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范睢作为一个政客敏感的察觉到嬴政非同一般的时候,嬴政用一股近乎骄傲的心态感受着他们三个人脸上受到冲击的神情。

    哪怕和秦子楚和解、合作,他仍旧不觉得秦子楚有身为帝王的资质。

    这三人之中,连与秦子楚共患难的彰黎对待秦子楚的感情都只是“尊敬”,而没有畏惧,因此,更不要提起比鬼还精的范睢和浑身杀气凛冽的白起。

    他们都是不服管的。

    以秦子楚的温润气质根本压制不住这群老臣,而气质这种东西是最难以捉摸也最难改变的。

    既然秦子楚做不到,那么眼看着秦王逐日老去,时间越来越紧迫,就有他来做!

    从嬴政登基的那一天起,阴谋杀戮一直萦绕在他身边。

    他一步步走来,正是与整个天下为敌,最终将九州收入掌中的过程。

    只是收服几个老臣,对嬴政而言不过是手到擒来。

    这一次重新争夺王位的过程充满了波兰,可比起他过去只能由吕不韦主宰顺风山水的样子,嬴政反而觉得有趣得多。

    虽然是一个新的起点,他却始终兴致勃勃。

    大概,因为有秦子楚并肩而行,才让路上的风景更加美妙。

    秦王既然清醒过来,嬴政顺势收敛了自己身上的气势,可正殿之中的气氛始终透着古怪。

    夕阳落下,嬴政见今日事情已了,垂眸对秦王说:“政想去华阳夫人宫中探视。”

    秦王疲惫的点点头。

    他语重心长的说:“她也怪可怜的,一辈子终于有了指望又被柱儿怀疑,除了封宫禁止外人进出之外,也没有什么排除嫌疑的好方法。你多去见见华阳夫人无妨,让她放宽心。”

    嬴政立刻说:“夫人照顾我多年,衣食起居无一不是尽心尽力。羔羊跪乳、乌鸦反哺,政一定会好好对待华阳夫人,不让她深宫孤寂的。”

    秦王挥手,嬴政顺势退下。

    嬴政脸上带着一股微不可查的杀意,缓步走在咸阳宫宽阔的走廊上。

    他停在华阳夫人居住的宫殿外,跟随着他的宫人立刻敲响了大门。

    一名女婢悄声道:“夫人不见太子,门外若是太子派来的,请不要为难奴婢了。”

    “是小公子来探望夫人。”宫人轻声回答。

    听到这话,婢女立刻打开了宫门,匆匆赔罪道:“奴婢怠慢小公子,请小公子赎罪。”

    嬴政“嗯”了一声,直接抬脚走进院落之中。

    嬴政的视线在庭院无数精致的花草上转了一圈,微微眯起眼睛笑了。

    没有太子柱的宠爱,华阳夫人花园中种植的草木更显精致,可见华阳夫人本身彻底对太子柱绝望,把精力转向他处。

    这样,事情就好办了。

    “阿正来了?”华阳夫人缓步走出,长长的裙摆逶迤在身后。

    她眼神温暖,可脸上没有了往日刻意扬起的笑容,整个人竟然有了一股人淡如菊的味道。

    见到嬴政后,华阳夫人终于扬起浅浅的笑容,眉眼舒展,眼角浅浅的皱纹非但没让她看起来容貌衰败,反而更有了从容和宽和的味道。

    嬴政点点头,眼底透出淡淡的温情,但很快他将这种情绪封在了眼底。

    嬴政挥了挥手,华阳夫人立刻一点头,满院的奴仆立刻离开了院落。

    “政有事情想与夫人商量。”嬴政没有迟疑的开口。

    华阳夫人浅浅的笑了起来,低声道:“你想去关中寻你父亲?这可不行,你看着再壮实也是个小孩子。”

