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相隔东诸岛以南甚远的地界,大梁国境足有不下两甲子岁月,未尝有战乱事。

    并不是在中州或是西路三国的修行人言传杜撰那般,说是什么大梁国前后统共出过几位境界不下于五境的大才,凭慧眼或炼器法门,替大梁国收集祭炼出不下千百件通天物,灵宝数目更是众多,从而使得远离中州西境,偏安一隅的大梁国久不遇战事,饶是北方怀揣贼心的东诸岛纵然虎视眈眈,依旧不敢轻易越过东海,进犯大梁国境。

    而这番说辞若要放到大梁,怕是连路边百姓都要好生嘲笑几句,颇觉荒诞。

    但这话细想来,却也有几番道理,相比于中州西境数地的寻常百姓,少有人知晓天下尚有修行道,也是出于山上人刻意遮掩,使得此事不得外传,从依凭仙家宗门过活起势的世家高门,到朝堂里能够站到圣人宫阙里的重臣大员,皆是早已晓得这人间共分山上山下两地,口风却是极严。毕竟就算是那等古往今来权倾朝野的扶龙之臣,倘若要是同仙家宗门扯上牵连,触其霉头,多半要落得个顶顶凄凉的处境,哪怕仅是替身后世家着想,就断然不敢招惹。

    人间大员权臣未必难找,但一国当中的修行山门,可是凤毛麟角,甚早年月间仙家扶持世家,而近百载来山上山下愈发泾渭分明,圣人势大,纵使是存世悠长的世家,底蕴甚厚,如今也无人胆敢凭那点同仙家宗门的交情,逾越雷池半步。当有何等的本事与庞杂世家派系合纵,才敢祸乱朝政,谁人都不晓得,更无人去尝试,而既然如此,又该有多大的本领功业,才可令圣人在仙家宗门与一位重臣中频频周旋护短。

    何况当今大元境内事,经各地暗子潜探打听查探之下,当真不是什么高耸深墙密不透风,就好似大元境内上空无端多出无数纸鸢来,而手牵纸鸢另一端的人,或许在皇城内院里,或许在重重宫闱遮掩当中,冷眼旁观,瞥视大元全境点点蛛丝马迹,而恰巧深陷烽烟以里的大元,又是一尊泥胎菩萨,于江水浸泡两载,胥孟府王庭二者尚难于自保势力,怎能腾出空隙来排查暗棋。

    所以大元战事当中,修行人几番出手,分量轻重,无论落在何人眼中,都是难免惧忧。

    因此各国皆是不约而同,事关各处修行山门中事,皆是避而不言。

    大梁国倒是与中州西境皆是不同,饶是寻常百姓,亦是晓得有那等修行宗门,虽未必知晓其所在,但早已不是什么封口不提的禁忌,而大梁与中州各国相距甚远,当中相隔连天海波,如是难以赶上坚固楼船,大梁国中人,多半从生至死亦不见得去往中州或是东诸岛一回,只在大梁当中繁衍生息。传闻当中所言大梁国境有千百灵宝通天物,倒不如说是相距甚远,而渡海不易,时至如今诸如东诸岛或是夏松大元数地,都少有能抵挡住大梁周遭怒涛狂澜,海潮难有平定时,假若有心来犯,依旧需好生掂量一番,能否安然无恙踏足大梁国境。

    因此大梁国内不见得向来风调雨顺,但近百载来近乎从无战乱,安居乐业,除却遇大灾之年外,大多太平安稳。

    数月前大梁王府门客,陆续从大梁四域中登程回返,而最先归大梁王府的门客,一如既往依然是蔡甫。

    王府设门客的规矩由来已久,依照大梁传将下来的规矩,照理而言本不该有门客存留,何况大梁王等同天子,既有可用之人,理应位列群臣才是,可惜同样是自古以来传下的规矩,臣子需得有高门举荐方可入朝进仕,倘若由梁王尽数自行任免,则要凭空生出无数事端麻烦,故而每年仅有六七位进仕为官者,乃是梁王亲授,对比朝堂里其余根基雄厚之人,哪怕是颇受赏识,依旧难免昙花一现。因此无奈之下,百载前那位大梁王设立收取门客的规矩,不论出谋划策,还是辅佐社稷,身在梁王府内的门客,出力颇多,反倒比在朝堂当中,更为如鱼得水。

    蔡甫从大梁王继位过后,就在阡陌乡间扬名,新梁王才不过继位两载,就将蔡甫请入王府之中,甚受重用,却迟迟也不曾提及将这位隐于市集之间,凭做些微末生意的书生引入仕途当中,年岁斗转,迟于蔡甫十年上下进王府的门客,大都在朝堂里得了一官半职,甚至有几位已距重臣只差半步,但身为资历最老,行事老道功业最重的门客,蔡甫已入不惑年岁,但迟迟没有涉足仕途。

