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神皇话语轻飘飘的落下,人间陷入了绝对的沉默。 影像中的画面太过惊世骇俗,几乎摧垮他们心中的一切自信,哪怕想要欺骗自己看到的都不是真的,心中也有个声音一直在提醒他们,自我欺骗没有任何作用。 神皇没有造假。 他为数不多使用的手段,都用来加深看到这片影像的人对其的印象,于是更能体会到那些影像中场景的真实。 真实的现实,才能带给人最深重的绝望。 如果那个需要无岸剑峰与墨梅山庄众强者纷纷压上,不惜动用禁忌的血魔剑也要强行抵抗的恐怖存在真的存在于人间天穹之上,而他们的帝王已经步入人间,尤其是当东方鑫这等恐怖的存在,都对神皇表示出绝对的臣服,无岸剑峰与墨梅山庄顶尖战力又已覆没的情况下,人间面对这无比强大的不速之客,哪里还会有任何办法? 人们开始彷徨,开始绝望,原本就算山穷水尽也不曾泄露的负面情绪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蔓延开去,便是在东方鑫将魔爪伸向营地之时,依然在火炮阵地中镇定自若的陆临溪,此刻也愁眉紧锁,心生茫然。 仿佛阴霾笼罩四方,明明神皇身后尚有太阳的光明,人们所感知到的,只有压抑到绝望的黑暗。 东方鑫谦恭的侍立着,面上在从容中带了几分诚惶诚恐,心中却是冷笑。 神皇与他的想法不同,完全不同。 他想要打碎人间的脊梁,从天道联盟的修行者中挑出一些合适的傀儡,天下之事,有他一人主导足矣。 神皇不在意这些,人间一切生灵的生死与他都没有任何关系,他以为自己的愤怒被隐瞒的很好,实际上还是被气的不轻。 帝王一怒,血流千里,流的不是自己国度的血更好。 他想要让这些人在绝望与痛苦之中死去,利用这等发泄般的小聪明,看来这位神皇陛下……心性终究有待磨练。 他暂时不想与神界翻脸,但如果情况糟糕,他也不得不与神皇先掰扯掰扯。 那些人是他的东西,不是神界的。 远来是客,既然来了,就得入乡随俗,哪怕是神界神皇。 天脉之泉的力量悄然凝聚,与逐渐消融的圣域杂糅一处,天脉所过之地,皆在他掌控之下,不需动用天尊台,他也有能力直接与神皇翻脸,那虽然不智,关键时候却很有必要。 像尚云间这种疯子,他便很不喜欢应付,神皇若要发疯,他也只有撕破脸皮响应了。 但他终究没有走到图穷匕见的那一刻。 在阴霾笼罩圣域之时,一声呼喊宛若龙吟,顷刻将阴影驱散不少。 “说够了吗,长时间听着狗吠,实在令人厌烦的紧。” 高阳嵩踏出一步,一口圆融圣龙息流转全身,剑指神皇。 他的表情并不轻松,透着显而易见的愤怒,一双眼眸已如龙族竖瞳,透着令人难以抵抗的威压。 “一处投影便敢在人间放肆,朕不教教你何为人间的道理,真当这里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 神皇双眼微微眯起,狭长眸子中汹涌杀意一闪而过,他居高临下的俯视着高阳嵩,淡淡道:“这点圣龙的传承血脉,就是你的依仗?” 高阳嵩冷笑道:“我的依 仗,你再清楚不过。” “你与你身边那人的气息与那讨厌的家伙真的很像,应当,是他与那龙女的徒弟?”神皇摊手道,“你师父师娘都死透了,就凭你,又能做到什么?” “你师傅的剑道很不错,杀了我神界无数仙神,但双剑被破,也只能像死狗一样等候死亡的到来。” “倒是你师娘,朕原本对她有些兴趣,奈何她不识好歹,大阵都被破了,也要耗尽最后一滴血为同门争取时间。”神皇右手食指拇指虚并,仿佛二指指尖有着一处无穷无尽,浩瀚如海的混沌,貌似惋惜的摇了摇头,“她就差那么一点点,就真的成功了,可惜,她的手段到底不够多,那些同门也是一群死脑筋,宁死不退,那么,朕唯有赐他们一死了。” 高阳嵩面上怒意一闪即逝,咬牙道:“师娘与师叔们为人间而战,死得其所,还容不得你这奸贼肆意评论。” “是我师傅的剑不够利了,还是我墨大师叔的星海不够深了?堂堂神界之主,仅仅以一单薄投影前来虚张声势,蛊惑人心,真当我人间无人?” 高阳嵩话中怒意更盛,已然压不住胸中怒火。 他是圣龙,并非炎龙。 圣龙血脉天生高傲,骄矜自大,血脉过于纯正,极易妄自尊大,目空一切,继而被**吞没。炎龙血脉天生凶恶,暴躁易怒,血脉过于纯正,稍有不慎便容易失去理智,平时再温文尔雅,焚城屠村之事也能随手做出。 