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芝泪崩了,曾几何时,秀芝也是殷实人家的姑娘,家里不愁吃不愁穿,也是父母娇养大的,现在竟然要沦落到要饭的份上。可不去也没有别的办法,孩子等着粮食救命。

    “嗯。”秀芝用袖子擦了擦眼泪,伸手接过山河:“我抱着六去吧,不然怕人家不给,”

    “让二妮、小四、小五都跟着去。”王友元也知道怎么样才可以博取人们的同情心。

    当秀芝抱着小六,拿着碗领着三个孩子走进村里,看看这家望望那家,终于选定一家,站在人家的门前的时候,却拉不下脸去敲门,秀芝看看月娥,送了送月娥的肩:“二妮,你去敲门。”

    月娥听话的敲了敲,声音小的像家雀的叫声。

    “使劲点,不然人听不见。”

    月娥又使劲敲了几下,终于听见里面传出动静。

    “谁呀?”接着听见拉门的声音,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疑惑往外看着。

    “大娘......”秀芝看见老人,攒了一肚子的话竟不知道从何说起,眼泪啪嚓流下来:“大娘,孩子病了,没有吃的,呜呜呜。”

    老人一下子明白过来:“是要饭吧,这可怜见的,你等着,我刚烧了糊涂,你先给孩子喝一点。”老人接过月娥手里的碗回屋去了。

    少顷,老人端着满满俩大碗糊涂出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年轻媳妇一个丫头,看样子是老人的儿媳妇和孙女。

    “谢谢大娘,谢谢大娘。”秀芝忙接过碗道谢。

    “谢啥,谁没有个三灾五难的,能帮一把也是积德。”媳妇说着递过一个木勺:“大姐,你先给孩子喝点,垫吧垫吧。”

    “大姐,你们这是咋的了,这些孩子都是你自己的?”

    “嗯,家里穷,孩子多,家里一颗粮食没有了,孩他爹说去商丘闯闯看能找到活路不,这才走到半路上,这最小的就病了,一直也没钱抓药,就喝点草药也不管用,孩子肚子里没有饭,怕撑不住,我也是没有办法了才拉下脸来要饭,也亏了遇见你们大善人了,要不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坐下说。”老大娘拍拍门槛,把另一碗递给月娥,自己转身又进了屋。

    月娥接过碗,先送到山岭和山壮的嘴边,“弟,你喝,小心别烫着。”

    待两个弟弟一人喝一口后,月娥小心翼翼的顺着碗边刺溜的吸了一口,顿时一股粮食的香味顺着味蕾爆发出来,忍不住又喝了一口,抬眼看两个弟弟眼巴巴的看着自己,赶紧递给弟弟,喂着两个人一人一口,不一会的把满满一大碗粥喝个精光。

    月娥咽着口水伺候弟弟喝完,拿着空碗,把里面残留的糊糊舔干净,却见老大娘的孙女正看自己,忙不好意思的放下碗。

    秀芝小心的用木勺喂着山河,恹恹的山河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喝了半碗后,闭着小嘴不喝了,一直推着勺子:“娘,喝。”

    “看这孩子多懂事啊,这么小就知道心疼娘了,这是多大了?。”小媳妇笑着说道。

    “一生(就是一岁)多了。”

    这时,老大娘又端了一碗生玉米面过来,倒到月娥的空碗里:“这点面你们拿着,给孩子烧两顿糊糊喝吧,孩子他爹呢?”

    “谢谢大娘,他爹在村西头的土屋呢,也不知道是你们村谁家的房子,空着呢,也没有门,我们凑合一夜,明天就走。”

    “那间屋啊,没有人了!劳力和孩子抓壮丁抓走了,剩下一个老太太也走了两年了,这世道,造孽呦。”

    “是啊大娘,这世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天天打仗,原来是咱和日本人打,好不容易日本人打跑了,又自己人跟自己人打。”

    “是,都不容易。”老大娘叹息着。

    一轮皓月慢慢爬上头顶,照着村中土路明光闪闪的,秀芝再三谢过这善良的一家人,就着月亮地回到土屋。

    山河的药已经熬好,锅里正煮着南瓜和毛豆粒,秀芝把山河喝剩下的糊糊倒进南瓜饭里,糊糊虽少,好歹是粮食。

    “娘。”大妮叫了声:“饭这就好了,你先歇歇,我喂弟弟喝药。”

    “你爹呢?”秀芝没看见王友元,问道。

    “爹烟瘾又犯了,在土炕上躺着呢。”

    秀芝往屋里看了看说:“还是我喂吧,二妮碗里的棒子面你找个布口袋装起来,留着给你弟弟熬糊糊喝。”

    “嗯,娘,弟弟咋样了?”月芽接过妹妹的碗。探头看看弟弟

    “喝了半碗饭,看着精神好点了,刚才还知道让我喝糊糊呢。”秀芝说着端起药碗,直接坐在门前的土台子上,就着月亮地哄着山河喝药。

    瘦瘦弱弱的山河眨巴着黑白分明的眼睛,嘴里嘬着大拇指,因为拉肚子有些脱水的脸色泛黄。

    “我的儿喝药了,喝了咱就不拉肚子了,肚肚就不疼了。”秀芝小心的舀起一勺药,用嘴唇试了试温度,怜爱的拿出山河含着的手指,把药倒进山河嘴里。

    苦涩的药水一入口,山河的小眉头立马皱了起来,嗔怪的目光看着娘,用舌头往外顶了顶。

    秀芝一看孩子不想喝,赶紧又舀了一勺吹凉,用勺子轻轻压住山河的小舌头微微倾斜,让药水顺着舌头流下去,边喂边哄:“我儿乖呀,喝药药。”

