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桓姚确定了许迈的来历,却并未点明。【小说文学网】后宅中的妇人会医术,本身就是一件极为容易被人构陷之事,是以,她到了建康以后,就再未向任何人透露过这一点。

    荀詹以前也跟她说过,瀛山荀氏有弟子在尘世间行走,所以见到许迈并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至于此人是否有什么企图,便要静观其变了。

    感觉到右手一日日恢复,她也是极高兴的,不仅如此,她还偷学到了丹方和手法。毕竟她也系统地学过荀氏医术,这手法虽然复杂,但掌握了基本原理再来学也并不太难,有不懂的地方,就旁敲侧击地问许迈。

    意外的是,许迈似乎并不介意桓姚偷师,每次都会将医理融会贯通地讲给她听,不厌其烦。

    许迈其人,桓姚虽说一开始觉得他似乎对她过于讨好,后来相处中却发现,这人不经意间,总会对她流露出些长辈一般的和善来。

    一个月很快过去,桓姚在一日不断地治疗之下,右手完全复原,写字作画都能如以前一样运用自如了。许迈给她做了检查之后,宣布她的旧伤已经痊愈。

    做完这一切,他本该退下了。他一向守礼,不过今日却似乎有话要说的样子。

    “还请王妃屏退左右。”许迈请求道。

    知春接到桓姚的眼神示意,对屋里的侍人吩咐道:“你们都退下。”说完自己也要出去,却被桓姚叫住,“知春留下。”毕竟她不可能真的与一个男子单独共处一室,即使他是个道士,也不行。

    “许道长有什么话,便说吧。”

    “鄙人昨日卜了一卦,王妃生母有死劫。”许迈云淡风轻地说出的话,却让桓姚心中蓦然一惊。这些灵神鬼怪的话,如今还真不能轻视了,宁可信其有,多加防范,也比真正事发悔恨好。

    不过,她很快冷静下来,想到了疑点,“许道长此话当真?我虽不会卜相之术,却也懂得要知人一生命理大小劫数,卜卦时是需得此人生辰八字的。除此之外,就只能面相。我姨娘的生辰八字知晓之人不超过五个,但这其中绝对没有道长!而且,道长也不可能见过我姨娘,又是从何得出如此断言的?”

    许迈不慌不忙,道:“王妃想必对鄙人来历也心中有数了,玄门道术高深,自有些世俗不可企及的手段。纵然只用上世俗手段,仅从王妃的生辰八字和面相看,也有近年丧母之相。”

    事关李氏安危,轻忽不得。桓姚被他这样一说,心中又七上八下起来,“道长可有化解之法?”

    许迈从袖袋里取出一串手腕大小的玉珠:“王妃只需将此物与令慈佩戴于右手之上,今年之中片刻不离身,且斋宿三月,自可化此一劫。”

    桓姚前世,家中经商,父母也是信一些神秘之术的,偶尔也对这些事有所听闻,但凡涉及到化劫,总是要出大价钱的。这一世中,也听荀詹说过一些,作为世外人,最不愿沾染因果,因此不能随意干涉凡人命运。

    许迈看来也是有几分真本事的人,不大像在骗她。干预死劫,按玄门的说法是大因果了,对他们本身有极大损伤,许迈不可能平白做出这么大的牺牲。

    “道长所求何事?”桓姚直截了当地问道。

    “王妃果然聪慧。”许迈笑着称赞,然后坦然道:“既如此,鄙人便不再拐弯抹角了。”

    “鄙人为王妃治好右手,为王妃生母化解死劫,不求荣华富贵,也不求官位名望,只求王妃在十日后能给我些庇佑,使我不被带回山门。”

    “你在门中犯了何事?”桓姚迟疑道,心中有些犹豫,若此人作奸犯科,她助纣为虐,到时候和瀛山荀氏的人对峙,在道义上也是说不过去的,但若不答应,又放不下李氏那边。

    “王妃放心,鄙人并非因作恶被山门追捕,只是,在俗世还有些牵绊放不下……”说到此处,他脸上的神情极为落寞,不过却很快收敛了神色,向桓姚保证道,“介时山门中人抵达王府,王妃可当面询问,便知我绝无虚言。”

    桓姚一想,觉得也有道理,若到时候确定他是大奸大恶之人,她不再插手就是。又疑惑道:“我也不过凡夫俗子,如何能对抗得了玄门中人来庇佑你?”瀛山荀氏的人,从荀詹和许迈的本事都是可见一斑的,世俗权力,根本制约不了他们。

