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雨农离开大厅,径自到了甲字监。

    进了甲字监,班房的门关着,韩雨农咳嗽一声,牛志凑到门上的小窗边,瞧见韩雨农,立刻打开门,低声道:“大人。”

    韩雨农也不说话,只是微微点头,牛志很是灵活,低声道:“小的去外面守着。”出了门,等韩雨农进了班房内,这才从外面带上了门。

    班房角落铺着席子,孟子墨此时就坐在席子上,看到韩雨农进来,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伤口都处理好了?”韩雨农在班房那堆货物中拿了一坛酒,走到孟子墨边上,在席边一屁股坐下,打开酒坛封皮,递了过去。

    孟子墨犹豫一下,接过酒坛,仰首灌了一口,这才看着韩雨农道:“为何不骂我?”

    “骂你做什么?”韩雨农道:“骂你一顿,事情就能解决?”

    孟子墨苦笑道:“这次是我对你不住,可是.....我实在不想连累你。”

    韩雨农从孟子墨手里拿过酒坛,也灌了一口,淡淡道:“当年我腿上中了一箭,无法走动,那名兀陀骑兵已经杀到我身边,马刀照着我砍下来,如果不是你奋不顾身扑上去,将那骑兵从马背上扑落下马,我早就埋骨在战场。”

    “都是过去的事了。”孟子墨轻叹一声:“那年我被兀陀人的马差点踩死,如果不是你背着我,我也早就死了。”

    “所以你我之间,谈不上什么连累不连累。”韩雨农平静道:“西陵的土地上,埋葬过我们太多的兄弟,所以重回西陵的那一天,我就没有想过离开,这里就是我的故乡。”

    孟子墨颔首道:“我也将这里当成故乡。”

    “所以你要从都尉府离开,我就知道你是不想牵累我。”韩雨农仰首又灌了一口:“你的性情我太了解,郑屠户一家被害,如果你不能为他们报仇,你这一辈子都不会心安。”

    孟子墨苦笑道:“所以你没有劝我,放手让我去做?”

    韩雨农没好气道:“妈的,老子能劝得住你?今天劝住了你,明天你这蠢货还是要去做。既然如此,老子干脆让你去,可惜你他娘的连这点屁事都做不好。”

    韩雨农口吐芬芳,孟子墨脸色顿时显出愉快的表情,笑道:“你以为老子和你一样,精得和猴儿似地?我只会好勇斗狠,要真是和你这般聪慧,也不会每天听你呼来唤去。”从韩雨农手中抢过酒坛,仰首一饮而尽。

    “你没做好的事情,有人帮你做了。”韩雨农道:“郎申水死了,甄煜江也受了重伤。”

    孟子墨本来还在用衣袖擦拭嘴角,闻言呆住,小半天才回过神来,惊诧道:“郎申水死了?”

    “狼骑入城。”韩雨农冷笑道:“那位老侯爷是不会善罢甘休了。”

    “不对。”孟子墨皱起眉头,摇头道:“我行刺失败,郎申水和甄煜江毫发无伤,反倒是老子差点死在他们手里。”顿了顿,狐疑道:“你说有人帮我做了没有完成的事情,难道......昨晚还有别人也在逍遥居行刺他们?”

    韩雨农微微颔首,道:“不错,你觉得会是谁?”

    孟子墨沉默着,半晌才道:“甄郡对甄侯府恨之入骨的人不在少数,想杀死他们的人也是多如牛毛,可是.....有实力而且有胆量对他们下手的却并不多。”

    “按照他们的说法,当时那名刺客是在我救出你之后,趁甄煜江手底下的人都出来追赶之时,抓

    到那千载难逢的机会突然出手。”韩雨农缓缓道:“他就潜藏在逍遥居内,而且他们认为最后出手行刺的那人,与咱们是一伙。”

    孟子墨摇头道:“那不可能,昨夜我是孤身行动,并无任何同伴。”

    “这只是你觉得。”韩雨农叹道:“昨晚我一直潜藏在逍遥居后巷,本就是准备随时接应你,后来听到动静,知道你身陷绝境,这才出手。你不知道我就在附近,如果真的有另一个人跟着你一起行动,你也未必知道。”

    “你说另一人跟着我一起行动?”

    “虽然不敢确定,但我相信那个人应该知道了你的计划,所以准备暗中协助你。”韩雨农道:“否则那人不会那般凑巧恰好是在你行刺的时候,刚好潜藏在逍遥居。”

    孟子墨看着韩雨农眼睛,微一沉吟,身体一震,似乎想到什么:“难道.....难道是......逍子?”

    “原来你也怀疑是他?”韩雨农叹道:“我思来想去,除非真的另有高人和你不谋而合,都选定在昨夜行刺,但这种可能比较小。如果真的有人暗中想要帮你,就只能是秦逍了。”

    “牛志说过,他昨天一整天都没有出现。”孟子墨神情凝重起来:“前天晚上他去了我那边一趟,只以为我真的要入关,想着给我送盘缠,还说他在钱庄有存银,取了出来再给我送过去。”

    韩雨农问道:“那你昨晚离家的时候,是否看到他?”

