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苦达带了一队人守在门口,阵势庞大。
    王七麟走到洞口好奇的问道:“仲苦达大人,你怎么不进去作战?反而带了这么多人待在外面?”
    仲苦达高兴的笑道:“用不着,区区的嗯,应该怎么说?区区的小贼,何须我们寨中好手全数进入?那岂不是给他脸了?”
    “这人既然选择挖洞偷偷靠近我们寨中白棺秘宝,那他自然没什么本领,其实伯苦达自己进去就能收拾了他,天师带人就是去帮他掠阵的,他们十拿九稳,肯定能抓到这贼子。”
    谢蛤蟆微笑道:“无量天尊,看来仲苦达大人对伯苦达大人的身手很有信心。”
    仲苦达骄傲的说道:“刚才伯苦达已经展示过双刀技,他的修为很厉害,难道不是吗?”
    王七麟点头道:“确实是个使刀的好手。”
    他和谢蛤蟆对视一眼离开洞穴口,带着众人进入道观中参观起来。
    道观大殿犹在,三清道祖端坐在大殿中,面目慈悲、面含笑意。
    谢蛤蟆走过去冲三清道祖稽首行礼,喃喃道:“无量救苦太乙天尊,道祖,弟子应当是犯错了。”
    “犯错就改,佛曰世有二健儿,一者自不作罪;二者做已能悔。”沉一大咧咧的说道,“这是我师傅教我的,他说喷僧也犯过错,但喷僧改的很好,正所谓万般带不去,唯有业随身,犯错是平凡,改错是超凡,阿弥陀佛!”
    谢蛤蟆叹气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老道有业障啊。”
    沉一摸了摸光头说道:“有业障又如何?恪守慧心,不成孽障魔障便是。业有善、有恶、有无记,有染有净,十法界中,六道是染,四圣法界是净。染业里面有善有恶,善恶层次不高,善业生三善道,恶业则生三恶道。”
    “阿弥陀佛,我师傅曾说,所谓业障其实是来自一颗无明之心,遇事看不开,慧心蒙尘而为无明之心既有业障。”
    “要是什么事情都看得开,那么业障就不存在,它是如梦幻泡影,是无明烦恼,把事情看开点,业障自然消除,相由心生,境随心转。”
    王七麟以为谢蛤蟆会与他展开佛道大辩论,结果并没有。
    老道士头一次侧耳倾听沉一讲道,竟然面色淡然、眼帘低垂,一幅洗耳恭听的姿态。
    沉一也不复疯癫。
    他一手握伏魔杖一手竖在胸口侃侃而谈,面色满含悲悯之情,这一刻他像是在渡有缘人的高僧。
    王七麟偶然一抬头,看到原本微笑的三清道祖脸上也露出了悲悯之色。
    他赶紧搓了搓眼睛,却发现一切又与起初看到的一样,刚才那一下子好像是错觉。
    大殿里头有砰砰的声音,他不用找也知道这是什么声:
    八喵又开始跪了!
    门外传来欢呼声,王七麟带人走出去,伯苦达用刀挑着一颗脑袋展示给三尖虿寨中的护卫们看。
    双方打了个照面,伯苦达将脑袋扔给仲苦达对他们行礼:“多谢诸位大人不远万里来我们这山里告知我寨如此重要的消息,若不是大人们仗义援手,我们族中秘境就要被毁灭了,那样我们全族真是百死不足以赎罪!”
    王七麟笑道:“伯苦达大人客气了,这是我们听天监该做的,你们大黑峒一向与朝廷交好,朝廷自然不会忘记你们。”
    伯苦达面相北方尊敬的叩头:“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起身后露出笑容,说道:“诸位儿郎,抬起咱们寨中大恩人,回寨庆贺了!”
