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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才至南公山山脚,以往溪流,似又是低浅许多,原本当中错流而游的溪中鱼,眼见得不如以往那般数目甚多,盯过一盏茶功夫,才不过两三尾鱼儿过溪。

    云仲才迈出车帐一步,瞬息便是有人快步奔行而来,三五十丈距离,刹那已过,旋即便是两剑翻飞,当即挑落少年发丝,可待到后者欲退得两步,出剑相迎时,连绵剑光竟是如蛆附骨,似影追形,分寸不让,强行逼迫到少年近前,犹似是两道清冷勾月,避无可避。

    剑招快字最是难解,江湖当中两者生死拼斗时节,剑势尚在小,剑快才算是安身立命的本钱,起码这位还不曾瞧清面相的剑客,双剑频出丁点不乱阵脚,剑风吹开周遭一丈叶片杂草,乃至于先前几日遗留到坑中的春雨,也是吹散开来,倒当真是猛虎过涧,大蟒走林,奇为迅猛。

    十息功夫,任凭云仲闪转腾挪,躲避剑气,袖口肩头亦是破损多处,虽还不曾负创,但眼见得并无招架之功,还是凭踢起水坑当中泥水阻挡那人出剑一瞬,才勉强由打车帐当中将佩剑取来,瞬息递出数手剑招。

    吴霜亲传剑招,何其高明,哪怕是不曾自个儿化出些神意,亦是相当难以应对,乃至仅凭剑招章法,已然可同江湖上头那些位所谓宗师,分个高低强弱,可对上这位头带挂纱斗笠的剑客,也唯有堪堪抵挡的能耐,勉强不曾落败。自入南公山以来,云仲从未见过这等堪称高绝的剑招,除却那位赠剑匣的白毫山叶翟,尚且大抵可同此人过手之外,其余所谓江湖当中的大宗师与老辈高手,绝非是此人敌手。

    但哪怕是危急时节,来人剑锋距云仲咽喉唯有一线距离,一旁终是化为原本面皮的颜贾清,都是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甚至面皮略有些笑意,揶揄看向眼前两人剑光四溢,自个儿将那头夯货缰绳辔头解去,好生撒个欢。

    “旁人仙家之中见面,且不忘寒暄照应两句,这南公山果然是不同寻常,见面便是刀剑伺候,当真是比不得。”

    来人见云仲出剑,当即便是撤剑,将原本稳稳占住的上风拱手让出,反而是将双剑擎起,安稳抵住少年剑势,不论是如何招法,皆尽是以迅抵之,纵使少年凭流水剑气对敌,也是丝毫未露败相,两剑横空,生生将少年运剑阻格在外,滴水不漏,甚至将流水剑谱当中招数章法,也一并施展开来,饶是少年胸中郁气层叠而起,一时半会也不曾扭转颓势。

    “为师的剑招,在你小子手上变了味道,本应当是好事,可如今出剑过于优柔寡断,竟是能瞧出些妇人之仁来,可见这两载之间,念头不曾通达,心神不曾稳固,与我教你的那套章法,可谓是格格不入,甚是不得老夫心意。”

    云仲收剑,虽说依旧气喘,不过还是咧嘴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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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人披斗笠,且身形已然清瘦许多,可无论如何,少年都不曾忘却身在

    那座小镇中时,那位堪称宽胖的茶馆掌柜,当年是如何一副德行。况且南公山下,怎会无端多出一位剑术如此高妙精深的剑客,故而一时间欢欣得很,将手上佩剑收起,规规矩矩冲男子行礼作揖。

    “师父既是有心试探,弟子怎敢不从,只可惜这一两载之间,实在进境颇微,很是愧对师门。”

    面皮清瘦许多许多的吴霜掀开面皮披纱斗笠,冲少年仔细打量几眼,哼哼道来,“起初你小子可是学的快剑,而非坐剑,眼下看来却是平添许多烟火气,虽是与为师我估量相差甚大,不过似乎也是隐隐之间,身负些许气势,难说而今究竟能否于世间占住一席之地,可起码有些剑招路数,乃是自个儿走过万千重山水,见过千万余世人所得,倒也是一件好事。”

