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黄头将李存进往地上一扔,抬脚踩在他身上,继续说道:“校尉大人,可要说话算话哟……”

    李存进怎会甘心被人踩在脚下,自己半生戎马,却不曾想在这小小晋城处吃瘪。若是日后传出去,岂非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当李存进抬头瞧见被五花大绑的蓝沁时,心中泛起了一丝嘀咕,“怎么这小妮子不过一个多时辰,就被人绑了去,难道陈浮生等人一直混在军中?”

    老黄头似乎有些不耐烦,在盛北书面前打了数个响指,才将盛北书从震惊中拽了回来。校尉大人稳住心神,颤声道:“此人,该如何处置?”

    老黄头闻言一笑,抬脚踹在李存进腰腹,咒骂道:“后唐如今乌烟瘴气,全是这等祸害干的蠢事,此人留不得,杀了便是。”

    李存进终于按奈不住,急声呼道:“浮生贤侄,救我!”

    盛北书闻言抬头望去,瞧见原本骑在马上的貌美男子不知何时已翻身下马,走到李存进身侧,示意老头抬脚,蹲下身轻声道:“叔父勿忧,侄儿这就给你松绑。”

    可不曾想,还在马背之上的蓝沁不知何时吐出了口中布条,急切说道:“主公小心!”

    李存进连忙侧身一滚,陈浮生手上果然多出了一柄短刃,并未刺到李存进的身体,却让他惊出了一声冷汗。陈浮生一击未能得手,却并未再接再厉,反倒起身将短刃抛给顾醒,轻笑着说道:“校尉大人,此人虽是无恶不作,但说到底还是我家叔父,小子实在下不去手。不如这样,我们交易过后,此人交由我等处置,保证此人绝不会再出现晋城三十里内,如何?”

    盛北书权衡利弊后,从怀中摸出虎符,双手用力掰成两半,一半抛给陈浮生,冷声道:“虽不知你们之间有何瓜葛,但退敌却是事实。只是这半块虎符并无他用,若是日后送回,还请说明来意,以免伤了和气。”

    陈浮生笑着将虎符拿着手上,他手上这块,乃是虎头部分,把玩片刻后,又从怀中摸出一张地图将虎符放入其中包裹起来,再揣入怀中贴身收好。做完这一切后,陈浮生这才抱拳笑道:“那便承了校尉大人的情了。”

    盛北书刚才匆匆瞥见那张地图,犹记起说书先生曾提到的图,心中咯噔一跳,却没有将到嘴边的话说出口,只是默默点头。顾醒此时已将一匹战马牵了过来,将缰绳塞进校尉大人手中,退后一步抱拳行礼。

    盛北书翻身上马,意味深长地望了几人一眼,随即纵马扬长而去。

    此时这片荒草丛生的土地上,只剩下彼时“猫捉老鼠”的几人,只是此时此刻,两拨人身份互换,说来也是让人唏嘘。陈浮生瞧着地上的两人,一脸鄙夷,“李存进,我念你与我父旧识,对你百般客气,可你为何用假图栽赃嫁祸与我?殊不知此举将让我乃至落日峰,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陈浮生口中所言,已是他极力压制心性后说出的言语,刚才出刀时,却有一刀刺杀此人的冲动。但想到今后后唐再无容身之所,才打消了这冲动念头。

    李存进闻言不怒反笑,似乎此时掌控局势的并非陈

    浮生而是他,“浮生小儿,你与你那死鬼老爹一个德性,都是不开窍的主。当年陈延山若是能听我一句劝,又何至于落得那般凄惨下场?守着那可笑的家国情怀,实在是贻笑大方!”

    “啪”的一声脆响,一巴掌扇在了李存进脸上。可出手之人并非陈浮生,而是老黄头。老头本是无意插手这等事,可听见此人将家国情怀贬低的一文不值,实在忍不住出手教训。

    李存进被这一巴掌扇的满嘴是血,却用恶狠狠地眼光注视着眼前之人,看了半晌后艰难开口道:“你是,你是黄万里!”

    老黄头冷哼一声,算是承认了。李存进此时突然朗声大笑道:“天亡我也,竟能在此处撞见昔日漠北掌旗参将,实在是三生有幸啊。”

    这“掌旗参将”,绝非寻常之人能够一肩抗之,也绝非寻常兵卒当得。那是身经百战的老卒中,再经过千挑万选,才能选出的一位。此人心智坚定,武功内劲皆要不弱,还需跟随队伍前行,护旗不坠,可见其重要,和身在其位即将面临的危险。

    老黄头将此人道出了往日秘闻,不由得眉头一皱,冷声道:“李存进,你还知道什么,今日便全都抖出来,若是少说一个字,我便捅你一刀,意下如何啊?”

    李存进却是报以冷笑,“没想到黄参将竟然沦落到这般田地,往昔荣光一朝丧。”

    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声起,李存进另一边面颊也开始高高隆起。原本两颊无肉的干瘦容貌,被这两巴掌带起,看来竟是有些“憨态可掬”。老黄头蹲身前倾,呛声道:“老夫如何,需要你这贼子过问?”