    许迈道:“王妃不必忧虑,无须王妃做别的,但凡你肯为鄙人求情几句,也足以化解此事了。”

    “我求情便能管用?”桓姚有些难以置信,再次确认道。她的话,怎么可能对那些玄门中人有如此大的影响力。

    “确实如此。”许迈微笑着,肯定地道。

    “道长既能知未来事,何愁避不过你们门中人?”这许迈无论是医术还是卜术都极为出色,看起来也是个有本事的人,她还真不明白他为何还要求助于她这样的凡人。

    听桓姚这样说,许迈脸色难得露出些惭愧的神色:“王妃,实不相瞒,我虽然年过不惑,入门却还不满二十载,也就这医术与卜相术稍微拿得出手些,哪里避得过神通广大的师长们。”

    许迈这人,长得一张眉清目秀的娃娃脸,若非留着一两寸的长须,看着也不过三十出头,没想到还真的是四十多岁的人了。桓姚闻他这话,倒是将此人细细打量了一番。

    “王妃可愿应下此事?我愿以性命担保,此事绝不会危及王妃。”

    这么几十年下来,桓姚自筹也是有几分看人的本事了,许迈其人,确实不像有恶意的,况且,为了李氏她也不能答应。

    “如此,我便没有道理不应了。”她微笑着道,让知春去取来许迈手中的玉珠串,算是答应了此事。这桩协议,算起来是她稳占了便宜。

    挂心着李氏,桓姚当晚便跟司马昱说了此事,提出明日要去桓府看李氏。

    司马昱如今对许迈的道术是极信服的,觉得既然许迈都这样预言过了,可能李氏最近真有什么危险。在司马昱心中,李氏虽然只是桓温的妾室,但因为桓姚对李氏的在意,也是将李氏当做准岳母看待的。当下便召来福山,让他去挑选几个忠心能干的奴仆,明日让桓姚带去给李氏,以便更好地保护她。

    “明日你先去,待我下了朝,便来接你。”

    司马昱这样做,无疑是在向桓府众人宣示他对桓姚的爱重,也让一干宵小不敢轻易打李氏的主意。

    “好。”桓姚心中有些感动于司马昱的贴心,“道万,多谢你。”

    司马昱对此,只是宠溺地摸了摸桓姚的发顶:“夫妻之间,还说这些客套话。”

    桓姚第二天一大早便去了桓府,桓温上朝去了不在府中,是如今管事的李氏和陈氏来接待她的。说了几句话,陈氏便识趣地离开了会客厅,把空间留给了李氏和桓姚母女。

    见桓姚突然回到府上,李氏委实又惊又喜,忙不迭地吩咐人去安排桓姚喜欢吃的菜,还有府上新近得到的好东西,茶和香,都让人上最好的来招待。

    她如今掌着家,手中有权,巴不得把什么好东西,都给桓姚,平日里也常借着名目让人送些上好的养生药材、首饰和布料去会稽王府。

    “姨娘,不必这么麻烦,我又不是外人,哪里需得这么客气。”桓姚看李氏忙着吩咐这吩咐那地安排,不由拉住她阻止道。

    “哪里麻烦了,就几句话的功夫。”李氏把桓姚按在交椅上,“你坐着,我这里很快便好。待会儿咱们七姑爷还要来,哪里能怠慢了。”

    曾氏也对桓姚道:“七娘子你就安心坐着吧,女郎她就是看你回来了高兴。”

    桓姚闻言,看着李氏屋里屋外走动着的单薄身影,只觉得心中满满都是温暖,“我先去给母亲那边问个安,稍后就直接回和芳院。”

    南康公主如今虽然落魄了,但毕竟还占着嫡母的名分,样子是不能不做的。

    看着南康公主那边门庭冷落,整个偌大的东苑都冷清萧条的样子,不得不说,桓姚心中是有几分解气的。没有桓温在场,南康公主完全不掩饰对桓姚的厌恶,于是这问安礼很快就结束了,桓姚便直接回了李氏的和芳院。

    李氏此时已经安排好了那些琐事,坐着等桓姚,一见她进来,就担心地问道:“她可有为难你?”

