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铃正要谦虚两句抚慰一下她的心灵,忽然银锁脸色微微一变,对金铃道:“大师姐,今日就到此为止,我还有事要出门,不留你等我。今晚子时三刻,我去找你。”

    她说完就不见了踪影,金铃追了两步,想她既不愿意人跟着,何苦害她不高兴,只得调转方向往回走去。

    走屋顶最大的好处便是不容易迷路,什么大街小巷只管跳过去便是。越往北走,屋顶显得越是整齐漂亮,房子也渐渐高起来,以她的脚程,很快就到了家。

    她悄悄走回屋里,在房中发呆坐了一会儿,便听外面院门口有人敲门,敲得几下,并未有人出来应门,金铃只得自己推门出去。

    一脚踏出屋外,门被人推开了,王妃带着春姐走了进来。

    金铃微微欠身:“娘。”

    她这一声娘已然叫得十分熟练,王妃听了喜欢,笑道:“我见你把放在水榭里的糖都吃了,料你喜欢吃这些小甜嘴,给你在屋里放一些。可不能吃多,要坏牙的。”

    金铃沉默了一下,躬身道:“谢谢娘,先进屋吧。”

    这糖还是留给馋猫吧,我就敬谢不敏了。

    两人被她请进屋,王妃与她相对而坐,拉着她絮絮叨叨地讲些家里的琐事,金铃有听没懂,差点睡过去。忽听王妃小小声惊呼道:“哎呀,这是哪来的剑?”

    金铃惊醒过来,道:“是我的。”

    王妃先是惊讶,后又了然点头:“你的?唔,我儿是武林高手,原该有一把趁手的利器,我看看可好?”

    金铃点头,起身去取来,呈给王妃,口中道:“宝剑锋利,小心割到手。”

    悲风出鞘,剑身轻轻摩擦着剑身,悲鸣如高风,剑锋湛若秋水,光华内敛,对着光看,才能偶尔看到寒光一闪。

    王妃只觉得好看,并不知道到底是怎样的宝剑,随口问道:“来的时候便带着吗?可没听人说起过。”

    金铃又沉默了一下,道:“是一个朋友帮忙送来的。”

    王妃眨眨眼睛,一下来了精神,“什么样的朋友?”

    金铃笑了一下,道:“救过我命的朋友。”

    王妃与春姐听了,齐齐一愣。

    银锁跑得虽快,却是落荒而逃。她心里乱七八糟,心知呆的越久,就越想黏着金铃,越是离不开她,才不得已落跑。

    她心中不忿:莫不是只有我这么觉得?大师姐一点异样都没有?莫不是现在心魔更甚,甚至将大师姐真人也算进去了?莫不是一夜荒唐荒唐出许多后遗症来?我当初早该一刀杀了她,好过现在下不了手,进退两难……

    其实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她平时在外闲逛,除了去赌场酒馆撒撒钱打听一下消息,便是买点吃的喝的用的。这会儿她漫无目的,吃完市场门口推车卖的胡饼,又慢慢往回走去。

    天色已黑,路上有三五市井无赖上来调戏,银锁脚下不停目不斜视,沿路把人踹得爬不起来,最后还是决定上房顶。

    在荒宅里枯坐了一会儿,夜幕彻底降临,左右时间还早,她又把斗篷反穿,潜入夜色里。

    廷尉狱中为防有人趁夜色逃跑,大多数地方都照得透亮。幸而银锁每天来,早已把灯光照不到的死角探了个清楚明白,她照老路潜进向碎玉呆的牢房,趁人不注意,便对他道:“大师伯,我找到大师姐了。”

    向碎玉难以置信,抬头传音入密道:“真的?”

    银锁笑道:“真的。”

    “金铃还好吗?”

    银锁撇嘴道:“吃得好睡得好,还认了个干娘。”

    她跑来告状,满以为大师伯定会批评她,不料向碎玉竟然笑了一下,她顿时醒悟过来:“啊,一切都是大师伯料好的!”

    向碎玉嘴边挂着淡淡的笑容,大概是在因为“终于让6亢龙一边的人吃了亏”暗喜。

    蓦地外面有响动,银锁轻声道:“我走了!过两天带大师姐来看你!”

    向碎玉忙交代道:“你们可要万分小心!”

    “知道了!”

    银锁消失不见,让人简直怀疑她是从缝里钻出去的。

    向碎玉不由得又哼了一声,“简直同她师父一模一样。”

    子时三刻,银锁如约破窗而入,金铃好似还在床上,银锁坏心肠,想走到她床边装鬼吓她一跳,刚刚蹲下来,却发现有点不大对。

    金铃蓦地睁眼,道:“想吓唬我?”

    银锁轻轻惊呼,跌坐在地上,金铃忍俊不禁,大约也和向碎玉一般的心思——“终于让小师妹吃了一次亏”。

    银锁抗议道:“大师姐!说好的冰心凝神呢!”

    金铃掀开被子站起来,脸上已没有了笑容,“冰心凝神在,出发吗?”

    银锁嘻嘻一笑,从背囊里摸出一团黑色的东西,道:“大师姐换件衣服,难道你想大晚上的穿一件白的?”

    “这是什么?”

