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齐朝堂里提及近来风头最盛的,恐怕挑不出第二位来,必是属那位从上齐边陲青柴小镇而来的荀公子,虽说是公子不假,但分明是当年遭荀文曲亲口下令逐出皇城的一脉,实在是算不上什么公子,但自打从老鱼湖惊世飞花令过后,似乎称其一句荀公子,如何都算是贴切,甚至略微有些埋没人家名头。



    也正是这几月之间,皇城外那地小村落中,少了一位很是寻常,近乎目盲的老妇人,京城也多了位三品大员,与往常不同之处却是在于,这位三品大员实在是过于年轻了些,以至于朝堂中近乎是清一色胡须花白,腿脚渐有不利索的老臣当中,有这么位发髻尽乌的白面公子,叫人甚是觉得错愕。



    本在荀文曲府中帮衬应付各地纷纷涌来公文的荀公子,如此一来居于孙福禄旧宅,才略微算是得来许多人重看,不单单因其堪称超凡脱俗文墨能耐,或是因其过目不忘,博闻强记天资,也全然不是因为同同横亘朝堂许多年月的荀文曲同属荀家,更是因为许多老臣勤勤恳恳,近乎在朝堂里沉浮多半生时日,都不见得能登上三品大员,就如此轻飘飘落在一位如此年轻之人的头上,难免让人浮想联翩,又何况是朝堂里头的重臣,即使是生来心头不曾玲珑九窍,亦是活成精怪的人物,更是要想得更多些。



    上齐多少年不曾出过这等官场里骇人听闻



    的大事?一位因老鱼湖中对飞花令破格为官的荀家枯脉公子,仅是凭两三载不足的功夫,生生从位苏台县令,变为当朝文曲公上齐相府内的帮手,且又是在这数月之间平步青云,生生是从不入流的微末官职,一脚登云,一脚踏风,竟然是径直闯入上齐无数人眼热的三品官位上,几乎是无穷年月以来,上齐从不曾有过的不寻常事,其实谁人都是不曾意外,近来圣人多加提点,言说是朝堂里当有些朝气之人步入,可只是谁人也不曾想到,竟是这位荀公子。



    一时间进谏面圣举动,竟是比当初北烟泽妖物外出作祟,荼毒四方那时节,还要多上近整整一倍。



    纵然是荀文曲有诸多不愿,更是有许多要务缠身,照旧是无奈之下被这位当今圣人,接去皇宫当中,心不甘情不愿做枚挡箭牌,将无数朝堂臣子话语压回到腹中,倒是替这位上齐圣人省去不少功夫,反而是难得有些笑意,很是神勇同这位老文曲公走过三五盘棋,皆是纠缠过许多手,杀得酣畅淋漓,虽说是大败,倒也是舒坦自然,遂吩咐周遭宫女中官,前来奉上果品连同两玉壶御酿,要打算同荀文曲浅饮些许。



    “圣人却是好一番算计,本该是一手提拔起那后辈,朝堂上下啰嗦几句也就是了,这些位闲暇无事的文臣恨不得将自个儿埋到皇宫外,待到圣人出门的时节踩到脑壳上,就将



    搜肠刮肚许多时日的所谓谏言递出,甭管有用无用,皆博得圣人心头宽慰,才算是能够稳固住自身官位,天长日久不予理睬,此事便罢了,可将老臣牵扯到当中,这事便是有些变了味道。”



    此等事哪里瞒得过荀文曲,近乎是开门见山道来,却是正中圣人下怀,刻意将面皮板起,老大不快道来,“我说荀相今日似乎是有些举棋不定,难怪有这般举动,原来是怪罪寡人做事不妥,实在是有些错怪寡人,你我虽君臣之间,可荀相如何说来,也算在是瞧着寡人从少不经事,变为如今这等年岁,其中交情,岂止是忘年,召荀相入宫,自然也是愿让荀相听听这些位朝堂内一表人才,多是知晓显露忠心的好臣子,到底能讲出一番何等谏言,何错之有。”



    分明是这位上齐圣人近来心境甚好,喜怒形于色,竟是连点掩饰意味都不曾有,虽说是佯装有怨怒,不过话说到头,已是止不住笑意,将这等难题抛给荀文曲,大抵是自个儿也可得来不少清净,果不其然近几日来,都不曾有那等不长眼的朝堂文臣前来进谏面圣,好歹是得来不少时日的清净,想来如何都是再好不过的事。



