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是数九之日,在此时,属于一年中十分重要的节庆,每年的这个时候,皇帝都会大宴群臣,而太后也会在同时同地设宴款待来自于高位大臣、王侯伯爵和世家的女眷。【小说文学网】

    桓歆虽然反对桓姚去参加宫宴,这一日桓姚却还是去了。他在建康不像在江州一样可以掌控全局,桓姚一意坚持想去见识宫宴,他是无法左右的。毕竟桓姚不比别的什么人,他不能对她使手段。

    如此,便只能纵容了。虽然会造成一些麻烦,他也总是能收场的,不过是要多费些功夫而已。

    建康附近并没有高山,但为了迎合登高的习俗,重阳宴还是选了一个极为宽敞的丘陵顶作为设宴地点,美其名曰望龙山。因此,重阳节的宫宴,虽名为宫宴,其实并非是在宫内,而是在建康城郊外。

    重阳宴为求数九之阳的吉兆,都是在正午开始的。这一日从大清早开始,建康城的权贵世家们,便纷纷乘着牛车前往西郊了,望龙山底下,可谓车水马龙,华盖云集。

    车一般是停在丘陵下面的平地上,贵族们象征性地走几步爬上“山顶”。桓府的牛车一到,便引起了现场的高度关注。牛车一共三辆,当是桓府的三位未婚小娘子都来了。

    桓六娘和桓八娘常年在建康,大家都是见惯了的,众人瞩目的是那桓七娘子。

    桓七娘子其人,传闻很多,比如数年前的九岁圣手,比如去年在荆州一月之间数十人求娶。传闻虽多,却几乎从来没在公众面前露过面。上次人们纷纷揣测,才回建康的桓七娘子会去参加中秋宫宴,后来听她的姊妹说,却是小有抱恙,没能成行。

    对于外界才高貌美的传闻,桓温虽然话说得谦逊,却从未否认过。不过,桓温的好面子大家也是知道的,对此纷纷持保留态度。要知道,在这才高二字上,数年前的桓公可不就大大出丑了么。

    桓姚一下车,隔着羃离就感到数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不过,她并不在意,只是带着知春,和两位姐妹一起慢慢朝前走去。

    “桓八!”后头传来一个清脆的少女声音,比桓姚小一岁的桓八娘驻足,显然,这是她所熟识的人。

    桓姚也跟着回身,见是一个长着圆嘟嘟娃娃脸的少女,浓眉大眼的,有几分天真可爱的味道。对方并没戴羃离,这一路上所见的小娘子们,倒也不是所有都戴的。

    “阿午,你来了!”桓八娘对少女的态度甚为亲昵,一开口叫的就是对方的昵称,接着,给桓姚和少女分别介绍了对方。

    李家五娘子李午,其父是正四品的京畿校尉,虽然来时做过功课,桓姚一时间脑海里还是乱糟糟没理清楚。桓温也正是考虑到她回到建康的时间太短,是以嘱咐六娘和八娘在一边提点着她。

    两人相互见过了礼,李午心直口快,道:“听闻桓七娘子是个大美人,好想看看你的样子!”

    对方这天真无邪的语气委实让人讨厌不起来,桓姚笑着道:“待进了场,你自然就能看见了。”

    “哼,遮遮掩掩,一个武将家的,再怎么学也学不来我们士族的风雅!”此时,旁边的一个带着羃离的黄衣少女有几分刻薄地道。

    说完,还不待桓姚几人有所反应,便直接挤开她们往前走了。

    桓姚远远听见另一个少女劝道:“阿宁,你何必跟她们一般见识。”虽是劝导,却带着一股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起先那个讥讽她们的少女回道:“就是看不惯,说是什么一家有女百家求,也不看看他们桓氏那一家子,歹竹能出得了好笋么!别到时候揭了羃离让人笑掉了牙。阿芷,你待会儿可得好好杀杀她们的威风!”