    嬴政没多说一句废话,直接从袖口中摸出一袋东西放入华阳夫人掌心。

    他神情平静的说:“若想要消除太子心中的怀疑,非我父亲死不可。太子近日只能对着夫人口出恶言是因为他手中没有掌控权柄,但国主一日老过一日,迟早会有太子登基的一天。压抑越久的怀疑和愤怒爆发出来的后果,只会越可怕。到了那时候,夫人若是没有了嫡子,还背上这种不可对外人道的阴私罪名,后半生该怎么过活?但只要在国主过世,将这里面的东西给太子服下,一了百了。”

    华阳夫人难得过了些舒心的日子,骤然听到嬴政所说的话,脸上血色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只觉得掌心的一袋东西沉得根本托不住,秀美的手掌颤抖不停。

    “……好。”不知道过了多久,华阳夫人虚弱的应了一声,可声音里面却没有任何迟疑。

    嬴政一直紧紧盯着华阳夫人的脸,等到她终于应下此事,嬴政才重新开口道:“夫人不必担心,这东西和过去被送入夫人房中的没有任何区别,看着是香料而已,平常人若是偶尔用一次并无大碍,但血脉不畅之人却会觉得胸口越发滞闷。听说太子近些日子时常心口绞痛,我才想起它来。哪怕出了什么事情,只要扔进香炉里面点燃,再敞开窗户通通风,就不会留下任何痕迹的。”

    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华阳夫人根本不想再做委屈害怕的模样。

    她轻轻一翻手,将锦囊藏进袖口之中,牵着嬴政向房间中走去。

    待坐定,华阳夫人柔声说:“你过来,难道就是为了和我说这样的事情吗?”

    嬴政摇了摇头,用超乎年轻的深沉眼光凝视了华阳夫人一眼说:“我想让夫人做主,向太子建议,为父亲向齐国国主求娶一名淑女为妻室。一来,可以打消太子对夫人和父亲之间的怀疑;二来,父亲这些年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我不能让他再被流言蜚语纠缠。我国正需要联合齐国、燕国和魏国,魏国人如何夫人已经见识过了,如此一来,不如挑选齐国国主的女儿,对父亲也有些帮助。”

    虽然华阳夫人对太子柱的怀疑异常愤怒,可在她看来,秦子楚一直独自带着个孩子一直不娶妻确实是过分了一点。

    听到嬴政主动开口提起此事,她只有高兴的份儿。

    反正为了把药粉一点点给太子用了,她也不能跟太子继续僵持下去,有了嬴政的提议,正好让华阳夫人有了与太子柱“重归于好”的台阶。

    “小小年纪就这么懂事儿,阿正真让人心疼。”华阳夫人忍不住摸了摸嬴政的头顶。

    她温柔的看着嬴政的眼睛,压低声音说:“这种原因娶进门的女人,子楚是不会喜欢的。你不用担心日后被欺负,你是子楚的嫡子,一辈子都不会遭受磨难的。何况,无论如何,还有我护着你。”

    嬴政仰起脸,像个得意的孩子似的笑了起来,欢快的说:“我知道。”

    嬴政一直在胡扯!