    众人欢呼,但他们人数跟王七麟这边刚刚持平,压根没法把人全给抬起来,所以他们折中选择去抬领头人物们,分别去抬王七麟、徐大和谢蛤蟆。
    王七麟没有拒绝,反正他也走累了,坐在肩膀上歇息一下正好,还能一览众山小。
    徐大上去之前拉了他一把,挤眉弄眼的笑:“七爷,保护好要害,小心被蝎子给爆了。”
    王七麟懒洋洋的说道:“你保护好你自己的就行了,你的比较孱弱。”
    徐大得意的说道:“大爷**是孱弱,可是大爷有金缕玉衣,这能包裹住大爷的屁股。”
    山里的汉子们一声喝将三人给扛了起来,唱着山歌往下走:
    “哎哟!郎在高山薅粟苗,姐在家中把火烧,磨子推,箩筛摇,冷水调,猪油包,锅里焰,灶里烧,脚踏门槛手叉腰,口里喊,手又招,喊我的情哥回来吃火烧……”
    一路行走一路山歌,曲调有细腻有粗犷,几十个汉子一起大合唱,先不说是否悦耳,反正别有风味。
    不过除了第一首是用官话唱的,后面的都是用土话唱的。
    从道观会寨子有道路,是崎岖难以行走的山路,而且这山路特别隐蔽,山里春夏多雨,雨水一落下,野草就会疯涨,所以他们得掀开草才能找到路。
    见此王七麟就明白了山里的生活用品为什么贵,山路太难走了,外面的商队如果是突然闯进来,压根找不到这山路,只能自己去摸索、去趟出来一条道路。
    而在山里头趟一条新路与修一条路的难度没有多大区别,修路要用人力,趟路要用人命!
    在山林里头弯弯绕绕,一座大寨子出现在山脚下。
    山前有一座湖泊,湖上停泊着几艘船,湖水湛蓝而宁静,阳光洒在上面有褶褶光辉在闪耀,漂亮至极。
    三尖虿寨的房屋也是吊脚楼,全数布置在山坡上,错落有致。
    四周照例是茂盛树木,此时阳光已经炽烈,天气开始炎热,中午头很适合坐在树下乘凉。
    背山面水,阳光灿烂,这是一个享受生活的好地方。
    不过三尖虿寨的吊脚楼与王七麟之前见过的不一样,二层往上都一样,供人居住,四面开窗,窗外有阳台,阳台有花草。
    不一样的是下面,吊脚楼的楼下都用木板给钉了起来,木板外面又糊上了泥巴,这有些古怪。
    王七麟等人好奇的观看,老天师笑道:“诸位大人见笑了,这是我们大黑峒独特的楼房建筑样式,因为我们家家户户要养毒物,毒物喜阴怕光、喜湿怕干,所以就要封闭起来,从楼上往下痛风。”
    众人恍然,徐大感叹道:“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青龙王诚不欺我。”
    王七麟以为他们会被邀请进入山寨,结果被放在了山脚下空地上。
    这空地用石头夯的平坦坚硬,应该刚刚铺上了一层草木灰,此时还有热量,踩在上面热乎乎的。
    老天师笑着解释:“这是我们三尖虿寨的风俗,还是因为我们养的毒物毒虫的缘故,它们喜欢湿润,于是我们寨子里湿漉漉的,我们族人身上也湿漉漉的,外来人受不了这一点。”
    “后来为了能向外来人示好,我们改成每有山外人到来,就会火烤山场,在山场招待贵客。”
    这片庞大的平地就叫山场,上面摆好了桌椅,四周也有石桌石凳,应当是平日里寨中百姓休闲娱乐之地。
    此时一位头发雪白但身板魁梧的老汉带着三四百个汉子站在村口位置,看到他们到来后老汉迎面而来,他身后跟着两个俊美青年,一个青年抱着酒坛,一个青年抱着一摞陶碗。
    老天师给他们介绍了一番,说老汉就是他们三尖虿寨的大长老,也就是寨主。
    大长老用方言唱着山歌迎接他们,王七麟听不懂,只感觉腔调很热烈奔放。
    一个青年端碗一个青年倒酒,大长老端酒碗走到王七麟跟前,王七麟以为要给自己敬酒了,他刚伸出手去,却见大长老将酒洒在了他脚下……
    这行为搁在中原汉人眼里就是挑事准备开打的节奏,但入乡随俗,这显然是人家大黑峒的待客之道。
    每个人面前都倒上了一碗酒,然后大长老踏步回到他们身前畅笑道:
    “欢迎,欢迎听天监的父母官们莅临我大黑峒三尖虿寨,毒娘娘在上,我等实在感到荣幸,诸位大人一路跋涉辛苦了,还请快快落座。”
    王七麟愕然问道:“大长老实在是客气,不过我们是在这里落座?”