    六娘和八娘平时虽和桓姚有点小九九,此时却是一致对外,六娘道:“谁杀谁的威风还不一定!”桓姚人不讨喜,脸长得可是比谁都讨喜。

    桓姚在路上听她们细说,才知道刚才的那位“阿芷”便是建康城有第一美人之称的殷家九娘子殷芷。殷氏一族在朝中颇有威名,仅次于王谢二家与之前的庾氏,不过,在桓氏大权在握的今天,也渐趋没落了。再加殷浩和桓温的那段恩怨,如今的殷氏算是完全的反对派。

    进入宴会场,已有宫娥前来将桓姚等人引到休憩的亭台去。

    之前戴羃离主要是因为这一路爬上来是男男女女都有,为了避嫌。如今已经到了都是女眷的地方,桓姚等人自然就都在第一时间取下了羃离。

    在场的人,除了桓六娘和桓八娘,几乎都看呆了。走到分配好的亭台上,里头的众人也是瞬间安静下来。

    隔了好久,才有窃窃私语的议论响起,不过,一直都没人敢上前来搭话。对方太过美貌,即使是同性,也会自惭形秽。

    宴前有互送菊花的习俗,不过,今日赠花,除了同性之间的赠送以外,还有异性间的。只要有未婚女郎在,哪里都免不了这些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场面。谁收的花多,谁收的花少,谁收到的赠花者身份高,女郎们之间也有攀比。

    太后招待女眷的地方和皇帝招待宾客的地方并不远,自然不乏一些调皮的少年郎过来偷窥女眷,望龙山每年今日有重兵把守,少年郎们的这点小打小闹也出不了什么乱子,因此上头也从不严令禁止。这一看,便看出了几个呆头鹅。原本其中好几个冲着殷芷来的,顿时就倒头迷上了桓姚。

    回去一说,许多原本打算要将花送给殷芷的,也开始持观望态度了,纷纷打算先窥看了两人比较过后再行决定。是以,男宾那边,上位者们都还没到,倒是十分活跃热闹。

    第一个给桓姚送花的,是顾恺之,除了花以外,还送了一首短诗,不过,都没署名,但一看字迹桓姚自然也清楚。宴上还有顾恺之的夫人6氏,桓姚收到对方的花,颇有几分不自在。

    后来66续续又接到各家的花,与时俱增,越来越多,眼看着,知春手头都捧不下了。

    花的总数有限,每人手头只有两枝花,自然是此消彼长的。桓姚作为后来者,拿走了这么多花,大大分薄了殷芷的成果。

    两人又恰好在一个厅台之中。都揭了羃离,相貌对比也是高下立现,以往的神仙佳人殷芷,终是被衬成了凡人。这样的结果,殷芷本人虽不知如何作想,脸上却还是带着笑容的,她旁边那位方才嘲讽过桓姚等人的张家十三娘子张宁,脸色却明显挂不住了。

    临近午时,桓姚收到了一份震惊全场的花篮,满满的约摸有四五十枝花。这显然是某人将自己收到其他同性或异性所赠送的花全部再转送给桓姚了。能得到这么多花的,绝非是一般的少年郎,而是在朝中极有名望和地位的人。

    “肯定是某些人为给自己女儿撑场,专门拿来做门面的!”张宁此时毫不犹豫地说出了自己的恶意猜测,矛头直指桓温。

    此时,人群中不知谁轻飘飘说了句,“听说是会稽王送来的。”瞬间狠狠打了张宁的脸。

    会稽王,这个结果让人们心中炸开了锅,包括桓姚本人,也是极为震惊的。司马昱的行为,可以理解为是在追求她么?在这个场合,除了同性间相互赠送的花是表达友情之外,异性所赠送的,都已经默认是爱慕之意了。

    才离婚的会稽王,看上了桓七娘子。以桓氏如今的地位,若要迎娶桓七娘子,必然会许以正妃之位。了悟了这个事实,人们看向原先被以为是会稽王府后院斗争胜利者的徐侧妃的眼神,顿时充满了同情和幸灾乐祸。

    啧啧,老夫少妻,绝色佳人,简直是捧在手心里都疼不过来了,还能记得已然人老珠黄的妾室?

