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垣衍心中打定了注意,脸上立刻换上平静的神色,对龙阳君道:“那此事还请龙阳君写一封书信,送给国主。”

    龙阳君刚刚说出那些话,不过是和新垣衍争一时之气,他也清楚魏国的势力无法和秦国抗衡,但年少气盛,骤然被新垣衍说出这些话卡住,骑虎难下。

    顿了顿,他终于服软,支支吾吾的说:“当然,还要烦请客将军与我一同研究信件如何书写,以免惹怒国主。”

    新垣衍和龙阳君共事许久,立刻听懂了他话中的迟疑,递来梯子,轻声说:“这是自然。”

    随即,新垣衍拱手对少原君道:“今日已晚。事情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我与龙阳君商量呈给国主的书信,少原君不妨早些安歇,凑合一夜。”

    少原君也听懂了新垣衍和龙阳君话中的不愿意他掺合的意思。

    但他和新垣衍一同赶来,也同样误会了秦王孙是中箭落水,坚信秦王孙伤后落水、必死无疑。

    少原君心中道:魏国已经没有退路了,我暂时离开又何妨。

    因此,他从善如流的拱手道:“二位辛苦了,赵德先行退下。”

    语毕,少原君潇洒的转身离开,留下新垣衍和龙阳君相视苦笑。

    他们原本不想参合秦赵之间的战争,可没想到阴错阳差,因为龙阳君听不得别人说魏王胆小怕事的坏话,反而是魏国落了个杀害秦王孙的嫌疑,被让赵国人看笑话了。

    新垣衍领着龙阳君走到一处背人的地方,有些着急的说:“龙阳君此事到底是如何想的?你我都是国主的心腹,此处少原君听不到我们的计划,有什么话尽可直说。”

    龙阳君露出懊恼的神色,愧疚的说:“都是我恃宠而骄,为国主惹来了一场大祸。原本打算威胁秦王孙活捉了他了事,没想到自己也被屡次未能射中激得脑子不清醒了,真的把人逼迫跳河了。”

    他咬了咬牙,对新垣衍交底道:“实话不妨告诉客将军,此行前,国主曾偷偷命人检查国中粮草储备,数量委实不多。赵国自长平之战过,青壮折损了四十万,哪怕嘴上说着‘魏赵联盟抗秦’,可他们从哪里变出战士?最后只能依靠我魏国的士兵!失败了,我们需要与赵国一同割地赔款对秦国称臣;哪怕战胜了,折损的也是我魏国青壮,却要与赵国平分战果,还要结下秦国这样强大的死仇。答应赵王联盟的要求对魏国百害而无一利,都是我冲动犯下大错,还请客将军想些办法弥补——若是可能的话,请将我交出去给秦王孙抵命吧。”

    龙阳君在魏王心中地位非凡,新垣衍怕得就是龙阳君死不认错。

    现在龙阳君松口,新垣衍立刻把心中的想法和盘托出:“秦王凡事信重依赖相国范睢,长平之战眼看白起就要攻下邯郸,范相国对秦王进言,秦王竟然接受了他的意见,放弃即将到手的赵国都城。而那范睢本是魏国人!他早已大仇得报,想必会思念故土。若是我们寻到他的故旧,以重礼筹之,范睢相国未必不会再次对秦王进言,放我们一条生路!事情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龙阳君可不要做傻事。”

    龙阳君对新垣衍虽提的建议却极为犹豫,他蹙起眉,语速缓慢的说:“可秦国曾经兵临大梁城下,这么好的机会再取魏国,秦王贪婪,他真的会放弃我们放到他手中的把柄么?”

    新垣衍笑着提醒龙阳君:“龙阳君多虑了,少原君为了拉拢我们,肯定不会将秦王孙落水的事情大肆宣扬。而他此时不说,日后哪怕魏国没有同意与赵国联盟,他再说这种话,秦国又怎么会信在赵国做人质的秦王孙竟然死在了魏国境内呢。他若真的将此事和盘托出,试图逼迫魏国帮助赵国抗秦,这就是结仇了。所以,今日之事,你知我知少原君知,事情到此为止了。”

    可即使新垣衍如此说,龙阳君还是无法全心全意信任范睢。

    提起范睢,龙阳君忍不住狠狠咬牙,在他看来范睢是个比他还睚眦必报的小人。

    范睢当初在魏国相国贾须门下担任门客,随同出使齐国重修旧好,因为范睢能言善辩而被齐王相中,厚礼以待,并且私下派人说服范睢留在齐国作客卿,又赏赐重礼,黄金珠玉不断,甚至还有专门宴请贵客才使用的牛肉。

    范睢虽然拒绝了齐王的邀请,也将黄金珠玉退回,可偏偏收下了牛肉,因此引来领他出使齐国的魏国相国贾须怀疑。

    两人虽然交谈一番,可范睢没能够打消相国贾须的怀疑。

    回国后,贾须出于对魏国秘密的担忧,将心中怀疑告诉了好友魏齐。

    魏齐为人冲动鲁莽,骤然听到贾须的怀疑立刻将范睢绑来,误以为打死了范睢后,派人将他扔进厕所里面命人便溺,以作为对卖国贼的教训警示他人。

    没想到范睢未死,醒后得人相助,隐姓埋名逃往秦国。

    得到秦王重用后,范睢借机当众羞辱贾须报仇,随后更引得秦王为他要来了已经自杀的魏齐颅骨,将颅骨做成了尿盆,每日羞辱。

    魏齐虽然做事鲁莽,可一片爱国之心可见,何况涉及到了国家大事,实在罪不至死。

    因此,哪怕想要报仇,魏齐自杀已经足够抵偿当年羞辱了范睢的罪责,范睢斤斤计较日夜不停侮辱死者骸骨的行径简直令人恶心。

    范睢这样睚眦必报的小人,龙阳君根本不相信他能够忘掉对魏国的仇恨,转而帮助说服秦王放魏国一条生路!

