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白起便是用这一招“投石问路”成功冲破了众士子的包围圈,接下来,却还得有一场硬战要打。

    众士子正在“各领风骚”,他们保持着士人孤傲风度,在各自的“领域”之中尽情发挥优势,却不料,这半途竟插入一方覆盖了所有人听力的“力量”之乐,他们皆不由得停下手中之事,下意识地望去。

    只见一似被风凰摇曳的羽翎朦胧的少年姗姗来迟,如同千呼万唤始出来的模样,他不紧不慢,不徐不急,发掠过他半敛的鸦色睫毛,他十指轻灵如蜻蜓掠水般跃于一黑釉色的陶埙之上,黑色的发与浅色的衣在他捡梯上登高台之时,随风染霜,既潇洒又飘逸,那优美流畅的乌黑眉眼,俊美干净得令人诧异。

    众人第一时间被他震撼住了。

    这是哪一族士子有如此风范与仪容?

    但看久了,他们便发现的问题,这如此唯美的画面唯一的缺憾便是……他的腿。

    他走路之时,步履缓慢、且而左右偏颇,这一顿一迈,像枯朽的枝桠关节被雪压弯,有着一种紧绷着的惊弦感,这硬生生将一副“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之景,划出一道令人遗憾的伤痕。

    只是说来也奇怪,许多人却觉得虽说画面有了黯黄的残缺感,但她这寂静于无声天地禹禹前行的模样,却与那哀而不伤的古朴苍凉的埙声如此契合完美。

    怡乐房正室

    “是他——”

    孟尝君疏发狂衣,他眼眸扩张,唇角深深弯起,一手攥紧木柱橼角,五指微微施力,那块木头便发出“咔咔”的痛苦呻吟声。

    袁平站在孟尝君侧身后,眺目而去,也受其所动,但很快他便回过神来,他眼神划过陈白起的伤腿,既挑剔又尖锐。

    “是个瘸子?”

    孟尝君亦注意到了:“之前见他倒算正常,莫非腿受了?”

    袁平不以为然,但见孟尝君替他辩驳,他自是识时务,便不出声反驳。

    倒是樊信仔细观察了一会儿,摇头道:“非新伤,怕是旧疾,且观其行走之态,怕是伤在骨骼处。”

    孟尝君听了樊信的话,仍旧紧紧盯着下方吹埙少年,但手上握紧的力道逐渐放松,并没有说话。

    与此同时,另一边斋茶居阴氏青年头戴幕蓠,一身黑纱罩体凭栏而立。

    他静静地注视着下方那瘸腿少年,他不在乎少年的容貌与缺憾,只关注着他吹奏之乐。

    他身边的托器侍从亦不因少年的面貌吸引,只因他尚比不得他家郎君之貌,只是这少年所奏之乐,颇为新奇而独特,这般吹埙吐息方式与乐调,着实令人……赞叹啊!

    “郎君,非阴氏子弟。”

    阴氏郎君静静聆听半晌,便从怀中取出一红陶埙,他垂眸啧叹,轻轻以指腹抚摸其面纹理轮廓:“若非此等场合尚需避忌,倒愿与他共奏一曲……”

    托器侍从猛地回头,将从少年身上的视线拽扯回郎君身上,心中着实诧异不已。

    愿?

    郎君竟用了这样一个希冀之词。

    莫非,他竟如此颀赏这少年之乐?!

    陈白起终于临于登高台之上,便停下了吹奏,这时登高台上的二十几位士子终于回过神来,他们见代表“前途”楼阁二楼本是空无一人,如今却因这少年而影影绰绰出现不少身影,顿时明白了自己究竟处于一个怎样的状态,他们心中压抑着愤恨,如同一头头被惹怒的公牛,矛头一下便皆指向于陈白起。

    之前都“个自为政”,那是因为还没有遇到同一个对手!

    首先感觉被羞辱的是琴萧之乐,它们突昂激扬起来,如秋风扫落叶般急袭而去。

    这琴乐与萧乐相合,铿镪顿挫,表明这弄乐之人都有着极高的造诣。

    台下的秦宣见陈白起一上台便得罪了所有人,蹙起眉,便不由得担忧地看向陈白起。

    糟了!刚才的造势一下便被不懑的士子联手击溃了,不知道她接下来会如何应对?

    若再吹埙,一股清泉亦难敌涌汹之瀑布,怕是难反压其势头了!

    陈白起并不知姜宣在台下替她担心,她见众士子都气势汹汹,心知这些人被激起了好胜心,毕竟都是十几岁的朝气年轻人,哪容得自己被人贬低下去。

    她眸似粲辉,淡然一笑。

    她并没有什么必然的好胜心,她只有必须要达成的目的。

    另外,登高台这并非斗角场,并非定要在什么题目中分出什么胜负,他们强于乐,那她便换种方式赢好了。

    在凤箫鸾管,突现一声歌声绕梁,陈白起双袖翩绖而起,放下陶埙,“另起炉灶”,却是郎声清唱道:“洞庭青草,近中秋,更无一点风色……”

    咦?!竟和乐唱起来了?!

    奏乐之士子一个个都瞪眼鼓脸,气得是七窍冒烟!

    好!你附乐而唱是吧,我们偏偏不奏此等乐声!

    他们手疾狂拨,琴音绕丛林,长弦颤抖声声犹如松风吼。

    吼吼吼——

    陈白起斜眸一挑,唇意加深,当即变换声调,慷慨悲歌长啸道:“玉鉴琼田三万顷,著我扁舟一叶!”

    哼!你变,吾等再变!

    这时,耳边一阵微风忽起伏,只见原本如海猛激石的琴音再度变换,远远传来一缕缕琴声,悠悠扬扬,一种情韵却令人回肠荡气。

    陈白起声调亦随之一降,低吟啧叹:“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

    卧槽!乐调变了就算了,还乐词都如此契合与乐!还让人活不!跟你拼了!

    这时,琴声再次变奏,此时他们分成两拨,一边亦扬亦挫,深沉,一边婉转而不失激昂,这完全分化两极,齐齐来挤兑陈白起了。

    陈白起一手挥左,力挫千钧,急越如飞瀑“应念岭表经年,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短发萧骚襟袖冷,稳泛沧溟空阔。”

    她又一手挥右,舒缓如流泉,清脆如珠落玉盘,低回时如同呢喃细语:“尽挹西江,细斟北斗,万象为宾客。扣舷独啸,不知今夕何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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