    一旁颜贾清略微撇撇嘴,将一团草料喂给那头毛色堪称杂乱的马儿,哼哼两声,似乎很是见不得吴霜与少年如此客套言语,将二目斜视,不再去打量场中事。

    人人皆有心忧事,更何况是这位来历堪称莫测的钓鱼郎。

    山门荒草凄凄。

    门旁两边字迹,已然是被吴霜抹去大半,只依稀可见那两句言语。

    “抹去作甚,倒还不如始终留到山门之中,为后来者立起心境,最是适宜不得。”颜贾清匆忙离去,少年只得将马儿牵起,缓缓行至山上,神情霎时间暗淡下来,冲前头吴霜笑道。

    “倘若是替后来者立下心境,平日里近朱者赤,耳濡目染自可成心境,但倘若是必须要搭上一位瞧来极顺眼的徒儿修行天资,为师又怎会乐意。”吴霜摇头笑笑,很是无奈道来,“当初上山初立南公山时节,的确想过令天下人见了南公山三字,都要胸怀些许敬畏憧憬,但到后来才发觉不过是年少轻狂时,替自个儿立下的一道绊马索,世间哪有这般简单容易,说说而已的夙愿,浑然忘却年纪轻浅时节,其实也是狼狈不堪,险些叫人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区区两行字,怎又比得上性命之贵。”

    南公山依旧是那番景致,连带被山涛戎那日削去半数的山峦,吴霜都是不曾使而今已然逾越五境的修为强行修补妥当,仍旧是那片屋舍,草棚泥瓦,炼丹药炉,就连云仲当初悟剑时节盘下的一片浅坑,都仍旧不曾为山风所填,安然无恙落在悬崖侧处。

    可少年只是觉得欢喜,除却欢喜之外,更是感慨不已。

    “这趟外出,大概是身在南公山中,出外最久的一回,不消考虑多少便可晓得,一路之上遇见过许多人,见过许多世间事。”青衣吴霜眉眼淡然和善,径直走到山巅处盘膝坐下,冲少年招招手笑言,“如若能乐意同师父讲讲,那便是再好不过,也算是一两载之间听闻过些许天下事,讲与不讲,皆在于你一人心念,毕竟有些忌讳话语,无论是如何亲近之人,都难以说

    出口来。”

    少年只是安然盘坐下来,将一身黑衣拍打个干净,沉默良久,才絮絮叨叨讲来,言语无重处,面色无波澜。

    从泊鱼帮说起,言及江湖当中大小帮派,囊括铁中塘,乃至于那位平日难得一见的帮主卢老,又是说起其余京城周遭帮派,多年来所遇厄难,所受不易,连带京城当中,何事不可触,何事需以雷霆手段震之,使其稳固安定,而泊鱼帮之所以长治久安,帮众尽是富足,皆是多半出于身后靠山,近乎是权势横推一国国运。

    从那位兰袖亭的亭主,到那位战战兢兢酿酒耳聋口哑的老者,云仲讲得很是仔细,近乎是言无不尽,将所知所闻尽数道来,其中不曾加以丁点感慨,更是不曾评判几人对错是非,而是一股脑尽数说与一旁盘膝坐定的青衣人,说着说着便说到桃苑岛中,所见桃花,所遇两人,见过那位模样十分俊俏的掌柜,求而不得的那位燕哥儿,乃至于那位抄枪立身院落当中的老者,运枪时节是如何一番风雷大作,炉火纯青。

    直至说到那座五色玉楼之中,藏匿的那位山鱬,与其中那位似死未死的老者,和虹桥当中见过的数百游魂。

    “如此说来,你小子大抵距离那四玄境,已是不远,倒是为数不多的好事之一。”吴霜耗费好一阵功夫,才缓缓开口道,苦笑不已,“两载时日说长,不过人之生来刹那,但若言短,两载之间沧海桑田,原本南公山周遭鸟雀,为师大多已编出个姓名来,可惜闭关足足两载有余,此时已然辨认不出那群开春才长成的幼鸟,究竟是谁家子嗣,谁家孩童。”

    “两载时日,实际已然足够人看清天下之大,看清乾坤之变,窥探见许多世事无常,望得许多生来不由己,所以出剑时节,愈发是难得心境通透,可终究是难以分清,人世之间,究竟是善事之始,还是恶念才生,故而忧心困乏,终不知是该如何出剑,如何做人,如何为人处世。”

    吴霜从未有这般神情,云仲望向自家师父的时节,只觉后者悲欣交集,酸楚欢欣,竟是复杂万分,但窥探眉眼深处,尽皆是宽慰。

    “人生来懵懂,难说究竟是善意多些,还是恶念多些,但说些实话,倘若是人之初生,已然将善恶两面分得清清楚楚,各占数成,终生不曾变改,那生来世间走得一遭,又该是如何无趣的一桩事。古来时常有温养通天物一说,如是事事皆利己,那这通天物生来有灵,便通晓明哲保身,知进退通世故,而倘若是其主心中时存善念,非因外物惶恐胆怯,时念常情,那又该是如何一件嫉恶如仇的通天宝。”

    “人之生来,也无异于养通天物,倘若是自个儿觉得非这般不可,那又有何不可。”

    吴霜说这话的时节,难得正襟危坐,望着南公山山外无穷云海,似是呓语一般念出这番话来。

    说得少年无端舒坦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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