    龙阳君看向新垣衍,直言:“范睢当年之事恐怕他并未忘却,何况当初为了抓捕魏齐,我们已经由得罪了范睢两次了。他会不会借机报复魏国呢?”

    龙阳君说完话,新垣衍也跟着犹豫起来,一直之间两人陷入死寂般的沉默。

    过了许久后,新垣衍重新开口道:“秦太子有二十多个儿子,之前最喜欢的也并非异人公子。哪怕秦太子看中异人公子,可秦王子孙总数上百人,他真的能记住异人公子是何人吗?我想比起魏国对秦国称臣,异人公子的死讯对秦王来说,恐怕不算什么,只是他肯定会借题发挥,让我们付出更多代价。”

    龙阳君听到还另外讨要更多好处时心情愤愤。

    可事情是他一时冲动惹出来的,他实在没脸开口,只能尴尬的红着脸点头。

    新垣衍一见如此,安慰道:“事已至此,龙阳君不必自责,我们尽量弥补,努力完成国主所托才是正理。”

    龙阳君脸上愧疚之色不减,明白自己和魏王之间的关系,于是主动揽过上书的活计道:“烦请客将军把上书的机会让给我,以免去国主的迁怒。”

    新垣衍笑着摆摆手,平静的说:“龙阳君不必如此,我们二人各上一书,将各自的想法写清楚,如何决定还是由国主来决定吧。”

    “客将军说的是。”龙阳君应了一声,两人已将此事商量妥当。

    少原君不知道新垣衍和龙阳君的算计,还以为此番联合魏国抗秦十拿九稳,一早起来又对二人热情招呼:“抗秦之事还请客将军与龙阳君向魏国主言明利弊。”

    龙阳君行礼道:“还请少原君先行归找,容我等回去对国主交代清楚。”

    “有龙阳君的话,我就放心了。赵德等二位的好消息,后会有期。”语毕,少原君上马与二人辞别,踏上了返回赵国的路途。

    见少原君走得不见踪影,新垣衍和龙阳君对视一眼,新垣衍干脆利落的对随行的战士们吩咐:“安营扎寨,沿着河岸打捞,秦王孙我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和龙阳君都心存侥幸,万一秦王孙只是被冲到河边,寻到后好好对待他。

    等到治好了秦王孙,恭恭敬敬的将他送回秦国,也好让秦王孙亲自带去魏国的意思,不必再兴战火。

    秦子楚自从落水被冻了整夜,根本不知道自己飘到了何处。

    他一睁开眼,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身边还燃烧着篝火。

    他见身边没有婴孩的身影,猛然起身,顾不得自己浑身剧痛,满目惊恐的高声叫道:“阿正?阿正你在哪?!”

    铠甲摩擦的金属撞击之声立刻出现在秦子楚身侧,无数士兵猛然将他包围在其中。

    秦子楚心中一惊,呼吸瞬间停滞。

    他却没想到,队伍之中走出一名须发皆白的强壮老者,怀中抱着一个熟悉的襁褓,防备的盯着秦子楚上下扫视,直到他急切的起身主动走过来才后退一步,将襁褓塞进身后战士怀中。

    “请把我儿子还给我。”秦子楚直接掠过老者,转头向年轻的士兵走去。

    他的声音嘶哑,脚步虚浮,整个人摇摇晃晃的险些摔倒在地。

    老者立刻伸手扶住秦子楚,给了抱着婴孩的士兵一个眼神,然后审视着秦子楚,见他虚弱不堪,视线却一直不离开襁褓后,心中的怀疑略微放松一些。

    终于,老者把秦子楚塞回被褥之中,出声问:“你是什么人?怎么会晕倒在军营边上?”

    秦子楚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自己被汹涌的河水不知道冲到了什么地方。

    他轻轻摇摇头,扯着嘶哑的嗓子低声询问:“我儿子没得病吗?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到这里的?”

    老者不满的皱起眉,但仍旧耐性十足的说:“你将那个男婴保护的很好,根本没沾湿。这是邺下——现在说吧,你是何人?怎么会来到此处?”

    秦子楚腹诽:谁知到“邺下”是哪里?

    但他仔细看了看眼前这一队将士的装扮,觉得与日前相遇的魏国士兵如出一辙,心中马上明白自己这是刚出虎口又落狼窝。

    秦子楚反应极快的把之前欺骗龙阳君用的身世润色一番,又用了一次。

    “……没想到搭乘的船只竟然是水匪,索要金钱尚且不足,竟然还想要我们父子性命,多亏随从忠心护我跳水离开。”秦子楚说着发出一声叹息,脸上满是悲伤。

    他忽然抬起头看向老者,急急地的追问:“将军可曾发现其他人?”

    老者摇摇头,收紧了下颌,眉头放松又皱紧:“恐怕子楚公子被独自冲入之流,与护卫们失散了。”

    秦子楚顺势看向抱着孩子的士兵,被单顺着他白皙纤细的肩膀话落,看着士兵的眼中流露出强烈的期盼。

    抱着孩子的士兵脸上一红,赶忙低下头。

    从军三年,母猪赛貂蝉!

    ┭┮﹏┭┮这位容貌绮丽的公子,你这么看着我,我容易把持不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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