    “没有。”孟子墨道:“一路上我很小心,并没有看到他。”

    韩雨农道:“没看到他,不代表他没有跟着你。那孩子平日里和和气气,可是骨子里却有一股狠劲,而且重情义,对你我都是有情有义,如果发现你昨晚的行动,便很有可能在暗中偷偷帮你。他知道如果明面上和你一起行动,你一定不可能答应,所以暗中助你,那也就能说得通。”

    “那个混小子,不要命了。”孟子墨握起拳头,又爱又恼:“如果真是他,回头老子要将他狠狠揍一顿。”猛地想到什么,道:“咱们想到是逍子,那甄侯府会不会猜到?”

    “郎申水被杀,甄煜江却没有死。”韩雨农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如果是秦逍出手,即使没被看到面容,但甄煜江见过他,很可能认出他的身形,就算甄侯府不确定是秦逍所为,但这个时候,只要被甄侯府怀疑上,那么处境就一定很凶险。”

    孟子墨挣扎着要起身,韩雨农按住他肩膀,皱眉道:“你要做什么?”

    “我要去救他。”孟子墨道:“甄侯府如果对逍子下狠手,那孩子凶多吉少,我不能坐在这里不顾,就算拼了性命,也要保全拿孩子的性命。”

    韩雨农沉声道:“你可知道,狼骑入城,第一件事情就是将都尉府围了起来。眼下都尉府四周全都是狼骑眼线,都尉府的一举一动,他们都尽收眼底,你此时出门,就是自投罗网。”

    “他们有确凿的证据刺客是我?”

    “你腿上的伤。”韩雨农指着孟子墨右腿:“狼骑统领史陵当众说了,刺客的右腿被砍伤,如果他们发现你腿上的伤,就是直接证据。”

    孟子墨心中焦急:“那秦逍怎么办?他若在都尉府,狼骑不敢闯进来,我们可以保住他。可他现在不在这里,甄侯府的人必定满城搜找,一旦知道那孩子的下落,就算没有证据,他们也一定会派人刺杀。”

    “狼骑并非不敢闯进来。”韩雨农冷笑道:“方才他们就差点要闯进来

    ,不过郡守大人和萧老大人赶了过来。甄侯府便是再有胆量,也不敢直接与紫衣监的那位老大人发生冲突。”

    “萧老大人?”孟子墨吃惊道:“难道是紫衣监的萧谏纸萧公公?”

    韩雨农微微点头。

    “上次你说宫里有人前来西陵找寻天钺,说的就是萧公公?”孟子墨骇然道:“那天钺难道如此重要,竟然让萧公公亲自出马?”

    “圣人为了国运,要找天钺入京,紫衣监耳目遍天下,萧公公亲自出马,当然是最有把握。”

    孟子墨忙道:“萧公公既然阻拦狼骑入府,是否可以求他帮忙保护秦逍?”

    “萧公公为何会亲自出现阻拦他们入都尉府?”韩雨农神色冷峻:“他不是为了保你,也不是为了保护我,甚至不是为了保护都尉府,只是为了保护朝廷。”

    “此话怎讲?”

    韩雨农起身过去又抱了一坛酒过来:“今日狼骑一旦闯入都尉府,必有厮杀,无论最终的结果如何,都尉府自今而后便再无法掣肘都尉府。狼骑既然敢闯进来,那么以后甄侯府便再无顾忌。”凝视孟子墨眼睛问道:“甄侯府以刺客行刺之名,与都尉府搏杀,甚至导致有人伤亡,如果你是朝廷,该如何处置?”

    “自然是要给甄侯府定罪。”孟子墨冷声道:“都尉府代表朝廷,闯入都尉府,就是谋反。”

    “定了谋反罪,是否要平乱?”韩雨农道:“那么朝廷是否要派兵出关杀到西陵来?”

    孟子墨顿时有些犹豫。

    “你我都知道,南疆慕容这些年势力越来越大,朝廷开放了与图荪各部的边关市集,对西陵门阀一再容忍,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准备平定南疆。”韩雨农叹道:“南疆不平,朝廷在任何一处用兵,慕容氏必然会借机作乱。西陵门阀掌控着西陵的钱粮兵马,唐军一旦出关,西陵大乱,兀陀汗国也必然不会安坐不动,到那时候,西陵必然大乱,朝廷的战略就会因为这边的动荡受到重创。”

    孟子墨苦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朝廷出兵,西陵大乱会影响整体战略,可是不出兵,西陵门阀必将得寸进尺,日后定会更加狂妄。”

    “所以萧老大人出面,阻止狼兵入府,是要告诉他们,朝廷一直在注意这边,都尉府背后有朝廷。”韩雨农缓缓道:“而且他是紫衣监的人,这也是给予甄侯府威慑,毕竟真要激怒了朝廷,朝廷不出兵,也可以让紫衣监来处理这边的事情。”

    “紫衣监杀人,从来都是悄无声息,不留任何证据。”孟子墨叹道。

    韩雨农点头道:“老大人出面,是要威慑甄侯府,为的是维持这里的安静,不要坏了朝廷的大事。可是甄煜江被重伤,甄侯府也不可能咽下这口气,老大人明白这一点,所以只要甄侯府不动都尉府,他们想做什么,老大人不会插手。”

    “那小子不是更加凶险?”孟子墨双手握拳:“我们该怎么办?”

    韩雨农沉默了片刻,才道:“大局为重,我们现在不可轻举妄动,特别是你,必须老实呆在这里,如今也只有都尉府能保住你的安全。以后找到机会,再暗中安排你入关。至若秦逍......!”微微一顿,才道:“我找机会看看能不能找到他,他聪明伶俐,只盼他能躲过这一劫。”目露寒光:“若他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会亲自摘下那位少公子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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