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珝显然是一个很有想法的人,虽然她现在还只是一个少女! 既然陈正泰问,她便道:“所谓的击破,其实是建立于新军之上,没有新军,便没有足够的实力!那么……就无法做到威胁利诱,一切的手段,其实都建立于力量之上,只是……学生有些地方不明白,新军可以堪当大任吗?” 陈正泰不禁笑了,武珝果然洞察力惊人,她一眼就看出了李世民和自己要建立新军的目的。 若无新军,所谓瓦解世族,就没有任何的意义,而当有了一支足以掌控的力量,那么……在这个力量的基础上,就可以做很多事了。 武则天在历史上,不就是如此吗? 通过武家人控制禁军,而后利用一切的手段,或是利用酷吏去打击世族,又或者利用某些世族顺从自己,最终,她虽为一介女子,却牢牢的将天下控制在了手里。 哪怕她垂垂老矣的时候,这天下百官,以及皇族,依旧对她惧怕到了极点。 陈正泰看了看如今青春年华的少女,叹了口气道:“你果然是一个不甘于平庸的人啊,我甚至在想,若你是男子,你的成就,一定远在我之上。” 这话是陈正泰托大了,其实武珝就算是女子,她的成就,也远在陈正泰之上。 当然,陈正泰还是要面子的,小小的吹个牛,有益于自己二次发育期间的心理健康成长。 武珝自然不知道陈正泰所想,便道:“学生不过是个弱女子而已,恩师夸赞的太过了。” 陈正泰慎重其事地道:“好好负责书斋中的事吧,这里头有大学问,当然……单凭躲在书斋里是不成的,偶尔也去下头的作坊走一走,看看作坊如何的运营,只有这样,才不会被人蒙骗。” 武珝道:“喏。” 近来大学堂里,想要入学的人极多,或许是因为武珝所带来的效应,不过眼下大学堂所容纳的人还是有限。 而此时此刻,一队人马,已出了玉门关。继续向西,便是吐蕃的领地。 玉门关的士卒们,看着一群奇怪的人,一个僧侣,领着数十辆大车,数百匹神骏的马匹,那马上的人,一个个凶神恶煞,他们背着行囊,个个风尘仆仆。 陈爱香臂膀极粗,活脱脱的一个土匪模样,骑在高头大马上,身前横着一个大斧。 谁料……这些人居然拿出了关牒,要知道,朝廷是禁绝汉民出关的,当然,这也是防止有百姓出关,充实了吐蕃的人口,另一方面,也害怕一些匠人落入吐蕃的手里。 吐蕃和大唐关系时好时坏,虽有使节上的往来,可双方其实彼此之间都有警惕之心。 守关的人一看关牍,却也不敢怠慢,连忙放行。 玄奘此时也从车里出来了,他准备骑马前行,他从前曾偷渡去过西域,吃的苦也不少,只是此时,他原本光秃秃的脑袋上,却已长出了短发,这短发乱糟糟的,加上有大量的灰尘,倒是颇有几分杀马特的造型。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也很想剃头,可是每次听说玄奘想要把头发剃光,陈爱香就兴冲冲的要取一把大砍刀来,说俺来试试。 玄奘顿时懵逼! 他想活下去啊,不是他怕死,而是因为……他还要留着有用之身,取回西经。 于是头发还是暂时留着吧! 出了玉门关,眼前景色一下子不同了,放眼瞭望,便是无穷的戈壁了,偶尔可见一些青草从石缝中努力的伸展出来,可这一缕生命中的绿色,却反而更显苍凉。 一路行来,这数百人疲惫不堪,他们犹如石缝里生长出来的青草一般,顽强却又努力的生存着,蜿蜒如长蛇的队伍,徐徐通过沟壑,杀马特的玄奘骑马在前,陈爱香则拿出了鹿皮水囊预备喝水。 “省着一点喝。”玄奘看了陈爱香一眼,叮嘱道:“此去三百里,都没有水源,若是不节省,只怕走到半途,便要饥渴而死。” 