文泰笑着道:“这是一个关于气节的故事。秦末群雄四起,逐鹿中原,田横一家亦是在旧齐地起事反抗暴秦,后来汉高祖扫灭群雄,一统天下,听说田横很得人心,甚为忧虑,便下诏令田横归降。”

    “当时的田横率五百残兵败将逃到了一座孤岛上,为了保住这些弟兄,他毅然决然的向长安出发,但到了离京城30里的地方,田横便自刎而死,嘱部下取他的头去见汉高祖。”

    “汉高祖感喟不已,乃以王礼葬田横,并封其两部下为都尉。但两部下在埋葬田横时,也自杀在田横的墓穴中。汉高祖又派人去招降岛上的五百壮士,但在听说田横自刎后,五百壮士便蹈海追随田横而死。”

    陈长生闻言,不禁咋舌道:“真乃义士也!此情,可昭日月,可表史册,万世传唱啊!”

    “哈哈哈哈!长生,没想到你也会咬文嚼字了。”石闵笑眯眯地道,“很好,多读点书,肚子里有点墨水,总归是没什么坏处的。”

    “诺。”

    石闵又看着这片已经被血液浸染,一片干涸的战场,有些感伤。

    气节?愚忠?

    金粉东南十五州,万重恩怨属名流。

    牢盆狎客操全算,团扇才人踞上游。

    避席畏闻文字狱,著书都为稻粱谋。

    田横五百人安在,难道归来尽列侯。

    这是清代龚自珍的一首咏史诗,虽名“咏史”,实则讥讽当时的政治黑暗,痛斥东南地区一批庸俗鄙劣、祸国殃民的所谓名流人物,其忧国忧民的情怀,展现淋漓尽致。

    这个典故,石闵知道。

    田横系齐王后裔,秦汉时期狄县(今高青县)人。陈胜、吴广起义反秦后,四方豪杰纷纷响应,田横一家也成为反抗暴秦的主力之一。

    汉高祖消灭群雄,统一天下后,田横与五百壮士仍困守在一个孤岛上(现名田横岛),汉高祖听说田横守信节义甚得人心,担心日后为患,便下诏令说,如田横投降大可封王,小可封侯;如不降,便派兵灭之。

    田横为保护岛上五百人生命,便带了两个部下向京城进发。但到了离京城30里的地方,田横便自刎而死,嘱部下取他的头去见汉高祖。

    司马迁感叹道:“田横之高节,宾客慕义而从横死,岂非至圣,余因而列焉。不无善画者,莫能图,何哉?”

    两千多年后,有一位杰出的油画家,把司马迁的遗憾变成了现实,他就是徐悲鸿先生。

    他要突出孟子“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崇高气节,来弘扬华夏民族历史上传统的“士”的气节。

    华夏民族是一个崇尚气节的民族。

    五百士之事,司马迁之文,龚自珍之诗,徐悲鸿之画,深刻地展现了华夏民族的可贵气节,均可为华夏民族之拱璧,值得后人广为称颂。

    ”大都督!捷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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