    “姨娘,你安心吧,”桓姚拉着她和自己对面坐下,故意志得意满地道:“我是谁啊?她如今哪里还敢为难我?”

    南康公主眼下在府中失了势,再加上母族没落,娘家和她亲近的也不得势,手中有些实权的会稽王也因为她算计桓姚的事情对她冷眼旁观,早就成了拔了牙的老虎,不可能再如以往那样嚣张了。

    李氏见她这得意洋洋的小模样,不由被逗笑了:“你呀!”

    继而又提醒桓姚:“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她如今就算落魄些,你也还是不得不防的。”

    “姨娘,我知道。我倒还好,离得远,你跟她同处一个府上,才该处处小心呢。”桓姚嘱咐道,又说起带的那几个奴仆,“我在会稽王府带了几个人来,都有些身手,也算忠心,姨娘你抽个空把她们安置在你院中吧。”

    “阿姚,我这里用不上,你把人带回去,免得被人说闲话。”虽然如今会稽王对桓姚好,但女子贴补娘家对于夫家来说始终是大忌讳。

    “姨娘你就收着吧,”桓姚岂能不知道李氏的顾虑,只好抬出司马昱,“这可是你女婿的心意!昨天我说要回桓府,他亲自叫人去备的这些礼单,几个下人是明说了专门给你的。”

    不得不说,听到这话,李氏脸上不由自主露出了笑容。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己的亲生女儿能喊自己一声母亲,女婿能叫一声岳母,司马昱宠爱护桓姚,从而敬重她这个生母,她怎能不高兴。她以前反对这桩婚事,如今一年多过去,倒是对司马昱越来越满意了。

    不过,片刻后她回过神来还是瞪了桓姚一眼,“什么女婿不女婿,这话是该乱说的?”被有心人听见,又是大错处。

    “知道了,姨娘!”

    除此之外,桓姚还将自己右手旧伤已经痊愈的消息告诉了李氏,李氏喜极而泣,握着桓姚的右手左看右看了好久。

    临近晌午的时候,司马昱和桓温一道回到府上,说是接桓姚,倒是用了哺食才走的。

    桓温并没有让人请南康公主,就四个人一起用了膳食,就像普通人家里姑爷带着女儿回娘家一样和乐。

    自从桓姚出嫁以来,李氏从没有哪一天过得这样高兴过。

    用过哺食,桓姚和司马昱一同登车离开,李氏和桓温把两人送到了门前。

    登车片刻后,桓姚忍不住掀开车帘回头看了看,桓府的大门和屋宇在牛车悠然的步伐中逐渐变小,门口已经没了桓温的身影,李氏却还一直站在那里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

    眼眶不由有些发热,桓姚一狠心放下车帘。

    司马昱见她不舍的样子,安慰道:“我们以后常来看你姨娘就是了。”

    却没想到,再也没什么以后,这一次,竟成了永别。

    桓姚走后,李氏转着手腕上那串桓姚亲自给她戴上的玉珠,看了好久。这是她的女儿亲自求来给她保平安的。桓姚自小就懂事,如今还是这么懂得心疼人。以往她想女儿的时候,都是看着满屋子桓姚闺房里用过的东西睹物思人,如今,又多了个念想。

    曾氏见她失落的样子,便想着话题转移她的注意力,“女郎,七娘子说,她的手是一个叫许迈的道士治好的,您可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

    李氏回过神来,想了想,“似哪里听过的。”

    “故国许将军的幺儿,可不就叫许迈,当初在宫里当过几年护卫队长。”说着,曾氏脑海中倒逐渐浮现出一个不爱说话的娃娃脸少年来,人年纪大了,几十年前的琐事反而越发清晰起来,“当初,女郎您喜欢栀子花,每年夏日,那小子天天都把自家府上的栀子花采一篮放到我们宫苑门口,有次被逮个正着,从此每每再遇见我们宫里的人,都羞得绕道走……”

    李氏经曾氏这一说,也想起当年的趣事,不由会心一笑,“看他平日闷不啃声的,还真想不到呢。”当初,这“送花贼”可叫她和宫人们疑惑了好久,还曾起心叫人半夜去逮,一整个夏天都没逮到,后来便听之任之,还是过了几年后才无意间撞破了。

    笑过之后,又有些伤感,亡国后,那些故人都不知去向了。

    “那许迈,若还活着,如今也是年过四十的人了,早就儿女成群了罢。”曾氏也感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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