    连带着对三郡主司马道福,也是甚为微妙的。原先的小姑子成了嫡母,这以后可真是热闹了。

    正当人们窃窃私语的讨论越来越热闹时,褚太后驾临了,全场都起来行礼迎接。

    讲完场面话,褚太后便宣布重阳宫宴正式开始了。珍馐美食,觥筹交错,各个亭台中间的,是歌舞伎表演的场地,此时轻歌曼舞,丝竹管弦不绝于耳。

    对于每年都参加宫宴的其他人而言,这些节目年年如是,没有太大的变化,几乎都已经看腻了。桓姚头一次见识这样的场面,倒是甚为新奇,兴致勃勃地欣赏着现场的雅乐和歌舞。

    褚太后见她神情专注,心中倒有几分赞赏,如今欣赏得来这些高雅礼乐的人也不多了,这桓氏的七娘子,看着倒是个有底蕴的。

    “今日可来了个生面孔,真正是尤其俊俏!桓七娘子是罢?你来哀家身边,让哀家仔细瞧瞧你。”褚太后笑着道,她已然四十多的年纪,即使保养得宜,面上也有些露老相了,但常年信道,虽然有皇家威严,此时看着却颇为慈眉善目。

    桓姚应诺,规规矩矩走到褚太后身边,行了礼。

    褚太后又赞了她礼数周全,接着道:“六年前,就听闻你善丹青术了,那道祖像,画得是深得哀家心意。可惜你当时伤了手,没能进宫赴宴,哀家也没能一览小神童的风采。”

    “太后过誉了,小女当年不过是画着顽,班门弄斧罢了,当不得神童之称。”桓姚谦逊地道。

    “如今,听闻你已然左手重拾画技,连咱们顾大才子都赞不绝口,哀家可有幸见识一番?”褚太后虽问得客气,自然是要桓姚展现画技的意思了。

    “太后若不嫌,小女献丑一番又何妨。”说着,桓姚请褚太后指定题材。

    “如此,你便当场为哀家画一幅像可好?”褚太后依旧笑得和善,说出的话却让桓姚心头有些嘀咕,桓温不是说,已经跟褚太后约定好画道祖像么,这些天她也一直在练习,如今却让她画真人像。临场改剧本,看来褚太后对桓温的安排,也并不那么满意罢。

    “这是小女的荣幸!”桓姚波澜不惊地道。

    待侍人拿来画板笔墨和颜料,桓姚却对着画板空站了约摸有半刻的样子,在周围旁观众人的议论质疑越来越强烈时,她才拿起了画笔开始动笔。

    她这是不动则已,一动就运笔如飞,几乎是以明显可见的速度,让褚太后的形象一点点在画纸上呈现出来。待收笔,整幅画用的时间还不到两刻钟,但这速成的褚太后像,却几乎与本人毫无二致,整个人和善,威严而优雅,不但细节精致,连褚太后的神韵也表现得淋漓尽致。

    底下人叹为观止,褚太后看了画作,也真心叹服起来,“果然是大才,左手画,却堪比常人右手练习数十年成效,桓七娘子,这古今往来也是第一人了!赏!”

    桓姚捧着丰厚的赏赐回到自己的席位上,继续重阳宴。完成余兴节目,已是下午申时,为着众人能在天黑前顺利回城,宴会便至此结束。

    桓姚与众人交际,几个时辰,诗赋书法音乐服饰妆容等轮番上阵,说笑言谈也是颇为费神的一件事,再加上最开始作画的短时间高强度劳动,待上了牛车,已是累得直接睡着了。

    回到府上,才进了二门下车,便被司马道福追上来, “七妹妹,我有些事想跟你说,借一步说话可好?”

    桓姚待要拒绝,却又听司马道福道:“我知道你可能累了,但我就说几句话,保证不耽误你太长时间!”如此,堵死了桓姚的退路,只好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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