    本来上下文臣皆是担忧,这荀家本已有荀文曲这么位盘踞朝堂多年,压到满朝文武之上的上齐相,倘若如今再是有一位在数月之间,轻易就踏足上齐朝中三品大员的年轻荀



    家人,恐怕往后许多年月,这荀家就如高山大川,没准有朝一日朝堂里皆为荀家连襟兄弟,到那时可是要有些乱子生出,其余朝堂内权高位重的世家之人,或许都是要被荀家挤兑到再无甚立足之地,如今便是纷纷前来打探圣人口风,一来是想规劝,二来便是打算浅淡试探一番,这荀家两人,究竟是否是站到一处。



    可将荀文曲请到皇宫其中,许多事就已显得很是明朗,此意并非尽是圣意,而是在人看来与这位荀文曲脱不开干系,没准荀家这两脉从先前起,就是已经化干戈为玉帛,打算同掌朝堂,如此一来,朝堂中的文武,自然是要将双眼挪到荀家,反而不再去试探天子口风。故而即使这些时日以来,荀文曲即使并未开口,照旧也要将这等无端之矢背起,毕竟荀相和荀家家主坐到皇宫之中,就已是无需猜测过多。



    “荀家替圣人接过此事,乃是最好不过,可惜往往荀家并不见得有这般能耐本事,”荀文曲还是那等模样,并不曾显得苍老过多,反而近来因少有公文上表,面色竟是比起以往尚要红润些,闻言笑笑,替眼前圣人斟酒过后,才是缓缓笑道,“旁人也许会要想,圣人此举,并不似瞧来这般容易,没准是要借荀家旧脉,打压老臣此等在朝堂里作威作福许多年的无用老朽,才要如此急不可耐令那位荀家后生落到如此高的官



    位上,可怎么去想,就要变成他们的事,能否坐稳这不高不矮的三品大员,则要全看那小公子的手腕能耐。不过恕老臣直言,还是过早了些。”



    “早些倒还要好些,上齐如要是把求变一事,搁在现如今朝堂,恐怕是寸步不能动,任用些许少年人,没准胆量心力要大些,毕竟大元战事闹腾得沸沸扬扬,谁人也说不好那纸文约,究竟能使天下这场牵一发而动浑身的连天战事,向后拖延多少,上齐虽是富庶,可许多事做起来,当真是如比登天。”上齐天子摇头叹气,浅饮酒水,喉头滚动咽到腹中。



    一场本来应当天子同齐相尽欢的小饮,似乎每逢提及此事过后,总要使本来圆满无缺,变为心头沉重。



    上齐文治,向来甚好,但现如今朝堂当中文臣已是略显冗余,且有世家有意无意强压,于是使得武治之上,略显浅薄,但凡是天下纷争乱战,一国是否富足自是要算在根基,可惜再过深厚的底蕴根基,照旧需以兵马之锐,大军数目表露,总是不可挥金如土,凭深厚钱粮活生生砸死敌手,上齐经年文风盛行,而武治反而是奇差,固然是兵卒数目算不得浅,可但凡稍稍加以观瞧,就发觉疲弱至极,并无人整顿。



    何况这整座朝堂上的武官,近乎皆要遭同阶文臣强行压过一头,毕竟谁人都是知晓如今上齐圣人,最是喜文抑武,倘若突兀有甚转



    变,没准就要使得整座朝堂惹出大乱来,如此祸患,不论是荀文曲还是上齐天子,都自然不乐意眼睁睁瞧见此事,可往往能躲初一,躲不得十五,照旧需以强横心思缓缓扭转,才可使得上齐能应付得起天下时局骤变,这其中需耗去多少心血,涉险几度,谁人都不敢轻言能成。



    “欲速则不达,可惜似乎也不剩下多少时日,老臣自问,已是在权臣文臣里扎堆过许多年月,大抵未必能将此事尽数接到肩头,而倘若将此事交于涉朝堂未深的荀小公子,照旧未必能尽数应付得来,特向圣人举荐一位,或许能将重任委之。”荀相笑笑,停顿半晌,“此人不久前还曾接过一场要案,便是整座朝堂里都为之大惊的刺杀荀元拓一事,虽到如今还不曾有甚终局,可也算是查案有方。”



    “京兆郡守崔顺,早年间乃是武官出身,又兼其能行文墨知事理,行京兆郡守的时节行绩斐然,或许深知此事,正巧近来荀元拓虽居三品,可本就是闲职,圣人如想令其日后能有泼天的本事能耐,不妨将此事也顺便交与此人,两两相合,或许当真能够将上齐这等格局渐渐扭转,可以老臣看来,此事甚是繁琐,尚需时日。”



    “就依荀老所见。”显然上齐圣人平日待己甚严,故而酒量略显浅薄,起身时节略微有些晃动,但仍是在起身之后蹙起眉来,问了荀文曲一件事



    ,得来回话之后,才是舒展眉头,缓缓离去。



    上齐天子问的是,刺杀一事,荀相可有头绪。



    而荀文曲只是淡然摇头,平静得犹如一汪死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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