    李存进此时两眼冒金星,却依旧没有半点颓然神色,对老黄头所言嗤之以鼻,“尔等如今流窜江湖,已是过街老鼠,还望向做那轰动天下的大事,与那痴人说梦何异?陈浮生要来半块虎符,不过求得晋城出入平安,可晋城之后三城五路,又拿什么去闯?”

    当老黄头准备再次赏李存进一记耳光的时候,却被陈浮生抬手抓住,摇头道:“不可,时不可待,还是速速离去,莫要与这厮纠缠。”

    李存进冷冷瞧着几人,目光之中恨意展露无遗。顾醒闻言连忙劝阻,“放过他们,无异于放虎归山,当真要这么做?”

    陈浮生站起身,拍了拍身上沾到的茅草碎屑,苦笑着说道:“非我所愿,非我所能。”说完便一个健步走到马旁,翻身而上,抬手伸向顾醒,“顾兄,无需犹豫,快走!”

    老黄头似以察觉不妙,也翻身上马,回头漠然地望了一眼后,扬鞭而去。

    三人两马一路疾驰向已是伤痕累累的晋城,此时城下还有几人正在打扫战场,散落在地的尸体被堆积在一起。此时的他们早已分不清敌我,只是一具具失去灵魂的逝者,遗留在世间唯一的证据。

    经此一役,晋城守军已是风声鹤唳。瞧见三人策马而来,连忙上前阻拦。不曾想陈浮生从怀中摸出虎符,只露出虎头朗声道:“我乃晋城策马校尉,谁敢阻拦?”

    这些底层兵卒哪有人见过百夫长以上的大官,此时被陈浮生一嗓子唬住,连

    忙让出一条道来。

    待三人入城,便马不停蹄地来到酒楼,瞧见倾城夫人几人还在此间,这才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天色渐晚,陈浮生却是催促着几人赶紧离开,焦虑之情溢于言表。

    顾醒等人虽不解其意,却没有任何迟疑。叫了两笼包子和一斤熟牛肉,由女子乘马,顺着西门纵马而出。

    众人跑出约莫五六里,天色已渐渐暗淡下来,此时陈浮生才拍着胸口暗道一声“幸好”,示意众人可以休息片刻。

    老黄头从刚才入城到现在就一直憋着一股气,似有千言万语,却无人说。易南星不知几人究竟经历了什么,可瞧着陈浮生三人如此狼狈,也知道事情并不顺利。

    陈浮生靠着一颗大树坐下,要来一个水囊狠狠灌了几口,这才抬袖擦了擦,笑着说道:“幸好跑的快,捡回一条命。”

    老黄头却是疑惑不解,“陈小子,你不是要了半块虎符吗?有了它难道还不能成事?”

    陈浮生却是抬手示意众人围过来,轻笑着问道:“诸位可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二丫头所学皆从那名郡守夫人处所得,知晓的并不多,却足够用。此时听来立马接腔道:“我知道,我知道。意思就是为人者,宁做玉器被打碎,也不做瓦器而保全自己。寓意宁愿为正义事业牺牲,不愿丧失气节,苟且偷生,此言出自《北齐书·元景安传》。”

    陈浮生闻言竖起大拇指,“所言甚是,可此时说来,却并非这层含义。”老黄头闻言摸出烟杆在手背手敲了敲,“陈小子是想说,这半块虎符吧。”

    一语惊醒梦中人,倾城夫人更是惊得张大了嘴巴,“陈浮生,你究竟干了什么?”

    陈浮生却是无奈一摊手,“没什么,找晋城守军要了半块虎符而已。只是这半块虎符,接下来可就有数不清的麻烦事等着咋们了。”

    顾醒却不合时宜地岔开话题道:“相比起这虎符,我倒是更想知道,为何要放过李存进这厮?”

    老黄头起身走向来路,吧唧吧唧抽起了旱烟。涵姨带着二丫头和魏无忌走向远处。倾城夫人也识趣的朝着易南星和易别使了个眼色,三人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此时仅余下顾醒和陈浮生两人,畅所欲言。

    陈浮生沉吟半晌后,才抬起有些沉重的脑袋漠然道:“不是不想杀,是不能杀!”

    顾醒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衫,怒色道:“他与你父有着不共戴天之仇,你却这样轻易放过,难道要让九泉之人不能安息吗?”

    陈浮生双手微颤,双唇蠕动,极力保持着情绪的克制,声调却低沉了许多,“若是刚才动手,我等一个都跑不了。”

    老黄头此时转过身,慢慢悠悠地踱步而回,“顾小子,浮生说的是。刚才周边已被重兵把守,还有三名武力不弱之人蠢蠢欲动,若是真的下了狠手,恐怕箭雨便会铺天而至,将我等射杀当场,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顾醒眼中闪出一抹疑惑,这才回过神来。原来刚才闪耀的光芒,是箭矢头前的点点反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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