    大长老笑道:“是的,大人,这是我们寨子之山场。现在正是春深时节,寨中本就潮湿,又多有毒物繁衍,所以寨中不是待客之所,素来以山场待客。”
    王七麟点头,带着众人落座。
    一队小伙子手脚利索的端着盘子和芭蕉叶等到来,里面有水果有干果有松子等,全是中原不常见的东西。
    芭蕉、枇杷、表皮粗大厚实皱巴的大橘子,这让黑豆大开眼界。
    寨子很是热忱,一队队健壮小伙上来真枪真刀的表演迎宾舞。
    山里各峒尚武,所以他们迎宾舞伴随着喊杀声阵阵,娴熟的武技在王七麟看来也是可圈可点,这三尖虿寨竟然有着不俗的战力。
    大长老举起酒杯来给他们敬酒,见面之后他先连喝三碗,放下碗后豪迈大笑:
    “大人为我寨中事竟然远行千里,从长安城跋涉而来,我等实在感激不尽,无以为报,只能给大人一个承诺,日后听天监有需要我三尖虿寨之处尽管吩咐!”
    王七麟说道:“大长老实在是客气,听天监的职责便是驱鬼诛邪、庇佑万民,这一切都是我等官员该做的。”
    寨子内外喜气洋洋,诸多汉子吆喝着宰鸡杀猪、杀鹅杀羊。
    还有汉子乘船入湖撒网,大网撒下,每一次拉上来都有许多肥鱼在里头挣扎。
    一派其乐融融、喜气洋洋的情景。
    大长老连喝下三碗酒后在旁边陪坐,向王七麟介绍他们三尖虿寨和大黑峒的信息。
    杀气腾腾、火气朝天的迎宾舞之后,棒小伙们退下。
    徐大站起来翘首以待。
    仲苦达问道:“徐大人在看什么呢?”
    徐大不好意思的问道:“还有跳舞的吗?大爷看看后面跳舞的姑娘……”
    “别误会,”他又赶紧摆摆手,“大爷没别的意思,就是听说你们大黑峒的姑娘能歌善舞,所以想见识见识。”
    仲苦达愕然道:“徐大人,是九黎峒的姑娘能歌善舞,我们大黑峒厉害的是男子汉的战舞,后面倒是还有其他舞,不过都是小伙子们跳的。”
    徐大失望了,嘀咕道:“大小伙子跳舞有什么好看的?”
    吞口津津有味的看着小伙子们离去的背影,随口说道:“娘们跳舞有啥意思?就知道抖胸抖腚,还是棒小伙跳舞好看,嘿嘿,带劲。”
    一行人震惊的看向他。
    他愣了一下,解释道:“有力气,激烈,好看,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吧?”
    徐大向左右摆摆手道:“明白明白,咱们都明白,吭?其实男人在遇到自己心爱的男人之前,都以为自己喜欢女人,这很正常。”
    吞口叫道:“徐爷你别乱说,你污蔑人家!”
    “人家?”白猿公挪了挪椅子,“恶心!”
    八喵跳到他桌子上往下低头:“呕!”
    袅袅炊烟随风飞,寨子里开始烧火煮饭了。
    有很诱人的肉香味往外冒。
    王七麟下意识看向寨子,大长老说道:“大人你们休息过一会了,要不然老朽带路,领你们去我们寨子里看看?”
    他们排成队列进入寨子,山中多有悍匪山贼,所以寨子像是城堡:
    底下一圈是石头搭建起来的厚实城墙,寨门两侧是几人高的巨石,上面用一种与汉字不同的文字密密麻麻写了许多字。
    谢蛤蟆好奇问道:“无量天尊,这写的是什么?”
    大长老笑道:“这是梵文,曾经有一位云游至此的天竺苦行僧吸入瘴气生病,天师花费许多力气才将他治好,他感谢我们便以手指为凿刻下了一段佛经,已经许多年啦。”
    说着他感慨起来:“那时候我还是个刚记事的小娃娃呢,时光可真快。”
    巨石上的字迹确实已经模糊,上面还有刀劈斧砍火烧的痕迹,这些痕迹记述了寨子曾经遭遇的血战。
    “以手指为凿在这种石头上刻下字?”谢蛤蟆面露惊色,“无量天尊,这是金身罗汉啊。”
    王七麟调动真元在手指上去戳向石头,倒是能戳的石粉飞散,但要深入进去雕刻下字迹,这就做不到了。
    寨子里有一些年轻强壮的妇女在烧锅做饭,看到他们到来妇女们纷纷用袖子挡住脸逃回屋子里。
    其他屋子也纷纷关门,只能偶尔透过缝隙看到有女子的身影在里面闪过。
    伯苦达满怀歉意的说道:“对不住,诸位大人,我们山里规矩多,女人不能在陌生男客面前抛头露面。”
    “请大人们谅解,”仲苦达也解释起来,“山里恶贼太多,最喜欢掳掠妇女和孩童,所以我们每有客人上门,妇女孩童都不能出现。”
    伯苦达沉重的点头:“不错,特别是孩童,那些恶贼抓了孩童会用秘术和毒药将他们变成呆子,一个个只听从指挥去杀人放火,成为他们的奴隶,非常可恶!”