陈爱香掂了掂水囊里的水量,最后还是收了起来,脸上却是一脸苦哈哈。 他此时想念挖矿了,他热爱挖矿啊,在此刻,这普天之下,再没有人比他更怀念挖煤的日子了。 “三百里?” “正是。”玄奘认真的道:“现在有三条路,一条是翻越雪山,只是这一条……实在过于险峻,我们的辎重太多了,此路不通。还有一条,便是往人口密集的地方去,只是吐蕃人的态度实在难料,出了玉门关,再险恶的环境,也险恶不过人心,何况我们这样多的人,带着这么多的辎重,这吐蕃人若是见财起心,或是有其他的图谋,都未可知。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这第三条路。” 顿了一下,玄奘继续道:“这条路数百里没有人烟,就算遇到了吐蕃人,也只是一些零星的骑队而已,人数不会超过五十,因为超过了这个数目,就根本没有办法补给了。只要我等穿过了这里,那里有一处绿洲,就可以歇一歇,那儿还有一处小集镇,也可以补给,因为绿洲不大,所以城镇的规模也是有限,我们这么多人去,他们不敢为难我们的,毕竟若是拼杀起来,他们未必是我们对手。何况那里有一座古刹,寺中的人和我当初有旧,就绝不会为难。” 陈爱香硬着头皮,忍不住哭丧着脸道:“这样的鬼地方,竟还有人烟。” 玄奘面无表情地道:“何止是有人烟,这荒漠中的绿洲,对于许多人而言,便如置身于仙境一般。要知道,最险恶的……其实恰恰是人心哪,他们躲避灾难于这荒漠之中,虽是条件艰苦,饱受风霜,可至少……不必担心清早起来,会被十恶不赦的匪徒以及藩兵侵门踏户。所以众生皆苦,世上哪里有清净之地呢?自这里一路向西,统统都是佛国,许多百姓,宁愿自己饥肠辘辘,也要将剩余的钱进献佛祖,你以为……这是什么缘故?” 陈爱香不屑的撇撇嘴:“我们陈家人不一样,我们陈家人才不将一切的期望放在那佛祖和神仙身上。我们只信自己的祖宗……” “祖宗会保佑你们吗?”玄奘看着陈爱香反问。 陈爱香不以为意地道:“祖宗不保佑也不打紧,我这辈子受尽了磨难,可是迟早有一日,我也会成为儿孙们的祖宗,所以我活在世上,既要祭祀先祖,承祖宗的家训,为陈家出一份力。将来我的儿孙们,也这般的祭祀死去的我。而我……若是在天有灵,也一定会保佑你们。就算保佑不到,可只要如此,我们陈家便可生生不息,血脉不绝。我们不为自己活,我们为儿孙们活,我今日受的苦,他日儿孙们便可享福。我不指望我死之后,还会上什么西天,也不指望下辈子得什么好处,儿孙就是我的下辈子。所以家族的基业,对我陈爱香而已,便如你所崇尚的佛一般,没了佛祖,你玄奘便是什么都不是。而没有了家族,我陈爱香也就没有活着的意义了。” “这谁告诉你的?”玄奘很奇怪的看着陈爱香。 他突然发现,陈爱香这个五大三粗的家伙居然也有信仰,且意志不在他之下啊。 陈爱香想也不想就道:“三叔祖。” 所谓的三叔祖,便是陈正泰的三叔公了。 玄奘点了点头,而后叹了口气道:“对错不紧要,至少我们现在同行,至于我取回西经之后,你自抱着你的祖宗,我则皈依我的佛祖。” 陈爱香则回头,对着诸人大声喊道:“大家都打起精神,少喝一些水,都给我攒着,咱们要穿越数百里的荒漠,丑话说在前头,再往前,可一滴水都没有的啦。到时渴死了可就别怪别人了。” 众人顿时抱怨起来,这一路吃的苦头已经很多了。 陈爱香看着一群怨妇一般的家伙,便怒骂道:“狗东西,这么多抱怨,吃不了苦,那便滚回去,回去之后,看家主怎么收拾你们。” 这话……竟好似一下子起了作用,而且威力十足,大家立马个个噤声了。 