    哪怕秦子楚已经向他吐露心声,没办法爱上这个时代任何人,嬴政也也不想把女人弄到秦子楚身边去碍眼。

    可是这样做的好处太明显,就算是华阳夫人手软没给太子下药,只要有了“妻子”这个名头做掩护,秦子楚也能够从流言蜚语之中脱身而出。

    嬴政是冷静到近乎冷酷的人,凡是能够利用的人事物,他都不愿意放弃。

    因此,一举三得的娶妻事情,硬是被他压下心中的不悦,努力推动了。

    嬴政垂下眼眸,心中道:朕唯一担心的反而是秦子楚有太多坚持,不愿意弄个摆设回来。

    嬴政和华阳夫人商量妥当了事情,另一头的秦子楚完全不知道。

    他此时正被一群随行的门口阻拦着,死活不让他亲自到田间地头去。

    “诸位到底为何如此?”秦子楚苦笑着看着几百人阻拦他一个的凶残架势,心中满是无奈。

    他打从来到战国时代,过的一直都算是养尊处优的生活。

    秦子楚对贫民生活唯一的接触,还是从赵国逃回来时候,在嫪毐家中短暂停留的那一夜。

    因此,秦子楚对这个时候普通百姓的生活水准完全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清楚。

    但若是想要改变民生,最起码也得对百姓的生活有个基础了解。

    这种农耕时代,最简单有效的方法就是走到农民之中去,在田间地头了解他们真正的生活和需要,用需求推动发展。

    除此之外,听别人说得再多,不明白始终是不明白。

    秦子楚亲自跑来泾阳的意义也就一点都没有了。

    作为秦子楚新宠的甘孜拖家带口的从齐国一路回到秦国。

    他见多了田间地头的事情,咳嗽了半天之后,不由得面色古怪的说:“公子非要下田地去,但公子知道地里现在是什么样子么?”

    秦子楚被他问得一愣,很有点呆愣愣的说:“难道不是在种田?”

    甘孜忍着笑,咳嗽得更厉害了。

    他憋得满脸通红,好不容易喘匀气,才重新开口说:“夏初的时候,麦子刚刚从地里收割。现在正是关中种植晚熟粳稻的时节,田垅之间堆满了肥料,随便走一步都是污物。公子此去,肯定会被冲撞到的。”

    秦子楚这才反应过来门客们非要阻拦他出行的原因。

    这个时代根本没有化肥一说,用的都是人畜粪便和烧成灰烬的草木,且不说气味如何,光是想象一下踩上去的感觉,确实足够倒胃口了。

    更糟糕的是,身为王孙贵族,秦子楚理论上是应该从来没有见过这些污物的。

    要是他被田地里面脏污的模样吓到了,不光是当地的农民要被牵扯进去,就连他养着的这群门客也要跟着吃挂落。

    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秦子楚马上摆手解释:“没关系,我知道种田的时候需要施肥料的事情。若是嫌脏,回来清洗几遍身体就够了,你们不用替我担心这么多。武安君出战的时候能够跟着将士们同吃同住,我一个大男人,这点苦有什么不能吃的。”

    秦子楚话落,干脆转身对荷吩咐:“给我准备一套短打,穿成这样太不方便了。”

    秦子楚很快换了衣裳走出来。

    众多门客见他一副心意已决的模样,实在阻拦不住,只好一脸灰败的跟着他往地里去。

    他们心中想的都是:公子肯定会被地里肥料腌渍的模样和气味恶心到,到时候就知道厉害了。

    可秦子楚的反应很快毁掉了门客们的想法。

    当视线中出现了在农田里面耕种的村民时,秦子楚笑眯眯的抓乱梳理整齐的头发。

    他干脆利落的将穷苦人家脚上根本不可能穿得起的皮鞋脱掉塞进袖子里,竟然就这么赤着一双洗白的脚直接踩进地里。

    “哎呀呀,那面的小哥,不能踩、不能踩啊!”天地里面的一脸苦相的中年男人立刻心疼的喊了起来。

    他扔下锄头匆匆跑到秦子楚面前,十分不客气的说:“你是哪家偷跑出来戏耍的啊?一看就没做过农活,怎么每一脚都正好踩到快发芽的秧苗上!”

    秦子楚马上露出尴尬的笑容,语速飞快的说:“都是我的错,老翁息怒。我就是什么都不会,才被父亲从家里赶了出来。正巧遇上老翁,想向你打听打听粳稻种植——今年是不是田里遇见了什么难事儿啊?”

    老翁得意的笑了起来,“彭彭”的用力拍着胸口说:“我还是有些眼光的。小哥打扮成这样也没有用的。看看你那双脚嫩的!快把鞋子穿起来吧,再走几步就要磨破了。”

    秦子楚再次称赞一声:“老翁真是好眼力。”

    随即,他竟然伸手拍去脚上的泥土,掏出鞋子直接套上鞋子,东拉西扯的和种田的老翁闲聊起来。

    门客们看着秦子楚这幅入乡随俗的模样,纷纷闭嘴了。

    他们觉得眼前的年轻男子同自己跟随的子楚公子简直不像是一个人。

    (╯‵□′)╯︵┻━┻骗子,说好的风流倜傥、礼贤下士的公子哥呢?

    子楚公子现在怎么看都像是偷跑出来玩的纨绔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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