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之北,百里黄河南岸有“七渡口”,形成一个渡口群,自古乃兵家必争之地。隋唐以后天下一统,以长安为国都,故此黄河之上漕运繁盛,孟津河段是沟通长安和洛阳的漕运船只“编组站”,更是长安洛阳漕运船往返的咽喉要道。

    大雪纷飞之下,无数兵卒猬集于各处渡口,将领组织兵卒踏上先头部队铺设好的简易浮桥,鱼贯渡过黄河,抵达对岸。

    浮桥架设于浮冰之上,因时间仓促,难免不够牢固,兵卒战马行于其上颤颤巍巍,时不时有兵卒反身跌落桥下,运气好的掉在浮冰上,运气差的直接掉进冰缝之中,浸一身冰冷的河水。

    花园渡位于“七渡口”的上游,丘孝忠麾下军队以及薛万彻部被分配由此渡河,他策马立于黄河北岸,看着兵卒牵着战马踏上晃晃悠悠的浮桥,再看看身边不远处同样策马而立的薛万彻,眼中闪过一丝亢奋。

    转过头,冲着身边亲兵点点头。

    亲兵心领神会,策骑向前直抵岸边,混杂于渡河的部队之中……

    丘孝忠则策骑来到薛万彻身边,笑着打个招呼:“此番东征虽然未竟全功,但驸马爷屡次立下大功,想必回到长安之后必定加官进爵,可喜可贺。”

    薛万彻的目光从下游孟津渡正渡河的军队收回,看了一眼丘孝忠,颔首道:“吾等不过是陛下之马前卒,令之所向,一往无前而已,岂敢言及功勋?更不曾奢望加官进爵,丘将军失言了。”

    面容凝肃,一派名士风范。

    丘孝忠便有些尴尬了,心中也有些恼火,都说这薛万彻比房俊还棒槌,看来所言非虚,官场之上不就是你捧我、我捧你,花花轿子人人抬么?我这边吹捧你一番,你不领情也就罢了,反而言语讥讽于我,怪不得当初能做出叫嚣要屠灭秦王府的话语……

    不过既然是个夯货,那自己的计划实施起来愈发顺畅安稳了。

    心底哂笑一声,闭嘴不言,目光灼灼的看着正在渡河的军队。

    忽然,整齐有序的渡河队伍之中发生一些骚乱,数列并行的军队均停止脚步,吵嚷之声传来,须臾,有数十兵卒骤然自浮桥上跌落河面,不少人“扑通扑通”掉进浮冰缝隙,进而无数人当场扭打起来。

    薛万彻心中一紧,大声喝问道:“怎么回事?”

    浮桥狭窄,自己麾下军队于丘孝忠的军队一齐渡河,这个发生骚乱会影响渡河速度,一旦李绩怪罪下来,一顿责罚怕是免不了。

    左右亲兵赶紧前去查看。

    未几,反倒是丘孝忠的亲兵率先返回,来到丘孝忠身前,大声禀报道:“启禀将军,右武卫渡河之时处处争抢,方才更将吾军兵卒推入河中,导致吾军数十兵卒落水,虽然进行营救,尚有数人失踪。”

    军人注重军纪之同时,却也杀气锋锐、寸步不让,各军之间彼此竞争、互不相让,实乃寻常。但此刻正值渡河之时,发生争抢导致另一方数人失踪,则实属不该。

    丘孝忠登时一脸愠怒,手中马鞭抬起,指着薛万彻的鼻子,喝叱道:“简直岂有此理!右武卫固然功勋卓著,难道就可以欺辱袍泽,违反军纪?薛将军功高爵显,却也不能视友军如无物!此事绝难善罢,来来来,一起去英国公面前论个短长!”

    说着,他放下手里马鞭,居然伸手拽住薛万彻的马缰……

    薛万彻整个人都是懵的,不过是兵卒争抢导致一方落水而已,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越是强军,兵卒越是心高气傲、桀骜不驯,与友军之间争强斗狠实属寻常,莫说落水,便是打得头破血流亦是常见。

    怎地就老子麾下右武卫欺辱袍泽了?

    还特么老子倚仗着功高爵显视友军如无物……你特么脑袋有毛病吧?

    薛万彻可不是个软乎性子,一双铜铃眼瞪着丘孝忠,一把攥住丘孝忠拽住他胯下战马缰绳的手,用力一掰,怒喝道:“给老子把手撒开!”