于是这长蛇一般的队伍,继续一路朝前跋涉。 火辣辣的太阳,犹如一个蒸笼一般,许多马都已受不了了,人们艰难的踩着砂砾,迎着火辣辣的狂风而行。 玄奘对于这附近的地理,显然十分精通,毕竟有过一次出西域的经验,他面上永远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哪怕是饥渴难耐,便在口里含着几片自玉门关里摘采下来的叶子,就这般含在嘴里。 陈爱香看了看远方,问:“过了这一片荒漠,会抵达哪里?” 玄奘道:“过去之后,就是西域。” 陈爱香又问:“之后呢?” “之后要过一峡谷,峡谷里多山贼强盗。” 陈爱香继续问:“过了峡谷呢?” “过了峡谷,便是连绵的高山,我们要越过那里。” “过了高山呢?” 玄奘很有耐心地继续答着:“过了高山之后,我便再没有去过了。不过那里依旧还有重重的大山,大山常年白雪。” “而后就可抵达天竺?” “我也不知道。” 陈爱香眼睛一瞪,不禁道:“你不知道还带我来?” “我听人说的,世上有一个叫天竺的地方,那里有西经。” 陈爱香说的口干舌燥,嘴唇已经干裂了,他觉得自己头皮发麻,似乎想到了什么,忍不住道:“如果这沿途都有木轨该有多好啊,即便是这荒漠,只需三四天便可穿越过去了。” 玄奘皱了皱眉道:“取西经,为何要怕辛苦?” “我们陈家人跟着你可不是去取经。” “那你们是为什么?” 陈爱香很耿直,道:“卖货,修木轨,做买卖,杀人,什么都干,有好处就行。” “阿弥陀佛。” “我们以后会在你口里的西天,建起我们陈家的宗祠,在佛祖诞生的地方,修上木轨。我们在那里开一个陶瓷的作坊,那里生产的陶瓷上,要绘上彩釉,嗯……上头就是佛像,拿这个来卖钱,你们和尚肯定喜欢,拆了你们的寺庙也要买,这好歹是正宗西天的货,佛祖开过光的。” “施主你别说了。” 陈爱香却是很兴致勃勃:“我们还打算开发佛祖牌的香烛,噢,对了,在那里办一家印刷作坊,印刷经文,价格可以比其他地方的印刷作坊贵上三五倍,我们还卖袈裟,卖禅杖,卖开过光的舍利。” “施主……你不要再说了。” “那我渴了,你水囊里好像还有一点水,给我喝一口。” “施主,我也渴……” “那我还要卖……” “施主,喝水吧。” 陈爱香兴冲冲的接过了水,本是疲惫不堪的脸上,多了几分神采:“多谢。” “不用谢。”玄奘舔了舔嘴。 陈爱香豪气的将水囊中的最后一滴水饮尽,而后又贪婪的看着玄奘:“你那些叶子……还有没有?” 玄奘痛苦的闭上眼:“施主不要这样。” “给两片,以后卖东西给你的时候可以打个对折。” “施主,我要犯戒了。” “小气。”陈爱香撇撇嘴,似乎觉得这和尚已经没有什么可压榨的了,便决定留一些精神,终于闭上了嘴巴。 ………… 而在长安这边。 这段日子,魏征每日穿梭于二皮沟里,这二皮沟里充斥着人间的烟火气,清早的时候,在茶坊里喝两口茶,看看报纸,而后下了茶楼,买两个炊饼。远处,便可见到许多的人流,从二皮沟到工坊的区域,早已铺上了木轨,每日都有许多的马车,在此揽客,而后许多匠人从四面八方上车,前往作坊。 也有不少的商贾,四处兜售着自己的货物。 有为数不少的胡商来此,他们用个各种口音的话,艰难的与本地的商贾交涉,手里不断的比划。 人声鼎沸之中,这林立的街市里,总会出现让人眼前一亮的有趣东西。 魏征只是走马观花,可每见到一样东西,总不免会随身取出纸笔,将其记录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