    金铃接过来,展开之后左看右看,问道:“这是什么?”

    银锁边翻包边道:“是我的斗篷,我穿的是红色的,还剩一件黑的,借给你。”

    金铃把斗篷披在身上,银锁又递给她一条黑色腰带,她把黑色兜帽带上,颇觉新奇,不禁问道:“我穿起来是甚模样?”

    银锁笑道:“大师姐穿什么都好看。”

    金铃瞟了她一眼,道:“你是见了谁都满口花花?”

    银锁止住笑,道:“像极了我手下的教徒,你带武器吗?”

    金铃的大半张脸都隐藏在兜帽里,闻言摇头道:“不带。”

    银锁又递给她一张黑色面巾,金铃接过系在脑后,银锁点点头,从窗户钻了出去,金铃紧随其后,恨不得模仿她每一个动作。

    银锁却不是带她去皇城的方向,而是到了城中东南。

    建业城西沿江,西北有石头城,历来是驻兵重地,而东北乃皇城宫城,不容有失,南边乃入城要道,秦淮河上不见有昼夜,只有东南边,向来太平,驻防松懈,连火把也懒得多点两个,徒然给两人留下一个绝好的地方。

    “大师姐,累吗?”她在城墙下停下来,解下腰间水囊打开递给金铃,金铃接过来喝了一大口,又还给她。她看着城墙顶,也灌了一大口水进去,道:“这墙我爬过许多次了,从里面其实并不难爬,只要不绊到自己。下面的条石上端是有很多地方可以踩的,但是到了上面,有许多砖边都已碎了,留下许多凹口,你可要小心不要采空,不要太用力,每一步都要给自己留下后路。我到上面等你。”

    她往后退了两步,又往前跑起来,忽然一步跨到墙上,金铃甚至有一种错觉,墙已变成了地面,小师妹能在墙上畅通无阻地往来。

    银锁的纵跃总保持着一种动听的节奏感,金铃紧紧跟着她,看她落脚在哪,自己就落脚在哪,终于在银锁后面几步滚进墙垛内。

    “大师姐好厉害。”

    金铃的眼神并未有些许动摇,“别再夸我了,再夸我就要脸红了。”

    银锁凑上去,掀起她的面巾,仔细看了看,说道:“大师姐又聪明又漂亮,简直要让天下英才羞愤而死?”

    金铃没动,斜眼看着她。

    等了一会儿,银锁道:“大师姐骗人,没红。”

    金铃挑了一挑眉毛,顺着墙边溜了下去。

    银锁探头看了一眼,跟着她到了地上。“大师姐,你简直是砸下来的,收敛一些好吗?”

    金铃低头道:“好。”

    银锁本比金铃高出一点,金铃一低头就被她看到了头顶。那副乖顺的模样让人忍不住伸出手来,摸了一摸。

    金铃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眯眼笑道:“放肆。”

    银锁轻轻挣脱,金铃似乎也并没有打算抓牢她。

    “大师姐,你先上,我跟着你。”

    金铃点点头,沿着原路上去一次,银锁一直跟在她后面一点的位置,一边爬,一边说着她的错误。

    “方才你手上力气不够,因此一脚踏碎了砖头。”

    “那处都是浮土你却去抓,自然会抓空,记着城墙上的草都是没有根的。”

    “四肢平均使力,千万莫要指望一手一脚便能将你抬起来。”

    “上面那处太长,直接跳过去抓上面突出来的那一块,手要轻。”

    两人一路说一路爬,翻上城墙之后,金铃有些气喘。前面微有火光,乃是巡逻兵卒从城楼里走出来,银锁拉着她从城墙上下来,两人翻进坊墙,靠墙坐着,金铃道:“轻功原是个苦活,我今日才知为何你整日戴着手套。”

    银锁拉过她的手,翻过去翻过来地看了看,道:“可惜大师姐白得葱根似的手弄得黑乎乎的。明日我带手套来给你。”

    金铃一双手冻得发白,浑然无半点血色,翻过来却脏兮兮的,银锁正要笑她,忽然醒悟过来,正是这么一双手,将自己全身都摸遍了,半点也没放过,心里顿时巨浪滔天。

    她好容易镇定下来,道:“大师姐,天色不早了,你再来一趟,就该回家睡觉了。快去。”

    金铃见她忽然严肃,没半句调笑,还有些不习惯,听到她催促,又跳出坊墙,道:“我去了。”

    她这次颇为迅捷,只不过还是有些犹豫,等到再下来的时候,银锁已站在墙根等着她。

    “今日到此为止,大师姐学得很快。若是寻常监狱,早就可以闯一闯。只不过廷尉狱在皇城里,里面很有几个高手,一旦我们谁引出点动静,再想进去,恐怕就难了。是以得万无一失才行。”

    金铃道:“听你的。我回去了,你同我一道吗?”

    银锁不置可否,从身上不知道哪个口袋里掏出一条手帕,用水泼湿了递给金铃,道:“大师姐,擦擦手吧。”

    金铃接过手帕,仔仔细细把手擦了擦,正想抬头谢谢银锁,却发现她不见了。

    她叹了口气,只得自己一人在夜色中前进。心里想着来时两人,回时一人,可不大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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