    他力气很大,这一下含怒出手,却发觉轻易便将丘孝忠的手掰开,而后对方顺势前倾,登时从马背上滚落地面。

    薛万彻:“……”

    老子就算力大如牛,可你丘孝忠也不是纸糊的吧?

    这什么情况……

    随着丘孝忠坠马,他身后亲兵登时“呼啦”一下冲上前来,各个怒不可遏,将薛万彻围在当中。薛万彻的亲兵吓了一跳,岂能任由自家将军处于危险之中?遂纷纷上前将薛万彻挡在中间,更纷纷拔刀,与丘孝忠的亲兵对峙。

    双方剑拔弩张,混战一触即发。

    丘孝忠狼狈从地上爬起,怒气冲天,大声叫道:“诸位弟兄,固然右武卫功劳比咱们大,可咱们也不能任由他们欺辱!有卵子的,跟着老子上!”

    “喏!”

    麾下亲兵也怒火填膺,军人最终荣誉,眼瞅着自家将军被薛万彻一下子甩落马背,哪里还忍得住?纷纷抽刀出鞘,就待随着丘孝忠向前冲杀。

    “砰!”

    一声火枪炸响,将马上冲突的双方都吓了一跳,齐齐扭头去看,便见到不远处一支骑兵狂飙而来,马蹄践踏地面风雪扬起无数冰渣雪沫,气势汹汹,杀气腾腾!

    继而,骑兵之中当先一人远远的便大叫:“住手!”

    丘孝忠心里“咯噔”一下,听出这是卢国公程咬金的声音,心中暗忖这位怎地出现在此地?回头再去看薛万彻时,手摁在腰间横刀的刀柄之上,心中惊疑不定,犹豫着是否继续。

    今日之事他与关陇袍泽蓄谋已久,只待引发混乱,造成动荡,煽动关陇兵卒的情绪。然后其余各军便群起响应,猝然之间发动一场兵变,即便不能杀了李绩,也能趁机脱离大部队,沿着黄河北岸一路向西,自风陵渡横渡黄河,过潼关直抵关中,支援与东宫作战的关陇军队。

    可眼下程咬金陡然出现,却令他心中犹豫。万一起事不成,反而被左右武卫联手镇压,自己死无葬身之地不说,身处长安的子女家眷也休想活命。

    毕竟自己若此刻起事,便是蓄谋造反,遇赦不赦之死罪!即便日后关陇获胜,但为了维系军中安定,保证军纪言明,自己也绝无脱罪之可能。

    犹豫挣扎之间,程咬金已然率领数千骑兵疾驰而来,啼声轰鸣之间,将双方人马围在当中。

    程咬金端坐马上,兜鍪下虎目圆瞪,指着浮桥之上混乱的兵卒,下令道:“速速前去组织混乱,疏通道路快速渡河,切勿引发大规模骚乱,若有人违反军纪,格杀勿论!”

    “喏!”

    一员副将当即带着百余人打马而行,直奔浮桥而去。

    程咬金这才目光灼灼的瞪着丘孝忠与薛万彻,喝叱道:“汝二人皆乃宿将,岂不知军中私斗乃触犯军纪之大罪?兼且各为一军之主将,于渡河之际引发全军混乱,其罪当诛!”

    薛万彻一脸无辜,争辩道:“某可没想着私斗啊,那边兵卒发生混乱,这个浑球不分青红皂白便冲上来拉拽某的马缰,某不过是抵挡一下,便怒火冲天要拼个死活……简直莫名其妙。”

    他满腹冤屈,心说这丘孝忠吃错了药不成?不过是兵卒混乱而已,犯得着这般气势汹汹?

    程咬金目光盯在丘孝忠脸上,也不问缘由,沉声道:“令你麾下亲兵放下武器。”

    丘孝忠心中一惊,忙道:“卢国公明鉴,此事却是右武卫有错在先……”

    “老子让你放下武器!”

    程咬金呼喝一声,“呛啷”一声抽出腰间横刀,刀尖指着丘孝忠,一字字道:“抗令不遵,丘孝忠你想要造反不成?”

    此言一出,他身后数千骑兵“呼啦”一下冲上前,将丘孝忠与薛万彻两方人马死死围在当中,刀出鞘、弓上弦,一时间杀气腾腾,只要有人但凡有一丝一毫异动,便是万箭穿心、乱刀分尸之结局。

    薛万彻即便再浑也觉察到不对劲,即便是两军相斗,犯得着这般动辄翻脸杀人?而且看程咬金的态度,明显是有备而来,而且针对的乃是丘孝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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