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皇城多位重臣且在泥醉时节,御林军共三路五鳞军,已是趁夜至正中,于无月无光昏暗时分,悄然四散开来,值守皇城四周,哪怕是太史监亦是得来消息,派遣人手,同皇城内犹如萤火四散开来的甲胄,合在一处,横是将整一座皇城,围绕得密不透风,飞鸟愁渡,何况是人踪。



    多年不再挂甲的贺川全无醉意,同刘七胄两马并驾,缓缓由府邸离去,沿街三步一哨,五步一眼线,横是使整座皇城,转瞬间化为一道能令飞鸟绝户的细网,自贺川凭圣赐虎符兵印调度过后,仅用短短不过整一个时辰,就生凭御林精锐,与万数五鳞军,浇筑出这般铁桶金山,辅以太史监高手,更能揣测算计,想来今日皇城,谁人亦不得进出。



    “御林军一部,说来算是骁锐,可你我二人心头都有数,皇城其间的御林军,从来不见得算是能征善战的强兵,莫说是总有官宦子侄后辈,总欲要前往御林军中,朝自个儿脸上贴些金,待到往后举荐时,略微占些好处,除此之外,大多是在皇城里头滥竽充数,倘若是不加以整顿,恐怕当真就成光秃脑门之上的发簪,成了寻常摆设,软杆齐眉棍,中瞧不中用。”



    两人驾马穿行时节,甚是缓慢,以至于刘七胄依然能凭不比年纪浅时的眼神,瞧清在御林军中,尚有零星几位五鳞军踪迹,果真是壮硕精干,御林军全然



    不能相提并论,单单是身形气势,矗立原地,威风甚重,当下便是存有些许狐疑。



    五鳞军当属颐章多年来扫清贼寇,稳压四方的家底,万数五鳞军,就需不知抽空多少户百姓人间辎税,乃是颐章骁锐中的骁锐,即使贺川手头有圣人所赐虎符兵印,按说调集皇城之中零散守军与御林军不在话下,而五鳞军却是不然,往往散布于颐章各地,尤其近来数载之间,齐陵似乎对画檐山天堑,甚存祸心,故而多半五鳞军,大多屯兵画檐山南。故而即使是贺川早有预料,且早先就已得来圣人所赐的虎符兵印,亦不见得能有这般本领,将五鳞军尽数调往京城。



    “当年的毛病如今还未改过,动心思时千万莫要有甚表象,皇城里摸爬滚打许久,依旧改不去动心思时低垂两眼的病症,若不是为兄护着,怕是早就被人算计过好些回。”对于刘七胄的心思,贺川仅是一笑带过,不过仍不曾推辞,细细讲来,“依照常理,圣赐虎符兵印,虽是不久前才交与我手,但五鳞军却是许久之前就已然调度前来京城周遭,但仅是隐而不发,人皆乔装打扮,随身携甲,不过事先早已知会过城门守卒,因此才得以神鬼不知,通行无阻。”



    “以往天下各处圣人抱恙,无一不是举国震动,皇城不允通行,多加提防,可终究庇佑颐章的圣人,自年少时就显露出雄才大略来



    ,上马自可开疆拓土,下马能安黎民苍生,并不见得往昔之人所言有差,颐章圣人,扫落朝堂重臣,动如雷霆,但着实是替这座颐章,夺来天大的福分,虽圣人事不可妄加评点论断,加之毁誉参半,但不妨瞧瞧五鳞军军容,再瞧瞧皇城周遭遍地富庶,皆是甲子年岁前,想都不敢想的大功绩。”



    天色不曾至拂晓时节,太史监中人已是早早候在皇城之外,眼见城外甲胄光华,愈发显眼。



    最是属四位灵台郎居中,连太史监老监正,都是将正居中的主位让出,由这四人推演天机卦象,整座太史监中人,皆尽损耗心力推演,却一时无人得以窥探天机,哪怕是平日里甚是懒散的袁淳,亦不敢有半点怠慢,索性是一夜未眠,稳坐城外等候。



    颐章皇城甚是雄伟,往昔内城有统共八门,而后又分出八门,头些年来更是兴修扩城,自本来一十六门,再分出十六门,东南西北四方通透,三十二道宏伟城楼连天,最是气度雄浑。大抵寻常城池,得以有四门,就已算是好大气魄,更有甚者皇城王都,兴修一十六门,意在同别地数国彰显强盛。既是皇城重地,却偏设有三十二门,通透便利,隐意便是此国富庶安宁,既无需忧心有朝一日,遭人凿穿边关,直杀奔京城,亦是无需担忧,有山上人刺王杀驾,底气甚足,最是显露气魄之盛,身居西南,虎视



