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璟的双眼似闭非闭,气息也越来越微弱,眼见那口气随时都能断。

    李渔喊着喊着忽然用力扇了自己一巴掌,眼眶也红了,嘶声道:“都怪我太鲁莽,没注意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是我的错,我该死!”

    也许是他这一巴掌抽得太响,也许是巧合,他忽然瞥见苏璟的嘴唇居然蠕动了几下,忙将耳朵凑到对方的唇边道,“你说什么?是不是要我做什么?你尽管说,无论什么我都答应。”

    “她……平……安……”

    李渔虽然只勉强听清了几个字,但是二人相交这么久,他知道苏璟最牵挂的是什么,所以不难猜出对方的意思,忙不迭点头道:“你放心,她虽然伤得很严重,但是心脉未断,我能救她。真的,我已经找到七彩琉璃灯了,等下我就带她过去……该死,我怎么忘了这个。”说着说着他忽然惊醒过来,接着手忙脚乱地在身上乱摸,很快便摸出一个暗红色的锦囊。

    这个锦囊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不仅有些泛黄,上面精美的花纹也有些模糊不清,显然锦囊的主人经常抚摸它。

    他已经懒得去慢慢解开封口的细绳,而是直接撕开锦囊将里面的东西扯了出来,一把塞进苏璟的嘴里:“这是天蛛果,你吞下去,快点吞下去。”

    听到‘天蛛果’三个字,苏璟的眼皮动了动,似乎是想睁开眼睛。然而他的伤势实在是太重了,只勉强睁开了一道缝,还没看清天蛛果的模样便再次阖上了双眼,而这一次阖上之后,就再也没有任何声息。那枚暗青色的果子也咕噜噜从他的衣襟滚落。

    李渔毫不犹豫地捡起来又塞了进去,捂住对方的嘴大吼道,“只要你吞下它就能活下去。吞下去,混蛋,你倒是快吞啊。”

    就这样掉了又塞,塞了又掉,一直反反复复不知道多少次,苏璟的身子越来越凉,李渔的动作也越来越慢,终于泄气地瘫坐在地上,痛苦地捂住了脸。他恨自己的无能,更恨自己的懦弱。因为他这二十多年做的唯一一件亏心事,就跟苏璟有关。

    自从二人成为盟友以来,他一直没有勇气跟苏璟说,他就是当年那个连话都说不全的孩子。

    当年寺庙大火,他跟同样幸存下来的师叔不幸走散,差点跟着那些流民一起被乱兵活埋。危急关头,还好苏璟带着铁血营的将士及时赶到,不仅将他从死人堆里救了出来,还一直把他带在身边,当作亲弟弟一般爱护。

    可他都干了什么?不止亲手将自己的救命恩人推进了百蛊洞,还偷走了苏璟千辛万苦才找到的天蛛果。

    等到他再见到苏璟,十多年的时间已经悄然而过,二人都形貌大变。李渔固然是长大成人,从一个瘦弱胆小的口吃男孩长成了现在的翩翩少年郎,苏璟的脸上也多了一副冰冷的面具,眼眸深处更是多了一种,让已经成了一教之主的李渔都感到畏惧的东西。

    这种畏惧不仅仅是因为亏欠,更是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惧怕。他不知道这种惧怕的缘由,但是他敢肯定跟对方这十多年来的经历有关。

    他不知道苏璟到底是怎么逃出来的,但是百蛊洞的可怕他到现在都记忆犹新,那是比梁州城下的千虫洞要可怖百倍、千倍的人间炼狱。所以,他只能将这个秘密埋在心底,也只敢将这个秘密埋在心底。

    久而久之,连他自己几乎都要忘记了,直到此刻亲眼见到苏璟死在他的面前,他才猛然记起,原来眼前这位青年不仅是一位亦敌亦友的伙伴,更是自己一直深感亏欠的救命恩人——那个在他最绝望、最害怕的时候及时出现的俊美少年。

    他就这样呆呆地坐在苏璟的身边,脑子里纷纷乱乱。直到一个女子的尖叫声将他惊醒,抬头一看,发现是那个昏迷倒地的女子不知何时醒了。

    纪彤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一边翻滚挣扎一边不停地求饶,声音听来凄惨无比。

    “莫非那个妖女还没死?”李渔心中一惊,忙起身走了过去,想要看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

    “姑娘你怎么样?”

    谁知就在他好心伸手去扶的时候,本来痛苦不堪的女子忽然从地上一跃而起,大叫一声挺剑朝他刺了过来。

    二人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猝不及防之下李渔只来得及将右手挡在胸前,便听到噗的一声闷响,长剑直接洞穿了他的手掌刺进了他的左肋。

    钻心般的疼痛彻底激怒了他,左手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腕用力一掰,逼得对方长剑撒了手,接着抬起右脚狠狠踢了过去,正中胸口。

    从纪彤进攻到李渔受伤,再到纪彤被踢得肋骨断裂摔倒在地,这个过程看起来很长,其实不过短短一瞬间的功夫。

    李渔傲然而立,怒道:“为什么偷袭我?”

