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华镜外暮色四合,银华镜内春和景明。

    一座小楼伫立在蓝天绿草之间。香椿、棠棣和橘树围拢在小楼两侧与后方,像是温柔的手臂。楼前用篱笆圈出一个小小院落,搭了蔷薇花架。阳光被蔷薇枝叶筛过一遍,落在身上细细柔柔的。

    云舒坐在花架下的藤椅上看书,猎犬雪狮趴在她脚边睡觉。云舒的目光时不时抬起,落在满园花草上。春末夏初,花繁叶茂,头顶的蔷薇团团簇簇、深深浅浅,有白色、鹅黄、金黄、粉红、桃红、正红,像是打翻了颜料盘。院中金黄色的萱草、蓝紫色的兰花草,鲜明灵动,令人心生欢喜。篱笆上伏着的金银花,擎着纤细的花瓣。篱笆外,棠棣开出粉白的花,有种温暖的意味。喜鹊和麻雀时而在枝叶间鸣啭,时而在地面上蹦跳。

    云舒静静坐着,不想惊扰这些小生灵。可是院门突然被拉开,鸟儿们慌忙振翅飞去,一位鲜眉亮眼的少女轻快地走进来。

    云舒看到她,立刻柔柔地笑起来:“清歌,你今天没去演武场么,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名叫清歌的少女声音清亮:“你忘了今天放榜吗?我可是一大早跑去替你看榜。”

    云舒如梦初醒,才想起撷英考试的确是今日放榜。

    撷英考试是皓天一年一度的官办学府入学考试。官办学府指的是国子监所辖的正心、诚意、致知、格物四大书院。其中,正心书院招收国公及三品以上官员子孙,从二品以上曾孙,教授礼、艺、文、理、武五种学问,考试合格如期毕业的,可根据学业水平直接授予官职。诚意书院招收五品以上官员及郡县公子孙,从三品以上曾孙,致知书院招收五品以下官员子孙,从五品以上曾孙,同样教授礼、艺、文、理、武五科,业满参加选官考试,录取者授予官职。格物书院教授律学、算学、书学、画学、医学等实用学问,招收八品以下子孙,七品以下曾孙,以及庶民。入选者专攻一门学问,学成通过考核可入各部为吏。

    撷英考试于每年春天举行,学生按家中官位高低分级报名参加考试。但前三大书院每年也会分出少量不限品级的报考名额,为才华出众却出身不高的人提供机会。分给贵族子弟的名额虽多,但通不过考试依然会被拒之门外。

    云舒的父亲是从七品都水监丞,按例她该入致知书院继续读书。但她天资聪颖,自四岁开蒙以来,一直被夫子们另眼相看。云舒就想试着报考正心书院。她告诉自己奋力一搏,不问成败,但当答案即将揭晓时,心里还是忐忑不安。

    清歌知道她心里焦急,干脆利落地说道:“云舒,你考上了。正心书院啊,太厉害了!”

    云舒放下心来,轻轻笑起来。清歌笑得更灿烂:“我们应该庆祝一下。去鲜香楼吧,我馋那儿的烤肉已经很久了。”说完拉起云舒的手,二人轻快地向外奔去。

    那时的云舒,在平静的生活里收获小小的惊喜,以为一生都会这样安稳度过。世事无常、人心莫测,对她来说是书上的词汇、别人的故事,只是听说,不曾体会。

    银华镜中流年暗换,转眼已是三年后,青原西郊的正心书院。

    皓天的建筑风格古朴,除了皇宫、官衙、军营、府库等军政要地重门叠户,民居大多没有围墙。皓天人不爱在深深宅院内打造精巧小景,喜欢把房屋建在真山活水间。

    正心书院是开放式建筑群,正中是藏书的文萃楼。四面各有一座楼宇,名曰崇礼、达艺、通文、明理,一望即知是礼、艺、文、理四门功课的教学区。南面一座大厅,上书集贤厅,是书院举行典礼与集会的场所。东西两侧分别是师生寝室及膳房,北面留有大片空地,作为演武场。书院没有围墙,只立了一块界石,刻上“正心书院”四个大字。

    崇礼楼中,教授雅言课的赵博士还没有来。云舒坐在课室靠窗的位置,静静看书。

    太傅长孙魏思齐与神策大将军之女周雅南在前方低声交谈。魏思齐一脸神秘:“今年撷英考试,上榜者中有一个神秘人物,你猜是谁?”

    周雅南嗤笑一声:“你又故弄玄虚。能来正心书院的无非就是三品以上官员子弟,都是咱们认识的。不认识的也就是那几个不限品级的考生,难道其中会有什么神秘人物吗?”

    魏思齐得意笑道:“就知道你猜不着。是逸亲王之子。”

    周雅南恍然道:“是他?他不是从小就被送走了?我隐约听过一些,但知道得不完全。”

    魏思齐闻言,兴奋得像个受鼓励的孩子:“我知道,让我说给你听啊!”说着摆出说书的架势。

    “逸亲王年轻时俊逸风流。青原城中不知有多少闺秀对他芳心暗许,他却从不动心。直到二十年前,他外出游历时遇见一名平民女子,一见倾心,就将她带回青原结为夫妻,婚后恩爱无比。”

    “可惜好景不长,十七年前,逸亲王率军征讨越族,王妃却在此时患病。王妃出身山野,也许是自认为身体强健,不曾请医问药,不想拖成了大病。待逸亲王得胜回朝,王妃已经殁了。当时他们的儿子尚不满一岁,终日啼哭不止。逸亲王也是伤心欲绝,天天关在房中喝得酩酊大醉,不但不去抚慰儿子,反而避而不见,说是一看见他就想起他的母亲。朝野上下,无人能劝。直到心觉寺的清和禅师云游至此,入逸亲王府与他讲经多日,逸亲王才平静下来。后来,他就恳求清和禅师将幼子收为俗家弟子,带到心觉寺代为抚养。”

    周雅南觉得难以理解:“逸亲王已经失去了妻子,为什么还要把儿子送到那样的苦寒之地?心觉寺可是在最北边的宁州啊!”

    魏思齐撑着下巴思索着:“也许是逸亲王自知情伤难愈,觉得儿子幼年丧母,如果跟着一个郁郁寡欢的父亲,容易养成消沉抑郁的性子。逸亲王与清和禅师本是旧识。把儿子托付给清和禅师,是希望他在高僧大德教养下长大,能够获得智慧,不被七情所缚。”

    云舒听着,只觉得这个理由有些牵强。但无论旁人如何揣测演绎,都无法洞悉他人内心。沉溺还是解脱,都只有自己知道。

    周雅南大概也是这么认为,她抛开这个不可解的问题,自语道:“逸亲王到底是深情还是无情呢?”

    魏思齐正容道:“自然是深情了。这么深情的人,全皓天就只有两个。”

    年轻女子都会对爱情故事感兴趣,周雅南闻言果然追问:“另一个是谁?”

    魏思齐郑重地凝视着她的双眼:“是我呀。此心可昭日月,此情可比金石!雅南,你感觉不到吗?”

    周雅南一怔,嗔道:“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除了你就没谁了。”

    魏思齐恢复了笑嘻嘻的表情,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周雅南不知是发问还是自语:“逸亲王既然把他送走,为什么现在又接回来了呢?”

    魏思齐缓慢地摇了个幅度极大的头。

    世事在眼前,人心猜不透。周雅南放弃揣摩人心,问了个不需要思考的问题:“他叫什么名字?”

    “他起初叫君言朴,被清和禅师带走以后,又改了名字,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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