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风甩掉那身显眼的侍从服,里面是窄袖合身的布衣。他从守卫手中夺来的刀早已卷了刃,他接过若渊抛过来的剑,扑入了战团。

    刀剑交击、枪矛直刺、鞭锤横扫,每一下都是血肉横飞。

    对神策军来说,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屠杀。对穆风和暗卫来说,这是一场向死而生的战斗,凭着一身孤勇、一腔热血,硬是斩杀了数倍于自己的神策军。而伤亡,可想而知。

    活下来的人,只来得及右手握拳压在心口上,向死去的同伴一礼,随后就向四面八方飞奔而去。

    他们不是逃生,是以身为饵,将赶来增援的神策军引向各处,为穆风几人争取机会,将至德皇帝遗诏送往积玉山。

    穆风和暗卫们一路向北,有时与神策军狭路相逢,生死搏杀;有时混入茫茫人海,了无痕迹。就这样时战时藏,终于出了外城南安门,向念青山而去。

    离成功越来越近,身后的追捕也越来越急。没有了人群的掩护,他们直接暴露在追兵的视线里。

    追兵已然换了一批,不再是神策军,而是几十个高手。想来是君希钺已经得到消息,挥出了自己手中的刀。

    同伴一个个倒下,到最后,只剩下穆风、若渊、若湛和若盈四人。

    群山起伏绵延,像一条看不到尽头的路。往西,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积玉山。往上,是念青山绝顶。

    穆风取出至德皇帝遗诏,交到若渊手中,命他们三人即刻赶往积玉山。

    一向令出必行的若渊第一次违抗命令,坚持由自己去引开敌人。

    而一向和颜悦色的穆风,也第一次发了脾气:“我进宫盗取遗诏,多少人见过我?何况我还中了夺魄散之毒。你们跟着我,是想白送性命?为了遗诏,我们已经折了那么多兄弟。你们不肯走,是要让若海他们白死吗?”

    若渊无话可说,紧咬着牙关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领命而去。

    临去之时,若湛哭着说:“公子,你要小心,一定要活着回来啊!”

    若盈自始至终没有说一个字,只是用力地看着他。

    穆风目送三人远去,转身向念青山上走去。

    如果天地为棋屏、江山为赌注,那么他们每个人都只是一枚棋子。如果他注定是一枚死棋,那么他希望若渊他们能够活下去。

    原来这就是他的人生!

    假扮侍从忍辱含垢,夜探皇宫步步惊心,身陷重围血肉横飞,身中奇毒无路可逃。谁能想到,那样光风霁月的人,竟有这样不堪回首的过往。

    不管想要知道真相的心情多么急切,云舒此时都不忍心再看镜中的情形,她转头看向静静躺着的穆风。

    清夜无尘,月色如水,透过敞开的木窗映在穆风脸上,更觉宁和清逸。

    他就是这样啊!再苦再难,不过一笑置之;再伤再痛,依旧面如平湖。

    人们眼中的他,以竹为态以月为神,以铁为骨以玉为心,人们赞美他倾慕他,拥戴他依靠他。可又有几人看见,他流过的血受过的伤;有几人懂得,他咽下的泪掩去的痛。

    云舒不看镜子,但那些情绪依然破镜而出,压得她喘不过气。正当她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忍受的时候,那些沉甸甸的情绪突然消失了。

    她转头向镜中看去,却只见一片浓雾一般的漆黑。少女温柔的声音从雾中传来:“我把所有的本事和压箱底的宝贝都用上了,你可一定要活下来啊!”

    云舒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这是自己在念青山上救他的那一段。

    他当时是昏迷着的,只隐约听得到声音。

    可就是这样一言半语,竟让他无比安心,像是沙漠中跋涉的旅人,终于到达了绿洲。他听那少女问他的名字,竟毫不设防地回答了。又听那少女说要下山找人,让他等着,他就安安心心地等着。

    中间醒过一会儿,看着漫天星河,整个灵魂都放空了,过去、未来都离他远去。心中的委屈、不平、自弃、绝望,通通消失不见,他心中一片空明,渐渐沉入梦乡。

    再醒来,已是在医馆了。他听说救他的人已经离去,心中空落落的,怕永远也没有机会再见。

    她不止是救了他的性命,还在无意中,抚慰了他的心灵,让他再度成为那个心如琉璃的君穆风。

    画面一变,又回到草原石屋。穆风一边将君言桢端来的药一口喝光,一边听他心疼地唠叨:“怎么我每次来看你,你都在倒霉?上次是被狼群盯上,上上次是困在雪山里,上上上次是……”

    穆风喝完了药,抬头答道:“那是因为,每当我需要冒险的时候,兄长都不放心,总要想方设法过来看看。”

    言桢接过空药碗,却忘了放下:“我不知道母亲让你去盗取遗诏。我若知道,就自己去了。”

    “我知道,你和叔父,都宁愿自己去。可你们都是有明面上身份的人,这种事,本就该走暗棋。”

    言桢似乎被“暗棋”二字刺了一下,端着药碗发了一会儿怔,才鼓起勇气问道:“穆风,你怪我吗?”

    他没有说怪什么,但穆风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他向兄长一笑,笑容明净如云破月出:“怪什么?怪你不顾母亲的禁令,三番五次偷跑来看我吗?怪你总在我遇到危险时,金光闪闪从天而降吗?”

    言桢有些赧然,掩饰地把药碗放在桌上,才继续说:“同是母亲的儿子,我还痴长你六岁,却被众人护得严严实实的。你却吃了那么苦,经历了那么多危险;同是父亲的儿子,大家要把我推上皇位,却要你为我铺路。你,不觉得不公平吗?”

    这些话,在他心里憋了很久了吧?

    穆风将手按在兄长手背上,望进他的眼睛:“兄长觉得我辛苦,你在军中就不辛苦吗?你我各有各的任务,说不上什么亏待厚待。至于皇位,夺起来麻烦,坐上去操心,我可不想要,这么费心的事还是你来吧。

    “我啊,就想像范蠡谢安一样,助你登上皇位,然后云游四方、泛舟五湖。兄长,我想要随心所欲、自由自在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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