    山河极力反抗,小脑袋左右摇动,药水顺着腮帮子淌出来。

    秀芝见本来药效就不大的药水还喂不进去,愁的不行,吓唬山河道:“再不好好喝,你爹见了打呦。”

    “嗯,爹,打!”偎在秀芝身旁看弟弟喝药的山壮接口说道:“喝了药,吃糖。”

    一听见有糖吃,本来无精打采的山河眼睛一亮咕咚咽下一大口。

    等顺利的喝完一碗药,秀芝从月芽端来的饭碗里跳出一块南瓜:“我儿,吃糖了。”

    好在这个南瓜又甜又面,刚喝完苦涩药水的嘴再吃这个瓜,还真跟吃糖差不多。

    吃饱喝足的山河渐渐入睡,秀芝把他放在土炕上,拿着被子轻轻的盖上。

    “他爹,吃饭了。”秀芝推推王友元的肩,小声的说。

    “饭好了?”王友元一骨碌爬起来。

    “你小声点,六刚睡着。”

    “六咋样了?”

    “喝了半碗糊糊,刚才又喝了一碗药,还吃了好几块南瓜,看着精神好点了。”

    “能吃进去就好,要是吃不进去,光拉大人都受不了,别说六这一生把的孩子了。”

    “爹,吃饭。”月芽端着一碗南瓜递给爹。

    王友元接过碗喝着,耳边却听到小孩子熟悉的拉稀扑扑声,忙把碗搁在炕沿上,掀起被子,熟练的拎起山河的小脚丫,把垫腚的芥子抽出来。

    “哎呦,咋又拉了,这还拉的不少!”秀芝接过芥子,着急的说。

    “先别说话,我把把脉。”王友元搭上山河的脉,就着映进来的月光端详着山河的脸色。

    山河浑然不觉犹自酣睡着,小小的肚皮随着呼吸浅浅的起伏。

    少顷,王友元把手拿下来。

    “他爹,咋样?”秀芝问道。

    “再等等看吧,饭吃了,药也喝了,现在我也没有办法,看下半夜能不能止住。”王友元无奈的锤锤头。

    入夜,一家人都躺在土炕上,秀芝揽着山河,随时注意着孩子的情况。或是晚上吃多了山河肠胃受不住,又或是山河之前就有的拉稀毛病在草药的作用下根本就没有缓解,山河还是止不住的腹泻。王友元用锅炒了一锅沙土垫在山河的臀下,山河一拉完就马上用新土换下污了的旧土。

    下半夜山河终于不拉了,但山河的呼吸越发的轻浅,喊也喊不醒,喂水也不张嘴,就这样一动不动、无知无觉的躺着。王友元一只手不时的感受着越来越微弱、越发几不可查的脉相,一只手按摩着山河脚上的下痢穴,急出来的汗顺着高挺的鼻尖滑落下来,终于...颓废的垂着头。

    “他爹?”秀芝此刻有了不好的预感,把山河抱在怀里,又满怀希望的问王友元:“六这不拉了,是要好了吧。”

    王友元此刻的心充满了懊悔,最小最疼爱了小儿子要走了,作为一个中医世家的大夫,曾经在别人生死攸关的时候救了多少个生病的孩子,也曾多次见过生离死别,对于生、死,他一直以为自己比较淡然,但在此时此刻,在自己亲生孩子面前却无能为力,这种无力感似一根带着荆棘的皮鞭,一鞭一鞭抽打在他心上,似鲜血淋漓、痛入心肺。

    为什么?为什么呀!都是自己抽大烟败了家!没有钱给孩子抓药,都是自己一定要去商丘讨生活,让孩子跟着受了罪!都是自己的错!

    看着小六无声无息的躺在那里等待死亡的降临,王友元的心像被手紧紧的攥住,又像是有几把小刀在一刀一刀的割着他的心,撕心裂肺的疼痛令他无法呼吸。王友元猛的打了自己一个耳光,站起来跑到门外,坐在墙根,将头埋在膝盖上,双肩抖动着。

    秀芝从来没有见丈夫这样过,忙抱着山河小小的身体,跟着跑出来:“他爹,他爹,到底咋样了,你告诉我呀。”

    王友元满脸悲痛,愧疚的看着老婆,眼泪鼻涕就这样糊在脸上,“秀芝,我...我没用,我救不了六了。”

    “胡说!六都不拉了,你看!真不拉了!你再看看!再看看呀!”秀芝焦急的把怀里的山河往王友元的怀里递过去。

    “他爹,咱六那么乖、那么爱笑,下晚还知道让我喝糊糊,这么小就知道疼娘,长大了一定是个孝顺孩子,你得救他呀,他爹......。”

    本来因为担心弟弟没有睡踏实的山峰和月芽姐妹两个这时也都围在爹娘身边。

    “娘,弟弟咋样了?”月芽担忧的问。

    “问你爹!”

    平时山峰和妹妹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弟弟,山河的长相集合了父母的全部优点,是家里几个孩子中最漂亮的一个,软萌软萌的。山河特别爱笑,只要稍微一逗,就咧着扎着两个小牙的嘴咯咯的笑,笑起来眉眼弯弯的,还有两个小酒窝若隐若现。而且小嘴特别甜,又冒话早,大哥、姐姐的叫个不停。几人回到家,再累再烦只要跟山河玩一会,身上的疲惫也会立马全消。就是后来变了脾气的王友元,在山河面前也很是宠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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