    纪彤一语不发,看向李渔的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忽然手一扬,一大把暗器朝他射了过来。

    李渔反应也不慢,身形疾退,一直退到石壁旁边,左脚在石壁上轻轻一蹬,身体借力腾空而起,只听见咻咻声不断,暗器系数从脚下飞过,根本没伤到他分毫。

    可是纪彤要的这一点空隙的时间,趁着李渔躲避暗器的功夫,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掠至唐子昔的身边,从她的腰上一把扯下那枚环形玉佩,回过头冲着李渔嘿嘿笑了两声,翻手露出了指尖的银针,蓝汪汪的针头一看就是淬了剧毒。

    “你敢!”在李渔的惊呼声中,她猛然一掌拍在唐子昔的胸口,接着飞也似地朝黑暗中跑去。

    李渔哪里想得到对方真正的目标是唐子昔,想要飞身去救已经来不及了。顾不上去追逃走的女子,而是慌忙掠至唐子昔的身边,刺啦一下撕开对方的衣衫打算先将毒针拔出来再说。

    然而下一秒他就傻眼了,触目耀眼的白吓得他赶紧别过了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一连说了几声才想起对方根本听不见,可时间不等人,他刚刚才失去一个故友,实在不想再失去一个。更何况这个还是苏璟临终前唯一的托付。

    想到这里,他只好咬牙重新将头扭了回来,紧闭双眼对着面容清丽的少女,也不管对方听不听得见,举起右手一脸凝重地道:“我李渔对天发誓,从今日起你唐子昔就是我的妻子,这一生一世我都会好好照顾你,爱护你。若违此誓,叫我为百蛊穿心,不得好死。”说完睁开双眼颤抖着伸出了手。

    ……

    这里的天是灰蒙蒙的,树是灰蒙蒙的,石头是灰蒙蒙的,甚至连行走在这里的人也是灰蒙蒙的。

    唐子昔好奇地跟着密密麻麻的人群朝前走,有心想要跟旁边的人攀谈几句,谁知一张嘴却发出了奇怪的呃呃声,就像是吃多了打嗝一样。她受惊一般捂住自己的嘴,有些难为情地看了看周围,还好大家都在埋头赶路,根本没人注意到她的异常。

    就这样走了不知道多久,终于走出了这片灰蒙蒙的地带,眼前也豁然开朗,一条宽阔的大河出现在了不远处。这条河虽然很宽,但是却很平静,河面连一丝波纹也无,就像是一面巨大的镜子。只不过这面镜子没有反光,也没有映照出任何东西。

    此刻偌大的河滩上到处都是人,正在安静地排队等着上船。船共有六艘,在河边一字排开,不仅大小不一,而且每一艘的形状都不同。

    最让唐子昔感到奇怪的是,明明没有人维持秩序,但是大家都似乎知道自己该走向哪一艘,整个场面安静而又诡异。

    看着看着,她终于发现了不对劲。因为她发现所有人都排队等着上第三艘船,其他几艘要么人数极少,要么根本无人问津。随着到来的人越来越多,后来的人情愿排队等也不肯去其他几艘没人的船。

    她越看越觉得奇怪,忍不住拉住一个经过的汉子,还未开口便被对方转过来的脸吓得一个激灵,大叫一声‘鬼呀’,然后撒腿就跑。

    一直跑到大船边上才停住脚步,藏在船身后面小心翼翼地探出了头,确认对方并没有追上来,才拍了拍胸口直呼好险。

    此时她才发现自己早已远离了人群,到了两艘无人问津的大船中间。左边是一艘破旧的木船,不仅长满了青苔,还到处都是破洞,看起来随时都会沉没一般。右边则是一艘巨大的楼船,因为楼船太高她看不到全景,但是可以看见的是,不仅整个船身打磨得油光发亮,连舢板都是上好的金丝楠木打造,表面还漆了一层金漆,看起来金光闪闪,华丽无比。

    她马上就决定上这一艘船,就算是为了安全着想也该上一艘牢固一些的,旁边那艘破旧的小船她连多看一眼都没兴趣。

    就在那只秀气的脚踏上舢板的一瞬间,所有人齐刷刷地扭过了头,空洞洞的眼眶皆对准了那个正猫着腰上船的少女,一张张木讷的脸上居然同时拥有了恐惧之极的表情,甚至有少数人开始瑟瑟发抖。

    正专心往舢板爬的少女对周围的一切浑然不觉,只是奇怪另一只脚怎么抬也抬不动。低头一看才发现一只毛发脏乱的小兽正抱着她的脚踝拼命往后拖。

    “小白!”她一眼就认出了小兽,可谓是又惊又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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