    哪怕在这王府当中,梁王曾言如若无暇顾及王府中事,可由蔡甫代管,他人不可不从,手中权势甚至要压过大半朝堂,却无一职傍身。

    王府里花草繁茂,可古往今来所立规矩所束,故而历代王府即便重修重建,照旧不可铺张,而是甚为简陋,虽亦有巡境时节歇息的行宫楼宇,但坐落在大梁国境正当中的王府,瞧来都只不过是一处平平无奇的府邸院落,有时门客到齐时节,甚至都显得很是拥挤,院落屋舍内外水泄不通,如何都瞧不出此地乃是大梁王府,可偏偏就是这么一座平平无奇府邸,经无数回修缮重建,依然立在原处,千百载来皆是如此。

    蔡甫前往侧楼所在,命车夫牵马离去,自行饲饮,而后却是从车帐当中与一位年轻人并肩走下,前去住处当中,吩咐两位闲暇已久的侍女略微拾掇一番住处,自己却是同那位年轻人一并去往侧楼外茶亭里走动,倒是使得几位常年在王府里侍奉的下人甚觉古怪,掐指算了又算,好像还当真忘却了这位蔡大人上回领外人前来,是何年月,不过皆知晓分寸,不应当好奇询问之事,理应老实藏到心头才对,于是各自前去忙碌。

    虽年入不惑,已近天命,蔡甫模样倒是依然如而立之年那般,相貌寻常,短颌窄额,早年在市井当中凭小生意糊口时节,常被人骂几句短命相,若是不知其本事,大多都瞧不出此人能有半点书卷气,当初见过大梁王时,亦难免受些腹诽狐疑,好在的确本事过人,不论社稷事还是用人手笔,都与相貌不同,宽仁有度恩威并展,着实助力甚多。

    而那位外来的年轻人,左臂颇为不便,可瞧来又无甚伤势,唯独动用左臂时节很是生疏,故而接过茶汤时,仅用右掌托起茶盏,微顿首示意,权当抵了这单手接茶汤的礼数不周。

    “行走大梁国数月,萧贤弟可觉得,当今梁王乃是位贤明之主?可惜我少有出王府的功夫,中州西境数国从未去过,大梁地势偏僻,同别地往来甚疏,算计下来,同东诸岛还算是时常往来,得益于舟船坚固,风浪略小,可惜其他地界,实在唯能限于一知半解。”

    年轻人吞过口茶汤,突然笑意很是有两分戏弄的意味,整座王府当中除却梁王以外,并无一人胆敢有如此神态。

    “若要听奉承话,蔡兄所言甚是中肯,大梁地处偏远所在,仅能凭楼船往来,从中得益就是能使百姓免于水火,当今梁王贤明勤政,自是极好,而要是听些落在实处的话,梁王可从来都不是什么大梁之主,之所以能镇住一国,无非是事有躬亲,甚得民心而已,楼台倾覆,不过瞬息之间,要看其余人有无贼心,有无胆魄。凭萧锡看来,这等分封四侯的举动,不亚于将己身脖颈置于旁人刀下,何时头颅落地,全在人一念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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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承蒙蔡兄厚待,要不在下忙碌两载,替那位素未谋面的大梁王做一桩好事,明里暗里,革除这四侯,自然就再无后顾之忧,如何?”年轻人左臂依然很是笨拙,可说出这番荒唐话时轻描淡写,却容不得蔡甫不信。

    能以一人之力灭去一座大梁境内宗门,有如此修为,单单是大梁千百年来,就从来不曾出过这等人物,偏是这位很是年轻的萧锡,单剑匹马灭去一座宗门,只耗费了一日。

    古来不存,日后罕有,唯独坐到自己眼前这位,能有此等修为。

    甚至蔡甫总觉得这左臂不甚灵便的年轻人,大概相比起略有耳闻的中州五绝,亦不逊色分毫,甚至要隐隐强出一头,但终归是说服自己,强压下心头惶恐悚悸,凭弟兄称之。

    “瞧瞧蔡大人这等神情,大概是不乐于从在下口中听闻此话,难怪是舍了朝堂不入,自愿在王府里当一位门客,旁人眼力浅淡不知兄台心思,难怪到如今也没有几位门客能爬到高位去,别瞧仅是位羞于见光的门客,权势比之朝堂重臣,恐怕还要高些。”

    萧锡倒是很乐于见过这位明面木讷愚直的文人门客吃瘪,同样很是乐于前来王府当中。

    果真如人所言,妄造杀孽颇为寡淡,搅动一方风云,才能显出高明,浅尝辄止,滋味丝毫不逊于提剑杀上宗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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