    王七麟听后勃然大怒,说道:“山中还有这种人?那为什么你们不联合朝廷去将他们剿灭?”
    伯苦达苦涩一笑:“谈何容易?这山大的很,贼寇顶多是一两百人,他们分散开藏入山里,怎么能找到他们?”
    听他这么一说,再看寨子里如临大敌、家家户户闭门的样子,王七麟没了参观寨子的兴趣,于是回到了山场。
    寨子里的酒是甜米酒,甜滋滋的很好喝。
    大长老看到他们喜欢,就安排抬上来一个大缸,打开盖子后里面全是略带黄色的白浊甜米酒。
    仲苦达说道:“大人们若是喜欢饮酒,那在下想推荐你们尝尝我们寨中的猴儿酒,这酒是果子与米一起酿造起来的,味道非常独特。”
    谢蛤蟆感兴趣的说道:“无量天尊,老道听说过猴儿酒,却还没有喝过。据说这酒是猴子摘了果子藏进树洞里,时间长了忘记了,树洞密封果子发酵而成?”
    白猿公哂笑,他想要说什么,王七麟给徐大一个眼色。
    徐大摁住他喝道:“老白咱们两个走一个,来,喝个交杯酒!”
    老天师笑道:“不错,猴儿酒正是如此酿造出来的,不过并不是猴儿们忘记果子偶然酿成,大家伙可别小看山里猴儿,正所谓猴精猴精,这猴儿可容易成精了,猴儿酒是它们故意酿造的。”
    “而且它们会调制配方,有猴儿发现偷了新鲜稻米放入树洞里可以酿出更美的酒水,于是每到收稻米的时节,它们便下山来偷我们稻米去酿酒。”
    “但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们会让它们偷走稻米,然后再去偷它们酿的酒?”谢蛤蟆笑着接话说道。
    老天师击掌道:“哈哈,道长所言甚是,正是如此呀!”
    王七麟感兴趣的说道:“山中还有这样的新奇事?那就必须要尝尝这猴儿酒了。”
    老天师招招手对仲苦达说道:“阿普,你亲自带人去把咱们的猴儿酒带上来,拿去年最后一坛。”
    旁边的伯苦达解释道:“猴儿酒不比你们的老酒,它并非越陈酿越好喝,反而陈酿了会发酸,都是当年来喝最好喝。”
    “所以我们每年收获了猴儿酒,都是先在这山场上开一个丰收庆——因为收获猴儿酒的时候,差不多也是刚收获完粮食。”
    “丰收庆上长老们喝的便是当季的猴儿酒,其他猴儿酒要封存留下,留到娘娘庆的时候再喝点,剩下的便用来招待诸位大人这样的贵客。”
    他们介绍着猴儿酒,这时候也有菜肴开始送上。
    时间过午半,正是饭点。
    山里的饭菜很有特色,有用新鲜野草包裹鱼来烤、有用各种山里香料腌制的烤鸡、有大块的炖肉,自然还少不了竹筒饭。
    仲苦达用扁担挑着两小桶酒到来,小桶打开,里面酒水颜色青红,有一股清新的酸甜香冒出。
    王七麟凑上去嗅了嗅,赞叹道:“好酒啊。”
    谢蛤蟆也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先是陶醉的闭上眼睛点了点头,然后满脸遗憾之色:“确实好酒,可惜不能喝啊。”
    听到这话天师和大长老纷纷面露愕然之色:“什么意思?”
    谢蛤蟆苦笑一声,冲着酒坛子连连摇头。
    王七麟笑道:“什么意思?就是字面理解的意思,这酒我们不敢喝呐,它有问题。”
    伯苦达皱起眉头试探的问道:“大人,您是嫌脏还是?”
    王七麟说道:“我是嫌它有毒!”
    寨子一方纷纷色变:“大人何出此言?”
    王七麟站起来指向寨门一侧的大石头,指点着上面的字念道:“体中漫蛇毒,药草能消除。心中生忿恚,比丘须调伏。共舍彼此岸,如蛇蜕旧皮。池中生莲华,子等潜入折。比丘须弃断,爱欲尽无余。共舍彼此岸,如蛇蜕旧皮……”
    “《比丘蛇经》!”
    “若本官眼睛没瞎脑袋没坏,那这座寨子不是你们三尖虿寨所属,而是属于一个蛇族!”
    “这个蛇族,已经被你们斩草除根了,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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