此刻的他,真的希望自己是炎龙血脉,不去压制深藏血脉深处的怒火,放肆大杀四方便可。 但炎龙血脉,已经如当年的玄龙血脉一般断绝。 在高阳嵩的心中,对于自己真正的亲人的记忆其实很模糊,或者说,他完全不想去记。 他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反正那所谓的母后不是她。 他的父亲,本意是通过尚云间调停人妖大战时卖的那个人情,让他拜入无岸剑峰,日后掌握无岸剑峰的权柄,表面上在重聚之后坦诚,当年是让他在无岸剑峰逃避他那所谓母后的迫害,实际上他若在京城,老皇帝真要保护好他,能让一个妇人得手? 从四岁入山开始,他便于无岸剑峰绑在一处,高阳皇室的家庭恩怨,与他无关。 可现在,他视作母亲的师娘,再也无法敲他脑壳,教授他那些他不愿意去听,又忍不住记下一部分的道理,看着他长大的师叔们,再也无法在逢年过节的时候貌似不情愿的塞给他皇宫宝库都翻不到的宝物,偶尔陪着他任性胡闹一把,被他视作家园的无岸剑峰,也成为了那影像中一些微不足道的装饰。 莫说碎成脓血中难以察觉的几处碎片,就是化成灰被扬了,他都能认出无岸剑峰来。 此仇,早已不死不休。 先前被尧崇保护的悔恨与愤怒,在这一刻与仇恨不甘混杂一出,化作最真实的心意。 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他只想杀人。 先斩神皇,后诛东方鑫。 后者他知晓自己一定做不到,但目前的前者,他会拼尽全力尝试。 无岸剑峰的剑道讲究心随剑动。 于是他说干就干。 师门血仇,天下危局,他将尽数灌注于剑锋之中。 在旁人看起来是泄愤也好,挣扎也罢,这就是 他现在爆发出的剑道。 不讲道理,就跟你玩命。 沧浪剑动,高阳嵩剑若游龙,直取神皇面门! 区区一道投影,也敢对着人间大放狗屁? 先问过老子手中龙渊! …… 金色剑光贯穿云层,直入九霄,无数剑意肆虐开去,将天空层云切成无数碎块,短时间内根本无法拼合。 那是剑意的激荡。 亦是人君的愤怒。 剑意虽散,剑势却比高阳嵩以往任何时候的出剑都要凝实。 神皇两指并于身前,于剑锋前一寸夹住龙渊。 两根修长手指宛如两道大堤,任沧浪如何肆虐,始终难以逾越。 高阳嵩的话语没有错。 他并非本尊降世,而是分出一道投影,付出很大代价才勉强通过那片可怕的星空,到达人间,而且万万没有收回投影的可能。 诛圣阵可以诛灭圣人,但想要诛灭墨无双,终究不是短时间内能够完成,哪怕加上轩辕残剑,也无法迅速杀死墨无双。 他懂的实在太多,触类旁通之下,实在难缠的紧。 那个掌握邪剑的讨人厌的家伙,也被墨无双以圣人伟力护在星空之中,那些家伙费劲一切,不惜以生命阻拦轩辕残剑,让墨无双于星空之中开辟一处方寸,就只是为了保下他一人。 他不得不承认,那个男人的确很棘手,若让他有足够的时间清醒过来,一切会更加棘手。 如今看着这近在眼前的一剑,他又想起了那血色的剑光,眼瞳已为绝对的漠然吞没。 帝王无情。 他做不到真正的无情,但对敌人,尤其是他厌恶的敌人,他从不留情。 但他也只能夹住这一剑,无法将剑锋折断,也无法直接将剑的主人灭杀。 他只是一道投影,若能真身降世,大局直接就此定下,何必搞那么多小手段压服人间? 他此刻只觉得脊背发寒。 他本从未感到过真正的害怕。 神界那场战斗中,无论形势如何变化,他始终从容不迫,应对自如,因为他是神界之主,神界的主导权始终在他的手上。 他本欲威压人间,兵不血刃的杀死人间众强者的反抗之心。 但现在,他对人间的掌握被高阳嵩一通粗鄙之语连同这不讲道理的一剑搅得稀碎。 高阳嵩这一剑,完全没有任何道理。 仿佛索命恶鬼,就是要他的命,不死不休。 简单粗暴,但确实有效。 神皇心中出现了害怕的情绪。 害怕,意味着生命受到威胁。 这一剑,真的有灭杀他这道投影的可能! 神皇看向近在咫尺的高阳嵩。 他想不通,为何高阳嵩只是一名刚刚晋入仙阶没有多久的小喽啰,他的真身不需要费多大力气就能捏死,却能威胁到他这道投影的生死? 看着高阳嵩坚定而充斥怒意的面孔,他似乎有些明白了。 高阳嵩不是什么小喽啰。 他也是一名君王。 但在君王之前,他更是尚云间与龙瑶的徒弟。 于是这一剑毫无退路可言。 于公于私,他都要他死无全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