    天下。直到当今有这般气魄壮怀者,仅有权帝一人,即使连年以来行将就木,却是始终不容天下数国小觑。



    三十二门中,有北落师门,但地处甚偏,皇城百姓进出,极少有人自这处北落师门通行,可落在袁淳当下所见,此北落师门,连同天象之中的北落师门,皆是甚为虚暗,可惜迟迟不敢断言,终究是关乎颐章一国气运事,不得马虎大意,因此通宵达旦耗费心意甚久,劳心费神之下,再难维持心思推演天机,险些昏睡过去。



    袁淳心思稍散,老监正就有所觉察,但不同于往昔时日,以往时节,多半老监正惜才,总是要和颜悦色同袁淳交谈,此番神情却甚是肃然,使怀中细竹敲了敲袁淳头顶,而后自顾离去,坐于官道外一处平石处,而后才是看向垂头丧气,很是蔫头耷脑的袁淳,示意后者席地而坐。



    难得袁淳新换上身灵台郎的衣衫,乃是头前两日在宅院中寻来,自如山杂物里好容易取来这么身整洁干净衣裳,如今瞧见老监正示意自个儿席地而坐,当即很是犹豫,磨蹭半晌,还是不愿坐到那方平石处。



    老监正却是不加理会,自顾坐到平石处,甚为太史监监正,虽俸禄甚厚,但穿着打扮,历来干净简朴,一身监正卦衣已显古旧,单单瞧上两眼,就晓得浆洗过许久年月,然而老监正从来不曾在意,仅是言说占卦巫蛊行当,如何都



    能厚着脸皮说是半个修行道中人,本是身外之物,何苦终日求那份颜面。



    “连我都算不出,你这身衣裳,究竟是从何处寻来的,大抵算计往后十数年是否能风调雨顺,都比这容易太多。”



    已至拂晓时节,天色却依旧昏沉沉,不见丁点旭日将吐端倪,远空浓云胜似千军万马。



    每逢大事将临,天象天景,亦要一同赶来凑上些热闹,虽不见得有甚道理,然而在堪舆求道,揣测吉凶的行当而言,这等场面,多半见怪不怪,但此时天景,着实令早已习惯足不出户,一向不愿抬头的袁淳颇觉心底寒凉,分明夏时未过,冷风萧瑟,天涌异相,最是折腾人心念。



    “没怎么穿过整洁衣裳,自然不舍得这身衣裳染尘,不曾见过遍地烽烟,人比草贱的战时景致,亦自然会觉得,断然不会有那么一日,往往人们都因侥幸二字,能蒙混过一生,而又因侥幸二字,总觉得能信过自个儿运气,赶不上烽火狼烟的时局,但我等算计天公心意的,又岂能不知分久必合的道理,只是在这分合间,涂炭生灵,钱粮易主,权势转变,更胜过天数无常。”



    老监正身子骨历来相当硬朗,少有颓色,更不会有将双肩耷下的景象,从袁淳懵懂自那处皇城外道观辗转去往太史监后,老监正犹如山岳,照拂整座太史监中人,尤其是行事最为荒唐的袁淳,最应当承老监正恩情,



    可却从不曾想过,有朝一日老监正寿终圆满,应当如何消受。如今袁淳抬头时节,却只见老监正神情落寞,坐到淡雾之中,不去回头看浓厚云雾,而是看向皇城方向。



    “监正,我等当真要去算那人行踪?”



    “监正告诉你的事,可曾有一句没说对过,那破道观里的老道固然高明,监正我也不差不是?说句大言不惭的话来,这太史监就是因老夫立下,通晓阴阳,算计天机,如是多年来整座皇城风调雨顺,其实如何都要算我老人家一份功劳,总不能比不过你小子一个灵台郎。”



    老人伸腰舒背,骤然收敛方才的疲态,使随手折来的竹枝,轻轻扫过袁淳前额鬓发,竹过似刀,将袁淳许久不曾打理的额前鬓发捋顺,裁去冗余,倒当真在袁淳这张脸上,显出零星年轻人锐气来,随后心满意足合上眼。



    两指掐起生死断,双目窥见阳间险,盘膝固坐,二足悬空,自然浮在天外地府,而不染人间。



    袁淳总觉得眼前这老头只晓得同朝中重臣插科打诨,无事献殷勤,大抵是凭着这张瞧来很是喜气的老脸与些许功夫,才走到监正地步,故而早年间没少刁难这位瞧来从不晓得何谓动肝火的老监正,可后者当真从未与袁淳一般见识,而是数不清几度,替袁淳遮挡下无穷祸患。



    但好像这张老脸比从前中看了很多,很像多年来素未谋面的爹娘。



    所以袁淳也



    随老人盘膝坐下,抱心守一,窥见无穷无止境繁杂天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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